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歌單：〈Flower– とても深いグリーン 〉。

公園旁邊的空地聚集眾多攤販，臨時搭建的鐵架與紅藍遮雨棚形成暫時性據點，許多流動攤販車集結而成的亮光打在虛無的夜裡燈火通明，遊客們來來回回的流通讓這片區域充滿生氣。

褚冥漾以為學長說他家附近的夜市，是那種僅僅一、兩條路的小型攤販匯集區，結果意外還蠻大的耶。

「學長，你家住這邊不嫌吵喔？」雖然夜市也不是每天擺，可光是三天兩頭來一回也夠吵了，而且夜市一般不都營業到很晚嗎？

「我家又不是住這隔壁。」冰炎用看笨蛋的眼神瞟了學弟一眼，「要再過去一點才是。」

喔，好吧……褚冥漾摸摸鼻子，他就沒想太多嘛。

他們從其中一個入口進去，融入人潮遊走在招牌林立的略狹窄通道，四周混雜著各種食物香氣。

夜市無論在國內的哪裡都是夜晚的顯著地標，常見的幾樣地攤食物也廣為人知，身為台灣在地人的褚冥漾自然是熟悉得很，但很神奇的就是好像逛不膩。

大概是因為這裡有吃有玩有喝，想覓食的時候很方便，跟三五好友邊聊邊逛也是夜間遊蕩的好去處，就連吃飽想出門消化也是散步的好地方，總之就是一個可以隨時隨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消遣地帶，它為所有人開放，而且從來不缺人氣。

閒逛間，兩人對晚餐要吃啥還沒什麼頭緒，但也沒讓他們茫然太久，路過的剛出爐鍋貼成功停住了他們的腳步。

鍋貼在夜市蠻常出現的，也方便填飽肚子，不過美不美味就要看運氣了，如果運氣差就會吃到粗糙的餃子皮與敷衍的餡料，所以怕踩雷的他們也沒敢多買，只點了四十塊錢的量，三兩下就解決掉了。

嗯，運氣不錯，夜市煎餃的料就那樣，但是剛出爐的煎餃皮很燙又很脆，還蠻好吃的。

「學長，你逛夜市最常吃的是什麼呀？」褚冥漾禁不住好奇問，想說直屬對這裡熟的話還能推薦幾樣。

「沒，就隨便吃。」冰炎看了他一下，「我也不常逛。」

對齁，褚冥漾這才想到學長說過不喜歡太吵的地方。

夜市常常會有那種叫賣廣播，再加上遊客見仁見智的道德觀與人品，要說不吵挺難的，就連地上多少也會囤積一些吃完隨地丟的垃圾，有些人就是缺乏自制力。

「那你呢？」冰炎隨口反問回去。

「我喔。」褚冥漾想了下，「地瓜球吧？」這種小東西就算吃飽了，只要來逛就會忍不住嘴饞買來吃。

他聽到學長嗤笑了聲，「不意外。」依學弟嗜甜的習性並不難猜。

兩人又聊了幾句，然後選擇入座生炒鴨肉羹的攤位，算是決定了今晚的主食。

他們各點一碗鴨肉羹麵，在冷涼的四月初夜晚吃上一碗熱騰騰的鴨肉羹，在外頭走到雙手有點冰冷的褚冥漾覺得身體又暖和了起來。

鴨肉羹麵的份量對男生來說不多，主要是燙口，所以多花了點時間食用。

吃完飯多半會想喝點什麼，而褚冥漾又想延續剛剛囤積的熱能，於是在附近的古早味飲料攤買了一杯溫熱的古早味粉圓。

他拿著飲料邊走邊喝，又走了一小段，肩膀被旁邊的人點了兩下，「嗯？」黑色眼睛轉過去看學長。

冰炎指著不遠處的麻辣燙問：「吃辣嗎？」

「唔，還好耶。」老實說，褚冥漾對辣的接受程度連他自己都不太了解，「學長要吃的話我們去排？」

然後兩人就加入了等候隊伍，冰炎想了想，托學弟先排一下，「你點小辣就好。」然後自己暫時脫隊去買個東西。

當他回來的時候，學弟也差不多買完等在一旁，「我忘了問學長要什麼組合了，鴨血加魚蛋可以嗎？」雖然他已經買了，不可以也來不及了。

冰漾點個頭表示都行，因為麻辣燙是封蓋式盒裝，走在路上不方便吃，只好拎著繼續走。

一陣炒三杯的香味撲鼻而來，使兩人駐足於此，決定點一些內用，順便把剛才的麻辣燙連帶解決掉。

他們夾完東西、結帳，拿了號碼牌便隨意入座，因為吃過正餐只是想解個饞，所以兩人也就隨便點了高麗菜、青花椰、豆皮、海帶等等，聽說是現炒的要等幾分鐘，等待的時間剛好可以消滅桌上這碗食物。

一打開蓋子，麻辣燙的味道立刻竄出來，褚冥漾首先戳了一顆魚丸來吃，「還好嘛，不是很辣。」他又大膽地夾了一塊鴨血，咬了一半，裡頭的水分與湯汁狹帶著麻椒與辣椒的辣度漸漸衝了上來，「唔……」才怪，有點辣啊！

嘴角挑了抹弧度，「辣了吧。」冰炎的語氣帶點幸災樂禍，然後推過去剛才買的東西。

看著面前的檸檬愛玉，褚冥漾還是禮貌性問了句：「可以喝嗎？」

「喝啊，買來就是要給你解辣的。」冰炎夾了塊鴨血分兩口吃掉，「我點去冰，應該不會太涼。」

褚冥漾道了聲謝，將吸管插下去喝。

其實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他也發現了學長常常藏在舉止裡的貼心，覺得心裡暖暖的，還有……某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這時炒好的三杯滷味上桌了，他一邊吃著桌上的麻辣燙跟快炒、一邊吸著檸檬愛玉。

反之冰炎則是拿了古早味粉圓來喝，偶爾配著幾樣小菜。

「學長，你不是不太吃甜嗎？要不要換回來啊……」褚冥漾汗顏，愛玉畢竟是學長的，如果要喝的話當然是對方優先。

冰炎說了句沒差，「這間的粉圓不會到死甜。」他繼續面不改色地喝自己不常喝的甜飲。

好吧，學長說沒差就沒差，不過以防萬一，褚冥漾偶爾還是會跟對方換著喝，免得學長被甜到膩。

配著飲料，兩個份量不多的食物不久就被解決了。

要出夜市之前，褚冥漾慣性尋找著常吃的那樣東西，他每次在找某樣東西或是猶豫不覺的時候，腳步都會不自覺慢下來，有時甚至快跟同伴被人潮沖散也不自知。

圈住手腕的力道拉回他的注意力，果不其然收到學長沒好氣的白眼一枚，「你信不信我以後都叫你褚三歲？」

這是什麼可笑的綽號？「別、別別我下次會注意的！」褚冥漾趕緊反省道，因為學長絕對說到做到！

圈在腕上的力道沒有鬆開，冰炎拉著人果斷朝著目標攤位前進，兩人拉扯的手隱沒在人潮中盡情地被忽視，褚冥漾也任由對方拉著前往目標物。

看來學長多半是知道他要買什麼了。

果不其然，冰炎拉著人直達地瓜球攤位，從人潮裡脫穎而出之前放開了手，讓對方去點東西。

褚冥漾也只是想解饞，僅點了一包二十元的，因為手裡剩的東西不多，兩人不想把垃圾帶回家，所以打算到隔壁的公園把東西吃完再走。

※※※

夜晚的公園沒有暗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周遭的路燈甚至將整片區域的輪廓照得很清晰，遊樂區遍佈一些常見的設施，比如鞦韆、翹翹板、旋轉木馬、單槓等等。

然後褚冥漾一眼就相中了童年常玩的東西，趁著晚上沒有其他小孩，他踩上了階梯，樂得一個人霸佔經典的大象溜滑梯。

冰炎仰頭無言地看著突然在上面當起孩子王的傢伙，嘴角扯出了鄙視的弧度，「真的是褚三……」

「不准這樣叫我！」也不曉得哪來的膽子敢跟學長頂嘴，褚冥漾喊道，還真當自己是孩子王來著。

冰炎哼笑了聲，也不惱，其實相較於以前對方面對自己總是心驚膽顫的模樣，他還比較樂意看到現在這樣偶爾敢跟他頂撞的學弟。

他踏上了階梯待在直屬旁邊，彎腰倚著略矮的護欄，隻手拎著飲料、偶爾喝幾口，悠哉地等人把地瓜球嗑完。

從制高點可以看到就在不遠處的鵝黃燈光，以及廣播聲一路傳遞過來的餘音。

冰炎接過學弟偶爾遞過來的地瓜球，無意間賞臉了幾顆，不知不覺間飲料杯也已見了底。

同樣也喝完飲料的褚冥漾接過學長手裡的空杯，自動自發拿去分類回收，他左右來回看了看階梯跟滑梯，正猶豫要從哪邊下去，黑眼悄悄地多瞥了滑梯幾眼，有點想……

這個年紀溜滑梯不知道會不會被笑齁？

後面冷不防一股力道壓著他坐下，然後踢了一腳讓他順勢從滑梯溜了下去，「哇──」通道不長，很快就停了下來，坐在底下緩衝墊的褚冥漾回頭哀怨地瞪了眼把自己推下來的人，是想嚇死誰啊？！

冰炎挑眉，完全不覺得自己有錯，是這傢伙丟個垃圾還要拖拖拉拉，溜個滑梯而已也在那邊扭扭捏捏，他沒把人直接踹下去就不錯了。

仍在高處的紅眼看著學弟走到了公園附設的鐵製回收桶，褚冥漾花沒幾秒把垃圾分完類，回過身正打算走回去時，一滴水滴落到了他的鼻頭上。

漆黑的夜空又開始灑下了毛毛細雨，與上午雷同的潮濕，差別在於溫差，使得體感溫度相較於白天多了一絲寒意。

透過周邊路燈能看見光亮範圍落下的針狀雨滴，黑眼看著同樣處在打光範圍的高挑人影，錯落的雨打在被照得銀亮的髮上，而學長表情淡然，仍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站在滑梯下方的褚冥漾不禁又想著學長白天是否也是那樣的一臉淡然，可惜的是即便他就在觸手可及的距離，手邊卻還是沒有傘。

冰炎俯視而下出神的人，然後開口：「走開。」

褚冥漾「啊？」了一聲，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紅眼瞪著他站定的位置，是在嫌棄他擋道，於是趕緊讓開了幾步。

走跟溜當然是溜下來比較省時間，冰炎覺得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果斷滑了下來，坐上緩衝墊的他正要起身，一雙手蓋在距離他頭頂上方幾公分的地方。

冰炎抬起頭，看著站在他面前的人近乎白痴的舉動，想著要不要順手巴下去提醒對方的無用功。

單憑一雙手根本不可能抵禦早已瀰漫的濕氣。

褚冥漾當然也知道，就手掌這點面積能遮得了什麼？就如同他發現自己到頭來能為學長做的事情少之又少一樣，就連對方到底需不需要自己的多管閒事都是個謎。

但他還是想做點什麼，不管那是基於什麼心態。

那些根本不重要，他就只是想做點什麼。

冰炎皺了下眉，起初免不了納悶這傢伙又是哪根筋不對，直至觸及到與之對視的黑眼，對方同樣流露的困惑與欲言又止，他卻貌似反而讀懂了什麼。

對方的心思一向不難猜，而今天又是什麼日子，他怎麼會不知道？

「褚，這點雨淋不濕的。」掀開唇瓣，冰炎抬頭定定地告訴學弟他的言下之意。

就像每年都得一再提醒的失去，淹不死人的。

他習慣了。

冰炎注視著黑色眼底仍舊參雜的情緒，那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他渲染上的。

雖然是沒必要的顧慮，他看著為自己而執拗的黑色目光，不禁問：「褚，你是不是……」在擔心我？

「媽咪，那個哥哥為什麼在用手幫另一個哥哥遮雨啊？」稚嫩的聲音打斷了冰炎未說完的話，肥短的小手指著這邊，語氣是彷彿看到比自己還笨的人打從心底的疑惑。

小女孩的母親說著不要亂看，立刻拉著失禮的孩子走遠。

褚冥漾無言地看著離去的小孩，發覺自己好像被屁孩深深地鄙視了。

話被打斷的冰炎看著分神的人，「……」冷不防伸手抓住距離頭頂幾公分的手，猛然一扯──

褚冥漾嚇了一跳！掙脫不開的力道猛地把他用力往前扯，黑眼倒映著瞬間放大的犯規臉蛋，瞳孔放大、忍不住閉上眼睛。

「叩！」的一聲，額頭與額頭相互撞擊的聲音，瞬間傳來爆痛！！

「好、痛！學長你幹嘛？！」整個摔在學長身上的褚冥漾含淚捂著額頭，痛到險些腿軟，心裡則是在孟克吶喊、外加鬼吼鬼叫！

他、他剛剛、他剛剛以為……啊啊啊啊啊他在想什麼？？！！呸呸呸他什麼都沒想！！！

瀏海下的額頭肯定也紅一塊的冰炎嗤了聲，「我只是讓你放聰明點，連小孩都知道你的舉動有多蠢。」

「你這樣只會讓我更蠢而已……」褚冥漾哀怨道，才發現自己講了什麼。

呸呸呸他為什麼要說自己蠢啊？！

冰炎哼笑了聲，還算滿意對方的自知之明，連帶拽著人站了起來。

紅眼又看了下臉色莫名精彩的學弟，他覺得在這種日子裡，即便心情難免泛起一點漣漪，也會被這傢伙的愚蠢消融得一點都不剩吧。

嘴邊的笑意稍縱即逝，他不禁低聲罵了句，語氣卻難掩輕柔。

「笨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