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紙雕屋〉,關連不大。


 

 

 

 

 

我沒有去過所有地方,但這在我的清單上。──蘇珊.桑塔格

 

 

 

 

 

「對了,行李準備得如何?」黑眼鏡閒問。

「話又說回來。」解雨臣不答反問:「按照邏輯,我們不是更該應景一點,去愛知縣的清洲城,或者群馬的四萬溫泉積善館泡個溫泉什麼的嗎。」

去什麼東南亞?

話說自那張機票的饋贈,也不過時隔一天,果然工時一個月還是完成得太晚了,導致這新年賀禮實在太突如其來。

後天就是除夕了,而飛往泰國的航班已經訂在小年夜。

「OK,上級願意,這些地方隨時都在我們的清單上。」黑眼鏡隔著沙發欺身倚在上司身邊,笑道:「但是老闆,我想帶你環遊世界──啊,順便避冬。」

解雨臣從手機抬起目光,去泰國算什麼周遊各地?他的眼神充滿這個意思。反正黑眼鏡是看出來了,但都沒來得及開口狡辯。

「如果是指曼谷的帕乎叻、日本富人區、阿拉伯街等等,那免談。」老實說,解雨臣看這人志得意滿的小聰明表情,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跟徒弟什麼不學好,盡會模仿傻逼的部分。

但如果是做為尾牙的餘興節目,如此維妙維肖的表演,他是給過的。

果不其然,被爭奪話語權的黑眼鏡剛張口就閉嘴了。

得兒,輪到解雨臣志得意滿地輕哼著《千與千尋》的主題曲。

極其複雜的紙雕屋,可不比親手復原一件古瓷簡單。自從這小小國度還附帶匠心獨具的華麗夜燈功能,他最近的夜間消遣簡直都要生根在個人影院了。

這規模可觀的不可思議之町與油屋,甚至被一個玻璃罩圍起來,展示在影院中央,可見屋子的主人動起了想永存紀念的念頭。

其實老闆喜歡,黑眼鏡自然也榮幸,但對方此時哼出的曲子,卻沒由來的給人添堵,頗有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意思在。

 

水草在垃圾間搖曳,我在那條小河遇見你。

我的鞋子緩緩流動,消失在一個小漩渦中。

覆蓋在我心上的塵埃消散,遮住眼睛的迷霧消失了。

雙手接觸空氣,腳抓住地面的動量。

 

為誰而活的我,為我而活的誰。

那一日我去了河邊,那一日我去了你的河。

 

「別唱了,虐到我了。」黑眼鏡說。因為這首壓根就不是〈永遠常在〉。

「你才知道?」解雨臣看著這個曾經也想以死替他的人,不置可否,「閒聊夠了。這個時間,你不去幹活?」

這個真計較不來,於是黑眼鏡馬馬虎虎地笑了一下,道了句還早:「履行了先生的職責,才輪得到二老闆上崗。」

在談判上從來都是主動權,解雨臣的目光始終沒離開他,自然也沒錯過那似敷衍、又似服軟的態度,不以為意地緩緩回嘴:「那我是不是也該提前奉行一句『爺慢走』。」

黑眼鏡就笑:「免禮?」

解雨臣沒再理會厚顏無恥的人,倒是順著這傢伙的意,頭一歪直接躺倒在反正也沒羞沒臊的大腿上,然後挑了一部電影,開始播放催眠自己。

黑眼鏡順手抽走他沒握實的手機,把俄羅斯方塊給關了。

但是,隨後他就嘆了一口氣。

屏幕上投影的不是別的,偏偏還是《超凡蜘蛛俠2》。

看來有人對他第N度打亂計畫不是很滿意,所以翻舊帳還來勁了。

不過消沉一瞬,黑眼鏡隨即又笑得挺釋懷的。

沒事兒,起碼他接到自己的格溫了。

 

※※※

 

出國如何能有好心情,簡單,平安順遂即可。

但顯然有人妄圖不讓解雨臣過個好年。

今天時間過得很快,就是太快了,登機截止日就擺在那兒,小年夜卻還有堂口在鬧騰,導致他恨不得快馬加鞭把不安分的人株連九族──這並非被封建餘孽荼毒的關係,而是如此不講理的突發事故,確實讓他難掩焦慮。

任何習慣按部就班的人,都不會喜歡「意外」。

但又說回來,也虧得那個人常年不按牌理出牌,才讓解雨臣這樣對自己有股控制欲的人,即便面臨多少存心的意外,也不至於那麼令他噁心了。

總之接到消息時已經過中午了,他飯也沒吃,離開拍賣公司直飛搞事的地點,惡鬥一番又回到北京時,已將近四點了。

經得住隨機應變是一回事,即便如此,換了身衣服的解雨臣仍是堵著一股氣,在轎車後座戴上藍牙耳機,撥通了電話:「事發突然人剛回北京,我──」

「聽說了。還是你仁慈,說來這帳也有我的一份,回頭等爺再替你清算。」電話那頭的聲音在笑,似乎任何事件都不能影響那人鐵了心的度假心情。

這麼理直氣壯的記仇狠話,讓解雨臣付之一嘆,卻又覺得好笑:「那幾個上有老、下有小,請為國家的棟樑著想。」

「老闆,你知道根正苗紅是什麼意思。」黑眼鏡顯然心裡有數,並不打算再跟他多加討論這糟心的題外話,言歸正傳:「勞煩您直接到機場就可以了。」

解雨臣想說還有拍賣公司的活兒沒收尾,但聽到那人掛掉電話前補了一句「其他事我來擔。」,他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嘆氣之餘只好順著爺的意,囑咐司機直接開往會合地點。

連行李都沒顧著拿上呢。他漫不經心地腹誹,對手機的敲敲打打也沒停下,爛攤子收拾得有些匆促,但起碼能熬過這個過年,再惹事生非也不遲。

但解雨臣有預感,年後別說堂口了,那一塊區域鏈估計會徹底乾淨好一陣子。

清末王爺整治的手段,他是見過的。

那可太腥風血雨了,解雨臣心說。雖然由他這種危害等級的人油生出這種感想,本身就很滑稽。

搗鼓手機的手終於停下了,他扭了下脖子鬆鬆筋,閉目養神只好等登機再說了。

但是沒由來的疲倦,待到在機場看到迎面而來的人時,卻又瞬間撥雲見日了不少。

晴天娃娃嗎,這是?解雨臣自嘲了一下,倒不介意嘴角的誠實,終於表情緩和地伸手接過沒有被遺忘的行李箱,說道:「不科學,你竟然比我早到。」

「黑爺的辦事效率,有什麼好科不科學的?」黑眼鏡自我調侃一句,顯然也沒錯過晚到的人眼神裡的一絲狼狽,說道:「我放拍賣行的員工提前下班了。慢慢來,時間管夠的。」他說著,拖著自己的小箱子領在前頭過安檢。

聽懂了他話裡有話的安撫跟提醒,解雨臣聳聳肩,神色自若地隨之踏過金屬探測門──處理堂口的幾個稱手傢伙,早在來的路上就銷贓了。

等上了飛機,解雨臣才真正擁有度假的實感。

死裡逃生之後的放鬆才是真正的放鬆,這種惡習真的也挺難改的,但是……頃刻間,他在頭等艙的座椅仰頭閉上眼,沒由來的感到一陣輕鬆。

飯前一小時,值得他好好放空一下。

 

※※※

 

中午落下一餐,傍晚又靠飛機餐草草解決,兩人決定下飛機補個宵夜比較好睡。

素萬那普國際機場的3F,主要匯集國際連鎖的餐飲品牌,1F的平價餐飲數量也不遑多讓,光是你一下飛機就能喝上一杯手標泰奶,這樣的商業頭腦在現今這個時代已經相當普及。

最後解雨臣選擇在機場員工餐廳,慢用了一碗簡單的雞蛋豬肉粥,天晚了,暖個胃就差不多了。

雖然這個旅遊業佔GDP 20%的國家持續先進,如今支持掃碼、刷卡的商業正逐年增加,不過幸虧解雨臣有備無患,提前在國內換了不少外幣現鈔,否則出國第一頓飯就卡在銅板價,那真的會十分尷尬。

他也很有自知之明,應該說很理解二老闆的自知之明,所以自動自發將單程機票以外的一切支出,全攬在自己身上做報銷。

倉促起飛沒有像樣的計畫,解雨臣也懶得再分出心神,去煩惱關於民生問題等等的身外之事,於是稍早在候機室訂了曼谷最貴的五星級酒店。

是挺臨時的,但是這間酒店的入住與退房都不限時,簡直是為了迎合達官貴人的任性,而量身訂做的潛規則,卻不得不說這樣的條件十分吸引人,尤其很多時候都能派上用場。

只要預先知會酒店方,接送問題基本上都非常好溝通。十點了,兩人一出機場,果不其然就有一輛高檔車等在門口的臨停車道。整日腳不沾地的疲憊使他們二話不說,搭上接駁車直奔下榻的酒店,無暇再有多餘的廝混。

Villa房型該有的都有,這間酒店的裝潢不追求飽滿過頭的色調,主打鬧中取靜的精簡美學,自然色讓解雨臣的視野感到很舒服。

兩人前後輪流洗了個澡,但男人洗澡通常不墨跡,所以總是先行禮讓的黑眼鏡半濕著髮一出來,就看到前腳剛離開浴室的解老闆是一刻不得閒,正倒掛吊燈又在卷腹。

秉持著這樣比較好睡,自從被管控藥物以來,解雨臣在夜半無人時也有一套自己的催眠法。只是在普通人看來,這樣的虐法,大概率只能是單純的催人老。

黑眼鏡撒開毛巾挑了下眉,解雨臣也感覺到由遠而近的一絲煙火氣味,但也沒停下來,臉不紅氣不喘已經做了十六組核心訓練。

看得出來成效顯著,隔著墨鏡的目光流連過那不敵重力而下滑的薄薄衣襬,若隱若現的勻稱線條絲毫沒被歲月拖沓,仍是完美到不能再完美了。

解雨臣對於管理自己真的是樂此不疲。

霎時,猛地一個放大的墨鏡臉,終於成功讓他呼吸一頓,恍惚間便與之接了一個綿長的吻──兩人還維持著一人在上、一人在下的顛倒姿態,卻不妨礙這樣溫情的親暱越發火熱。

解雨臣侷促一喘,草草放開了那燙得要命的唇,倒吊的視野映滿著此刻的瑪莉珍.華生,罕見的有些腦充血,低啞道:「難得,終於肯讓我在上了?」

「瞧老闆說的。」黑眼鏡的嗓子和他有過之而無不及,但以肌肉的繃緊程度來看,對面前的誘惑勉強還算消受得住,「若您願意,隨時都能讓您坐在上頭。」

勾人的眼依然緊盯著他,解語花忽地意味不明笑了一聲。

但不知為何,黑眼鏡直覺此時此刻這張好看的臉蛋罵得很髒,而且被一瞬不瞬猛瞅著,其實比較像是青蛙被蛇盯著的感覺,讓他透心涼,「下來吧,祖宗。」他從善如流,轉移話題也不代表認慫不是?

解雨臣倒也聽話跳了下來,被人接個正著,直接拎進臥房。

現在可是小朋友早該入睡的時間,黑眼鏡心說。他將人安在膝上,手法老練地重複著一套又一套的護眼操。

解雨臣閉上眼睛,越發受用地沉吟一聲,整個人徹底放鬆了下來,含糊道:「對,這裡──」

「老闆您行行好,閉上嘴享受就可以了。」黑眼鏡咂摸了下嘴,暗嘆妖言惑眾,倒是依言加重了力道,說道:「這裡是皺眉肌,有貫穿其中的眼眶上神經。」

「我今天沒怎麼皺眉。」解雨臣閉著眼睛替自己平反,雖然面不改色地宰人也沒多光榮就是了。

「非也。是點你用眼過度呢,老闆。」黑眼鏡又正兒八經的,在心裡碎念起現在的小孩就是太科技冷漠了,「眼睛疲勞會對周邊的肌肉群產生連鎖反應,比如這、這、這,跟這兒。」他依序揉過眼輪匝肌、顳肌、斜方肌,而後隔著眼皮輕壓了一會兒眼球的睫狀體。

隨著一陣舒爽的酸脹感,解雨臣非常有感眼窩裡的睫狀肌都鬆弛了下來,語氣越來越慢:「若論高齡二度就業,你真的不愁吃穿。」

「行了,您這張抹了毒的嘴歇歇吧。」黑眼鏡一笑置之,調侃道:「再誇下去,我就要做惡夢了。」

解雨臣沒再表示什麼,總算乖乖不說話了。

隨著腿上的人逐漸勻長的呼吸,黑眼鏡緩緩停了下來,輕手輕腳將人塞進被窩的動作,也昭告著忙碌的一天終於結束了。

疲倦睡得也快,兩人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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