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即生活。──漢斯.安徒生

 

 

 

 

 

隔天早上,泰國的日出普遍都落在六點多,所以當解雨臣醒來發現天光大亮時,就知道自己睡過頭了何止是一點。

他想起床,而關鬧鐘的罪魁禍首仍在背後理直氣壯,大臂一橫埋首緊篩著他,還挺像一回事在嚷嚷著:「再睡一會兒。」

「別裝了。」迫不得已的側躺姿勢,讓解雨臣頭也不回地說道。

黑眼鏡就不裝了,悶笑著直接攤牌:「你不會真是被我給視姦醒的吧?」

象徵性掙扎了一下,發現果然徒勞無功,解雨臣只罵了一句神經:「你以為是睡美人嗎。」

「你比較像豌豆公主。」黑眼鏡說歸說,身體還是誠實地順著劇本走,將人翻過來就要往上湊。

毫不意外,解雨臣伸手將那張墨鏡臉給推了回去,嘴上也得理不饒人:「還沒刷牙。」

「我不介意。」

「我介意。」

黑眼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過也沒再為難,順手撈起潔癖症的人就往衛生間邁步。

美美的睡上一覺,黑眼鏡在私人泳池享受早晨的昭披耶河景,解雨臣則在浴室中央的獨立蛋型浴缸悠悠泡了個澡,才叫了客房服務。他們慢吞吞吃了頓不算遲的早點,八點半,謝絕了酒店文化師的所有安排,便直接出了門。

通常沒必要的話,解雨臣都會婉拒這種類似於顧問的人的協助,免得有誰因被插足二人之間而心有疙瘩。比如冰島那回就是迫不得已,但看來有人還是被氣的不輕。

連一位七老八十的婦人都不放過,他真的某天會這種幼稚給笑死。顯然黑眼鏡是那種尊賢不敬老的類型,從前都能把霍仙姑比喻成他家下人,這大抵是他為數不多展現心高氣傲的方式之一吧。

話雖如此,按理說這世上除了張家人,也很難有人比他還老了──這個人的觀念大抵更傾向於為老不尊,為幼不敬。

總之,這只是處了好幾年的觀察。解雨臣從往事中抽離,已經事先聯繫了家族在泰國的產業,搞來了一台BMW R1200,考量到曼谷堵車十分嚴重,單車雙載能夠比較有效率的疾馳穿行。

一般而言,機車在市區的限速是50,主要幹道和公路則是8、90。但現實是,曼谷人可管不了那麼多,由於塞車的車陣實在太多,基本上所有人都秉持著找縫鑽就對了的原則。

約莫實際上路半小時,兩人的體感都是比預料中還要來的安全駕駛……當然,安全的不是他們這倆搶道的瘋子。看來泰國人的駕駛操守出乎意外的好──外道超車時,前方的慢速貨車會靠邊停;內二道切路時,四輪大爺們也不會有逼車、閃光的花招,謙虛得很。

原來這是一個大車禮讓小車的和平國度,畢竟機車在泰國的密集度實在是太高了。

也就操之在黑眼鏡的這台、這台與「小」八竿子打不著的重機,一點也不懂得謙虛的美德──尤其在講求效率的解雨臣放縱之下,簡直就是銀背黑猩猩開著裝甲坦克,缺德得很。

但獨獨不缺心眼,否則他們這趟旅途若毀在交通事故就很可笑,所以為了不浪費那兩張機票,大老闆對二老闆駕駛技術的信任可以說是相當放飛。

千萬別小瞧道上人稱南瞎黑爺的摳門程度,也就只捨得在解當家身上揮霍一丁點罷了。

卻不知為何,物慾極低的人,至今仍在人前上演傾家蕩產的戲碼。

但既然解雨臣有本事包養了好幾十年的窮鬼,就表示他其實壓根也不是很在乎。

不過有一說一,他手裡這張王牌中的王牌,二對一本人是真黑洞。

勸想養類似這個物種的傻子,三思而後行吧。

 

※※※

 

泰國沒有冬季,陽光一直很熱情。

對一個怕熱又畏光的人來說,東南亞由於位在赤道的氣候對他應該是種困擾。但也好在綠意叢生,透過葉縫的微弱光線對黑眼鏡而言是最舒服的,他向來也挺崇尚樹冠羞避的相處之道。

不過活得久,總會有例外。

身後那個讓他活久見的對象,因他張揚的車速而單手緊篩著他的腰腹,另一手滑動手機正在導航。

以大眾遊客的角度而言,唐人街並不能夠算是多經典的觀光地,也不過是解雨臣想找杯豆漿喝,而執意的中途站罷了。

曼谷的中國城平日裡大多只做為亞裔與華僑的生活圈在互相往來,但兩人不巧趕上了高峰期,正值新年,整條紅紅火火的年貨大街還是吸引了不少洋人前來朝聖。

看來一時半會兒都會是地球村的景象,就是太熱鬧了,解雨臣頻繁避開與人擦肩而過,不消一刻已經有點乏了,但還是專心一志在找他要的東西……有了。

在大白天識物可不是黑眼鏡的強項,他也就樂得被拖來拽去,但喝豆製品容易痛風,所以大老闆非常體恤下屬只買了一杯,雖然他今年的體檢報告應該也沒得罪上司才對。

滿足口腹之欲的解雨臣本來打算撤退,但環顧四周的服飾商販,讓他想起今年替他們過年發紅包的人,又開始認真挑起了衣服來。

要寄給霍秀秀,當然得挑喜氣一點的,省得每年到福建拜年,都得在去的路上才想到要找店買。

此時,黑眼鏡挑了一件就往解雨臣身上做比對。

解雨臣手裡的衣架還沒歸位,靜靜地轉頭看他:「你知道這並不好笑,對吧。」

「你知道買衣服得從肩線看齊,對吧。」黑眼鏡也平靜地打量他幾眼,把手上這件不合適的掛回去。

解雨臣不在乎他此刻故意有樣學樣的語氣,頓時釋然地卸掉殺氣,就問:「秀秀要是知道你摸清她的身材,你猜她會怎麼想?」

黑眼鏡又挑了一件,理所當然道:「她只會為哥哥們送她的新年大禮包感到高興。」他其實試過往自己的太平洋肩一襯,但根本無稽之談,又改去比對解老闆的身板做打量,平均女性的肩寬比男性窄二英寸,反正大差不差。

解雨臣像是聽到什麼今日最大笑話,荒唐失笑:「你?哥哥?」這老東西真是越來越癲了,「她估計會獎勵你租金翻倍。」

「現在不都你在收租嗎?」

「所以你是在提醒我,還要加兩成仲介費?」

「皇上明鑑,讓臣過個好年吧。」

解雨臣對人擠人的地方不感興趣,所以與其從眾熱火朝天地壓馬路,兩人終究還是回歸老本行──聽說曼谷有全亞洲最大的古著市場。

但別說淘貨了,這個時代仍現世的真品少之又少,他們不過意思意思走個過場,後來反倒混跡三至六樓又逛起了衣服。

整整四層樓都是休閒類的平價服飾,衛衣控和T恤控會狂喜。

老實說兩個大男人對逛街也提不起勁,但由於黑眼鏡苦中作樂說,不如趁機驗收剛才教的生活小常識,所以現在兩人開始跑遍整棟樓在給對方挑衣服。

遊戲方式是比誰幫對方買的衣服多,多餘的也不退貨,直接捐出去。這何嘗不是一種另類的奢侈淫靡呢?反觀要比豆漿喝一碗倒一碗有社會貢獻多了。

「你知道這些都要我點頭才算分吧?」黑眼鏡揪起一件繽紛的玩意兒,又嫌棄地一扔。

「我是在擴大你的時尚賽道。」提著大包小包騎重機回酒店時,估計前台的經理人都傻了。保了不少保險的解雨臣有恃無恐,拎著一件又一件板型合身的圓領、V字領休閒服,在全身鏡面前往身上一襯,看來從頭到腳都被封建餘孽摸得一清二楚了。

相較於他玩笑般挑的五顏六色,反之對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全是一本正經的素色,大抵離不開黑灰白、偶爾幾件霧淺色,但感覺一件比一件還要顯年輕,這才是標準的投其所好。

反觀大老闆真的有在為穿的人著想嗎?有吧,但也就一點而已。這場比賽由於有人玩心使然放了大海,贏得毫無懸念的黑眼鏡終究只留了幾件正經的合身衣服,但在那雙期待的眼神攻勢下──他天人交戰,最後僵著手勉強又把黑底的花襯衫給拽回來,收入囊中。

解雨臣滿意了,高興地說要請他吃螃蟹。

「您並非要報答我言傳身教,對吧?」

「請客名義對你來說重要嗎?」

「那確實不重要。」

 

※※※

 

中午訂了間曼谷有名的酒樓,雖然外觀是一間中式酒樓,但菜品是正宗的泰國菜。聽說在市區有八家分店,味道大差不差,所以解雨臣並沒有執意要吃米奇林一星的紅店,而是選擇離酒店近的地方。

俗話說在泰國能實現泰奶自由,但黑眼鏡更鍾情於螃蟹自由。

說實話,用一件花襯衫討老闆歡心就能實現美夢,他覺得賺翻了。

用不著廢話,都到這兒了,不來一盤咖哩炒螃蟹說不過去。兩張嘴而已,他們點的很節制,來份炒青菜再追加一鍋冬陰功湯就差不多了。

比起螃蟹,解雨臣對他們獨門的咖哩醬比較有興趣,絲滑的咖哩汁有香蔥與朝天椒拌炒的鍋氣,油是重了點,但不妨礙它香氣逼人。

跟配飯神器相比,在他眼裡,螃蟹簡直淪為了配角。

但黑眼鏡可不這麼認為,蟹鉗的殼已事先被撬開,輕易被他吃得滿嘴油香,就是多了有點吃不消──咖哩蟹是重口之鹹,冬陰功湯是重口之酸──他覺得茉莉香米都要淪為階下囚,在這個餐廳裡,是配菜支配主食的天下,所以說外食族的味覺真的是朝不保夕。

於是,他英明的決策是,再點一碗白飯給險些企圖喝咖裡的人。

解雨臣對他的自作主張無動於衷,偏偏唱反調:「我飽了。」

「別慫,這是給你洗洗胃的。」黑眼鏡又換個策略,說服道:「要不然這樣,你每賞臉一口,我就給你十塊錢買糖吃。」

早已實現物質自由的解雨臣簡直在看笨蛋,這種連騙小孩都不用一點心的伎倆,讓他不屑一顧,反過來挑釁道:「我有個更好的主意,不如我把整碗飯吃了,你讓我進去。」

「你講點道理,解雨臣。」在那方面,完全是靠實力取勝的黑眼鏡表示無奈,折衷道:「不然你捧場扒拉幾下也好,我給你口一個。」

「這對我什麼好處嗎?」這是來自潔癖症的靈魂拷問。

「難道你就沒爽過嗎?」

解雨臣吸著芒果冰沙開始玩起手機,不願再搭理老流氓。

最後那碗飯仍是算在黑眼鏡頭上當加餐,但旅遊了老半天,解雨臣總覺得仍缺了一縷泰國的靈魂,於是還是少不了手搖飲的環節。

手搖飲這種老少咸宜的罪惡發明,不管到了哪種年紀,都不過是或多或少的問題。

深受遊客喜愛的泰國知名五大泰奶品牌,對曼谷並不陌生的解雨臣自然也喝過不少,所以這次想來點不一樣的,他找了間客群比較傾向當地人的手搖店作為新的嘗試。

他們挑了間就近的分店,這家品牌的特色是茶的基底任由變換,想喝什麼層次、什麼甜度,全都能按個人喜好來,百依百順的程度與手標茶不分軒輊。

這一次,坐在重機上的黑眼鏡瞧那一袋裡的兩杯飲料,不由分說噙著笑,把手裡的全罩式頭盔扔還給他後座的專屬對象,說道:「感謝老闆的愛戴,連下屬的口味都這麼照顧。」

解雨臣沒有理會他的調侃,反正這人與自己的挑嘴不同,總是有什麼喝什麼。

「我點了兩杯一模一樣的。」但跨上車時,他還是補充了一句。

黑眼鏡就笑:「現在肯與員工同甘共苦的主管可不多了,您真是太厚愛我了。」

「閉嘴。」解雨臣撇開眼,最聽不得這個了。

倒是圈緊腰腹的勁兒老實依舊,黑眼鏡咧嘴一笑,但他覺得有必要提醒一句。

「您知道下一站禁帶外食,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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