好雨知時節

地點：Atlantis 時間：下午六點十五分

褚冥漾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濕紙巾已經不見了，睡眼惺忪的半睜開眼，尚且模糊的視野有一抹突兀的紅。

他用力眨了眨眼，待看清事物，身體僵了一下。

美麗精緻的臉孔近在咫尺，褚冥漾忍不住屏息，熟睡的眼緊閉少了平時的氣勢，平靜祥和像是莊嚴的天使，讓人捨不得叨擾。

「你已經叨擾了。」紅眼突然睜開嚇了褚冥漾一跳，兩眼無神盯著他有些發毛。

褚冥漾完全不敢亂動，怕還在夢遊的學長突然來一腳把他踹飛。

冰炎眨了幾下眼睛，重新恢復清明。

不愧是火星人連醒神都這麼快。

啪一聲來個起床的一巴，痛得褚冥漾差點又暈回去睡回籠覺。

「我不介意再把你打醒。」虎視眈眈的紅眼挑眉，發出惡鬼宣言。

「誰是惡鬼！」紅眼危險的瞇起眼。

「不不不、當我想錯！」要死了，我可禁不起連擊呀，會死人！

所幸應該是睡得不錯，心情也不壞的冰炎沒再計較行兇。

他翻過身平躺，隨意披散枕上的銀髮如銀色潑墨，隨著主人的動靜跟著滑動，柔順光滑的像潑灑出的銀墨，少許交織的幾抹艷紅點綴其中細細長流。

褚冥漾看得出神。

冰炎撥開遮擋視線的頭髮，手直接擱在額上閉眼，呼吸平穩。

這……是在賴床嗎？好難得喔。

褚冥漾腦袋放空以免吵到人，側躺靜靜的觀察起枕邊的人，沒被瞪也沒被踹，閉目養神的冰炎也由著他看。

沒多久，紅眼再度睜開眼，坐起身忽然喊了一句：「門沒鎖，自己進來吧。」聲音不大不小。

褚冥漾起初並不知道冰炎是在跟誰說話，房門很快被敲了兩下，自睡房外響起有些耳熟的嗓音：「打擾了，我是來詢問兩位是否下樓用餐。」

紅眼看過來一眼。

經提醒，褚冥漾才發現好像肚子有些餓了。

黑眼瞥了眼窗外，夏季的傍晚，天還很亮呢。

「好，我們等會下去。」冰炎這樣回復。

※※※

一下樓，發現大廳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難得的景象，能夠看到同時閒下來的一堆黑袍聚在一起真是久違了呢。褚冥漾想。

閒聊的興致沒有被打斷，居民們紛紛向加入的人打招呼，各著便服十分隨興的樣子，看的出來大家都很放鬆。

「漾漾，坐這裡吧。」臉上依然掛著溫和笑容，有著一頭燦金的天使拍拍隔壁的空位先行提出邀請。

褚冥漾點點頭，順勢的走向安因。

不料被半途殺出來的惡魔一把勾過手臂拉向另一邊，「欸，不跟姊姊我一起坐嗎～」手指劃過褚冥漾的臉頰，一邊欣賞可愛小鮮肉臉上豐富的臉色，奴勒麗揚起壞笑，「姊姊會把你伺候的服服貼貼的，來玩嘛。」後面的惡麼尾巴搖啊搖。

不要啊────！！你是吃錯藥嗎怎麼偏偏找我開刀！

惡魔的力氣真不是蓋的，奴勒歷使勁一拉，害得褚冥漾整個人踉蹌一跌，差點摔到沙發上，左臂被及時扯住才幸免於難。

冰炎扯著褚冥漾的手，無語地看著調戲的不亦樂乎的惡魔：「奴勒麗，別玩了放手。」

奴勒麗噙著妖媚的笑，舉起空空的兩手表示她放開了，悠悠哉哉得回坐，翹起二郎腿，「這次就放過你囉漾漾小朋友，下次可不能拒絕姊姊的邀請。」拋過去一個媚眼。

褚冥漾一陣惡寒，決定以後絕對要離惡魔越遠越好，據說她還是校園警衛哩這樣玩弄手無寸鐵的學生對嗎！

接過安因遞過來的壓驚茶，褚冥漾道了聲謝謝，其中一杯給旁邊的學長。

等待餐點的時間，大家繼續未結束的話題，討論的都是些活動的事情。

「今天吃到了很多有趣的食物呢！」晃著腳，黎沚似乎對這次進駐學院的美食感到頗滿意，「還有不少民族點心平時可是很難吃到的，漾漾，你要嗎～我這裡很多喔！」

就像當初第一次見面的情形相似，黎沚突然丟過來一包應該是裝著餅乾的包裝袋，然後一包接著一包各種樣式的袋子馬不停歇往這裡丟，形成一座點心小山，不夠位置後，方向偏移繼續往冰炎身上丟，「亞也別客氣喔，這裡還有很多，明天還要去掃一堆！」

褚冥漾環視一周，在場的人臉上寫著又來了，看來都經歷過同樣的洗禮。

先不提這些是從哪個異次元生出來的，現在應該是晚餐時間吧，正餐都還沒上桌你就先上一堆零食是怎樣！

好孩子不能模仿喔要乖乖吃飯，不然會像他一樣長不高！

褚冥漾看著隔壁也被丟出一座小山，冰炎的眼角抽了幾下要發作又不好發作的樣子，真難為他了。

這時安因不知哪生來一個大袋子，「先裝進這裡吧，冰炎的也一起，到時候你們再分。」

褚冥漾感動的接過，把沙發上的零食之海掃進去。

「不用了，全給他。」冰炎撇過頭眼不見為淨。

輪到褚冥漾抽嘴角。怎麼可能吃的完嘛！

對了，乾脆分送給其他人吧，雖然都是些攤位上買的到的東西很沒誠意就是了，總比丟掉浪費的好！

褚冥漾開始盤算人數，一邊聽著其他人繼續話題。

身旁的學長也有一句沒一句聊著。

這時，尼羅端出來一盤又一盤的……呃，春捲？擺上桌。

不是炸的，是台灣的傳統潤餅捲，白色薄薄的春捲皮裡頭包著許多翠綠的蔬菜鼓鼓的看起來很飽滿養生。

「耶～可以開動了，不知道是什麼看起來很好吃！」黎沚伸出魔爪等不及搶頭香。

不知道是什麼你還敢吃？

「聽說是參考原世界的食譜做的，應該很合漾漾胃口。」蘭德爾隨性開口，眼神飄過來褚冥漾這裡，搖一搖酒杯笑了笑。

被點名的褚冥漾愣了下，有些不好意思：「那我不客氣了。」

從最近的一盤拿起一塊，看到蔬菜葉裡面包裹著五顏六色的其他料，原來是台越混合式。

認出有蝦子、豆芽菜、紅蘿蔔、高麗菜、芋頭之類的，我絕對沒看到金箔絕對沒有！還有些認不出來是什麼……原來是台越守聯合版本(到底啥鬼)？也太大手筆了吧。

那些講不出來的料讓我有點怕怕的耶，算了，還是不要知道好了，大不了吃了毒死也不想再加一條心理負擔。

注意到冰炎過於認真的神色盯著桌上的菜餚看，讓褚冥漾想起從前有幾次，學長接觸原世界的食物也是這樣謹慎求知觀察的樣子。

他了然的將手上的春捲遞過去，「學長吃吃看嗎？不是炸的可以直接用手拿。」

冰炎看了褚冥漾一眼，接過去，輕輕咬下一口，發出清脆的聲音。

褚冥漾偷偷觀察著，感慨果然是紅眼兔，啃青菜的樣子真是一點違和感都沒有，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的餐點。

褚冥漾煞有其事的點點頭自我認同，不外乎得來後腦杓一巴，痛得他噴淚，真是一點也不留情耶！

「漾漾不吃嗎。」安因莫名其妙看著兩人的互動……呃，其實是單方面的施暴。

施暴者哼了一聲，丟著學弟一人哀怨理都不理。

褚冥漾摀著頭乾笑，說了聲「要」，從盤中拿走另一塊，開始卡滋卡滋的嚼著多汁清脆爽口的養生捲。

沒什麼肉，不過並沒有像亞里斯學院的素食餐那樣會覺得彆扭不習慣，畢竟算是從小吃到大的熟悉食物，不過通常都是在清明節吃的吧……而現在是七夕？好吧，同時也是鬼月，還是跟鬼有關的時候吃的。

「吃東西就吃東西，把你那些鬼不鬼的思想清空。」紅眼瞪過來警告，大有褚冥漾再繼續亂想干擾他老大進食的興致就把他變成鬼的氣勢。

好啦，我不吵。

褚冥漾還是有意無意的瞥向冰炎，從他的表情實在看出來到底是好吃還是難吃，不過從他又拿過第二塊看來，應該還可以？

是說每一個包的料都不太一樣，他也只敢挑比較安全的吃。

※※※

不知道第幾塊的時候────

冰炎咬下一口，鮮紅的眼眸眨了下，吞下去後開口：「褚，吃吃看這個。」將手上的春捲湊到褚冥漾嘴邊。

「嗯？」不明所以，不過聽學長的準沒錯，褚冥漾聽話的張嘴咬下去。

嚼一嚼，芥末的味道擴散到整個口腔，不會嗆也不會辣，很香，裡面包有說不上來是什麼的海鮮，很彈牙卻軟嫩，之所說海鮮是因為越是去咀嚼它，甜甜的鮮味就會不斷冒出來，像干貝又像鮑魚，有種在吃手捲的錯覺。

「好好吃喔！」不自覺笑開眼，褚冥漾道出簡短但誠實的評語。

不知道是因為吃到好東西還是什麼，讓人感到心情愉悅。

「對吧。」冰炎勾起淡淡的笑容。

墨色的眼瞳瞠的又大又圓，定格，一時回不了神。

不討厭反而覺得有趣，冰炎沒有收回注視，又給正發愣的學弟塞了一口，後者還本能地接受餵食，機械式的咀嚼露出傻笑。

褚冥漾懷疑自己也快要加入顏面神經失調的行列，分不清到底是眼前的光景太好看，還是嘴裡的東西太美味，總之就是不可抑制的想笑出來。

學長在笑耶，不是那些各種恐怖的笑，而是非常自然展露出來發自內心的笑，不知為何讓人感覺心慌慌的，算了，只要他也覺得開心就好！

笨蛋。

將心聲一字不漏的收聽，冰炎覺得心情異常的好。

喂，也太無視周遭了吧……

黑館居民們有志一同眼抽的想，有種被閃瞎的錯覺，這樣欺負光混多年的單身漢對嗎！

別把我算進去啊。蘭德爾搖了搖酒杯揚起詭異不討喜的笑容。

戴洛別過臉不予置評，吃他的飯。

洛安喝了口茶無動於衷，大概。

什麼什麼～黎沚搖頭晃腦左看右看，粉紅話題嗎～也讓我加入嘛！

安因尷尬的輕咳了聲，雖然覺得沒什麼不好。腦海閃過一抹沉靜溫和淡然的舒心微笑，想必那位光神的貓眼也會樂見其成。

哎呀，打擾人家可是會被馬踢的呢。艷麗的美甲劃過唇，奴勒麗勾起曖昧的媚笑，後面的尾巴興致勃勃的搖擺。

當褚冥漾回過神，才發現一群人全盯著這邊看，立刻嚇的僵直身體。

什、什麼？你們這什麼眼神？

替一頭霧水的褚冥漾解圍的，是剛好從廚房出來善解人意的尼羅：「褚先生方才所食的是杜菲索希莉絲之貝的貝肉。」

什麼杜什麼莉的貝肉？褚冥漾一臉茫然。

「杜菲索希莉絲之貝，無毒，肥美鮮甜的肉質適用於各種烹調料理，棲息在秘夷夏海域的高級食材，相傳食用者會得到祝福一整年能夠歡喜、無憂、豐收、喜悅，並能將祝福分享庇佑身旁的朋友一整年安好、平和、長存。」

「真的？」褚冥漾驚訝的睜大眼。那麼厲害的食材給我吃不會浪費嗎？

「怎麼會。」

頭被不輕不重敲了一下，褚冥漾不確定的看著冰炎好氣又好笑的表情。

不會嗎？唔，那我希望認識的大家真如傳說那樣能夠一整年平安、不，要一直一直平安下去，我以妖師之名祈禱，大家都能夠快樂。

「還有一點。」嬌柔的聲音插話進來，「杜菲索希莉絲一旦定下配偶，雙方就會形影不離，堪稱海洋界的夫妻典範之一，所以據說……」

奴勒麗嫣然一笑：「夫妻兩人一起吃下去能夠百年好合。」

喔……褚冥漾莫名其妙看著笑的詭異的惡魔，總覺得她意有所指。

該不會又有啥陰謀吧？！

他瞄了眼旁邊的學長，沒反應。

嗯，那應該是沒有危險。

黎沚則是笑嘻嘻地說了聲恭喜喔。

一整個不明所以。

學長，他們又吃壞什麼了嗎……不對，黑袍本來就一壞水。

旁邊的冰炎看了褚冥漾一眼沒說什麼，難得沒有施暴，把手中剩下的手捲解決掉。

※※※

不知何時不見的尼羅再度從廚房出來時，兩手各托一個大盤子端上桌，盤中一排排整齊排列的漂亮金黃色長條狀。

天啊，連炸春捲都出現了，今晚真的是春捲吃到飽就對了。

接過遞來的叉子，大家各自從中插一塊。不得不說，起起落落的酥脆聲響真的很美妙啊。

褚冥漾咬下去一秒驚喜！

好樣的是香蕉！是甜的！！甜春捲耶！！喔喔喔尼羅真是天才超好吃的！還有豆沙也很好吃！不同於平常吃的綠豆湯，濃郁香甜顆粒分明混著豆泥，綠豆真是好物耶！

與褚冥漾的熱衷相反，一旁對飯後甜點顯得冷淡的冰炎，手邊憑空多出一疊資料：「我要轉讓幾項任務，你們誰有空。」

黑袍們目光紛紛集中過來，了然的眼神夾雜幾分饒富興致。

「早就想問了，那個，是月老的紅線？」食指隔空在冰炎與褚冥漾之間劃出圈圈繞繞的線條，奴勒麗牛頭不對馬嘴問。

冰炎沒答算是默認，褚冥漾則是一副見鬼的樣子。

不，這裡本來就是一群鬼來著，怎麼你們都看的到就我一個眼殘嗎？！

旁邊一掌巴過來，「再腦殘啊！信不信直接把你變成鬼？」紅眼陰森森橫過來。

不、不用了對不起我閉腦！

「亞跟漾漾真是幸運耶！」黎沚感嘆了一句。

「要知道，月老的紅線可是千金難買。」蘭德爾附和，瞇起來的細眸流露出虎視眈眈。

你很想要嗎？

「是啊，要好好珍惜喔。」連戴洛都這麼說。

這條線……有那麼貴重喔？感覺小指跟著沉重起來，褚冥漾想。

手被捏了一下，褚冥漾低頭一看，白皙修長指節分明的掌靜躺在旁邊。

好近、近的只要一挪動就能抓住。

安因氣定神閒的微笑，「有些地方對漾漾來說的確還太危險，不介意的話就由我代勞吧。」一如往常的老好人啊，天使!

「舉手之勞而已，我也可以幫忙喔。」戴洛出言分擔。

「人家可是很樂意讓你欠人情的，記得陪姐姐玩就行。」奴勒麗露出撫媚的笑。

「我也有空。」蘭德爾也來湊一腳。

「亞再丟幾個嘛，根本不夠玩！」黎沚依然很嗨的湊熱鬧。

「沒你的份。」洛安一句打發掉黎沚的鬧騰，外加警告的眼神一枚。

你們，真的很閒耶！閒成這樣，連任務都要搶是怎樣！

算了……你們喜歡就好，身為普通地球百姓的褚冥漾表示大概永遠無法理解這些變態黑袍吧。

嗯，也不想了解就是了。

冰炎也不客氣，把手上經過加成變厚的一大疊丟到桌上，「你們自己協調吧。」起身看來是打算回房間了。

可是我還沒吃夠耶……褚冥漾一臉惋惜。

「那你就拿幾個上去吃啊。」冰炎無奈地翻個白眼，拋過去一個乾淨的盤子。

褚冥漾忙不迭地接住。

豆沙跟香蕉比例七比三，嘿嘿還是比較喜歡綠豆。

也想念起綠豆湯了，下次再請然做給我吃吧！

※※※

回到房間後，冰炎認命的當起宅配，隨著褚冥漾一邊數名，一袋袋餅乾消失在小型傳送陣中。

「謝謝學長！」

冰炎搧了搧手：「快去吃你的點心。」逕自窩到沙發。看似沉浸在能砸死人的磚頭書裡，餘光可是把某人的吃相全收進眼底。

笨蛋，一臉滿足的樣子。

剩下倒數兩塊的時候，褚冥漾打了個哈欠，睏倦地瞇起眼。

「想睡了？」冰炎挑了眉問。

褚冥漾懶懶的點點頭。

「你是小豬嗎。」他嗤了一聲。

唔，有什麼辦法嘛，不過，能夠過上小豬的生活吃飽睡睡飽吃挺幸福的也說不定，發出小豬宣言的腦袋混混沌沌的運轉。

冰炎無言了一會，算了，闔上書：「想睡就睡吧。」

還真的勒，吃飽就睡不是會胃食道逆流、胃痛之類的嗎？

「你問題真多。」冰炎嘖了一聲，兇惡的瞪了褚冥漾一眼，手上突然多了一瓶小小罐的不明液體，「喝下去就不會了。」

那、那是什麼？褚冥漾後退一步。

「管那麼多喝下去又對了！」

褚冥漾被迫嚥下去，喝起來沒啥味道。

不會下一秒就暴斃吧？

「你很想暴斃？」紅眼瞇起來，冷笑。

沒、沒沒我比較想活著。

身體被扛起來，褚冥漾的視野瞬間轉了半圈，沒來的及感到不適，便陷入了軟軟的床鋪。

冰炎俐落地將兩人蓋好被子，命令：「睡覺。」

旁邊比平時多了個熱源，褚冥漾舒服得整個眼都瞇了起來，沒再多做反抗，意識很快模糊。

冰炎側過身子，使視野占滿了沉靜的睡顏，唇動了動。

「晚安，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