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單:〈Flower–とても深いグリーン〉。

 

 

 

 

 

 

每當清明時節,天空便會慣性佈上一層含糊的陰雲,下著綿綿細雨。

跟著家人與親戚來到每年都會定時報到的墳地,褚冥漾走在磚紅色的石磚路面上,不敢東張西望,緊跟著長輩的背影來到每年不變的固定地點。

他能做的事情不外乎就是幫忙拔拔野草、跟著清理四周環境,反正就是家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他跟著依樣畫葫蘆做就是了。

隨著長輩們在火爐前燒紙錢的動作,在一旁閒下來的他就只有在外頭發呆的份。

褚冥漾不禁抬頭張望著格外朦朧的天色,興許是連綿細雨的濕氣與往上飄散的濃煙,再加上燃燒產生的些許灰燼偶爾飄浮在空中,使得天空抹上了一層連陽光都透不過的灰濛濛。

雨仍持續不斷地下,細碎的雨滴,有的甚至脆弱得不成形,人們面對這場微不足道的水氣多半選擇置之不理,瀰漫鼻息間略滯悶的潮氣卻驅散不開,讓人悶得慌。

彷彿清明賦予人們大多的印象,彷彿本就該帶著恰到好處的沉重般。

每年的這時,老天爺就會像說好了一樣,降下諸如這般的毛毛雨,像在提醒世人顧念往生者該有的相思,亦有將緬懷逝者的傷感隨著淚水般的綿綿細雨沖刷,進而放下曾經離別的苦楚。

所謂永遠的別離,褚冥漾或許還不是很不懂。

尚且年輕的他,至今的人生中亦沒有坎坷的風風雨雨,最親的家人都還在世,現在祭拜的這些也不過是幾輩以前的長者,那些活在他出生以前的人生,他甚至根本來不及認得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但或許再過幾十年、幾年,甚至可能是不久的將來,總有一天,他勢必會站在自己最親的血親墳前,予以祭奠的日子總會到來的吧。

與其為無法預料的將來杞人憂天,褚冥漾其實感到慶幸的成分居多,他慶幸自己至今為止的人生平平順順,而不用像有些人一樣提早經歷這樣的……

他垂下眼,甚至無法單純以一個詞句去形容他根本沒經歷過的心情,況且同樣的經歷,有的人備感痛苦、亦有人豁達得很。

假如遇上這樣子經歷的人,顯得過度輕快難免失禮,但施予過多的感傷,褚冥漾想著或許也會被認為是多餘的同情也說不定。

……不曉得學長那邊怎麼樣了?

他回想著兩個禮拜前,對方提及這個話題時的面不改色,或許就只是習慣了吧?缺少誰的日子,久而久之便也成了習以為常的常態。

習慣……嗎?

不知為何,他又想起在木屋的第三天,他們迎來準點鐘鳴的前一刻,學長的樣子看上去有點不太一樣,以及碰杯時吐出的祝福,輕柔的、像在傾訴。

雨淋多了,髮間承載的濕氣也重了,每根細黑的髮絲都無力地垂塌,有幾縷服貼在額邊,褚冥漾又抬頭望了眼略陰鬱的雲層。

學長是不是也正淋著這樣的雨?

傘……不知道有沒有帶著?

褚冥漾也不知道自己是接錯哪條神經,明明對方不管各方面絕對都比他強一百倍,當然精神力與毅力肯定也是,但就是不曉得為什麼,一旦發現這種小細節,他不禁就會腦殘想些有的沒的多於的擔心。

因為墓每年都會掃,沒道理今年走不出去。

有時把別人心裡的坎想得太高也是挺犯賤的,因為這跟多餘的同情沒什麼兩樣,或許越是這樣,需要的也僅僅只是他人的平常心對待而已。

況且自己又不瞭解學長家裡的事,又憑什麼擅自去想像那些有的沒的?

褚冥漾癟了癟嘴,有點不曉得自己在幹嘛。

不過說真的,遇上這樣諸如此經歷的人,除非他們自己說出沒事、或者其實很寂寞之類的需求與心情,否則要用什麼樣的態度對他們來講才是正確的,實在很難判斷,但是他心想,學長也不像是會把這些說出口的人。

那麼,話題回到根本的原點……為什麼褚冥漾那麼在意?

人家掃個墓而已,他內心戲那麼多幹嘛?

「……」褚冥漾白了自己一眼,突然覺得學長說的沒錯,他可能得去腦科檢查看看自己是不是真腦殘。

褚冥玥推了下神遊的人,讓這傢伙回神,姊弟倆跟著長輩禮貌性一拜,收拾東西準備回去了。

 

※※※

 

洗了個澡沖掉上午淋的雨,中午的時候褚冥漾吃著老媽包的潤餅,難得對電視聲音置之度外,他對著潤餅發呆了幾秒,騰出手摸出手機,決定傳送一則很不合時宜的訊息:『學長,我想跟你拿上次說好的英檢教材可以嗎?』。

他知道這樣很白目,清明連假他跟人家討什麼講義,根本文不對題、外加欠揍。

可是過了好幾分鐘過去,手機都沒有傳來回復的震動。

對著電視放空,褚冥漾猶豫再三,還是對家裡的人開口:「那個,我想要今天晚上就回學校。」先不管簡訊今天之內會不會回,他還是想先回去再說。

敏銳的黑眸從電視上移開,褚冥玥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從廚房出來的白陵慈「蛤?」了一聲,「幹嘛突然這麼趕啊?」

「呃,我想到再過不久就要期中考了,而且緊接著又有英檢,在家裡太放鬆讀不太下去,想說回學校讀比較有效率。」他說的也是實話,連假後再過兩個禮拜就是兩個大考接踵而至,如果死到臨頭才擠在一起臨時抱佛腳,他沒準吃不消,「反正連假四天我也放了有兩天多,回去收個心也差不多剛好開學。」

白陵慈喔了聲,也沒說什麼,反正兒子想好就好。

因為正值假日期間,這種離峰時段的車票隨便訂都有,褚冥漾大概在下午的時候整理本就不多的行囊,然後坐了幾小時的火車、再轉搭公車便回到了學校。

白天還持續下個不停的毛毛雨隨著時間漸進忽停忽下,直到他在接近傍晚的時間回到宿舍才暫時消停。

回宿舍的時候不意外沒看到萊恩,對方在放假前有跟他說過這個假期要住在親戚家。

當褚冥漾正要把從家裡帶來的潤餅拿去公共大廳的微波爐加熱時,手機震動了一下,他只好把盤子先擱著,然後翻看訊息。

『你回宿舍了?』

嗯……光從字面沒辦法看出對方的喜怒,他果然還是有點後悔挑人家可能在忙的時候傳那句廢話。

褚冥漾輕嘆了口氣,簡短地回復了句『對啊』,他把手機塞回口袋,然後拿著盤子出去。

走沒幾步路的時間手機又震動了下,他先把食物放進微波爐加熱,閒下來才拿出手機。

『我晚上沒事,現在拿給你?』

現在?褚冥漾有些意外對方居然有空,想了想反正自己也沒啥事,就回了句,『好啊,再麻煩學長!』

他啊了一聲,想到現在正在微波的東西,又多打了一句,『學長要不要吃潤餅?』

沒多久便收到了對方簡短的回覆,『到了再說。』

將食物置於桌上放涼,意外把晚餐分掉的褚冥漾對著櫥櫃翻翻找找,打算等會兒拿預備的糧食墊胃,等人的時間他打開電腦挑了個音樂清單隨機撥放,然後拿出兩天前剛背的單字,遮住英文的部分開始自己小考。

透過上學期期末考時學長的監督複習,他便養成了一天背幾個單字的習慣,然後不定時複習,為的就是要在英檢之前盡量累積詞庫。

雖然他的英文一直都不太好,現在才開始用功可能也挽救不多,但是學長說有讀就有分,在大考來臨之前所有的時間都是資源,與其拿那些閒工夫唱衰自己,還不如抓緊時間準備,然後還幫他備了一份又一份的文法、片語等等的重點講義。

埋頭驗收前幾天的單字,褚冥漾努力搜刮記憶,在遮蔽答案的空白紙上默寫過一行行詞語,大概是手機的震動聲被墊在下面的課本吸收的關係,他竟錯過了默背期間的一則訊息。

當他作答完,正要準備對答案,門外傳來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動作。

萊恩嗎?怎麼跟他一樣這麼早回來?

褚冥漾疑惑歸疑惑,還是走過去開門,「萊恩你沒帶……」鑰匙喔?他看見門外的人愣了一下,出乎意料,「學長你怎麼直接上來啦?」

「舍監說我可以直接上來。」站在門口的冰炎挑眉,「還有我剛才傳訊息說到樓下了,是你沒讀。」

咦?真的假的?褚冥漾趕緊讓開身給對方進來,然後走回去書桌察看手機,還真的耶,「抱歉,學長在下面等很久了吧……」他回頭乾笑。

四月初的夜晚仍會降到十幾度,是他自己請對方過來的,居然還讓人站在外面吹風是怎樣……

「還好,我也沒笨到會像你一樣乖乖在外面罰站。」嘴角挑起一抹笑,冰炎的語氣不鹹不淡,吐出的話差點讓學弟大翻白眼。

對啦對啦就我最笨了,哪像學長聰明絕頂絕對不會委屈自己在外面吹風……

啪的一聲,不外乎得來一巴。

趁著學弟捂著頭哀哀叫,他走過去抽走對方顯然剛默背完的隨堂測驗紙,掃了幾眼基本都對,「還不錯,繼續保持。」

聽到難得的誇讚,褚冥漾立刻回神,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然後啊了一聲,才想到桌上還擺著的食物,「學長,你要不要吃潤餅?是我媽做的。」他將盤子湊到學長面前,「很好吃喔。」

紅眼看了下盤中比外面賣的料還要多的春捲,冰炎沒推辭,拿了一個。

褚冥漾本來讓開了椅子,又被人推著坐了回去,而推人的學長只是倚在桌沿,規矩地一口一口吃著潤餅,「很香。」雖然只是簡短的感想,不過他大概能理解成學長應該是不討厭他老媽包的潤餅。

「你們家掃完墓了?」冰炎看了眼學弟手腕上掛著一圈細繩,隨口問。

褚冥漾隨著紅色目光也注意到腕上的護身符,「對啊,今天早上掃完了。」這是掃墓時老媽要他戴的,回家的時候忘了拿掉,「學長呢?」問出口的下一秒他想咬自己舌頭,怎麼就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也是,因為是在外縣市,所以不久前才回來。」紅眼看了他一下,冰炎話語間的淡定一如往常,「然後就收到你的訊息。」

「這樣啊。」褚冥漾鬆了一口氣,「那幸好沒有在學長忙的時候打擾到。」

「是沒差,反正忙的時候我也不會讀。」冰炎無所謂道,說好的講義已經擱在學弟桌上。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說話間把春捲給解決乾淨,因為東西已經交到人手上,也沒有理由再待下去,褚冥漾想著學長應該準備要走了。

其實他也只是想看一下學長的狀態,不過看起來跟往常一樣就好。

正當他為今日的目標達成而鬆懈時,冰炎掃了幾眼附近的桌面,都沒發現這個時間點該有的東西,「褚,你的晚餐呢?」

褚冥漾咦了聲,沒想到對方會問這個。

「你不會是要跟我說你剛吃的那個就是晚餐吧?」冰炎挑眉問。

「當、當然不是啊我,還有泡……」啊、慘了,褚冥漾二度想咬舌。

「泡什麼?」紅眼危險地瞇起來,冰炎撐著桌沿傾身逼近不會照顧自己的學弟,「嗯?」

被禁錮在椅子與直屬之間的褚冥漾緊靠著椅背,面對突然近距離的好看臉孔與逼人的視線,黑眼緊張地移開,「不、不是……我、我我我說錯……」媽呀,這樣對心臟很不好啊!

額頭驀地被彈了一下。

「痛……」他吃痛地捂著被行兇的地方。

冰炎冷哼一聲退了開來,敗給這個拿垃圾食物墊胃的傢伙。

紅眼看了下既無辜又心虛的小狗,他想了一下,然後道,「今晚我的住處附近剛好有夜市,要逛嗎?」

「啊?」話鋒突然轉了一百八十度,褚冥漾抬起頭傻愣愣的,發出愚蠢的單音。

「問你要不要去逛夜市。」冰炎瞪了他一眼,是要問幾遍?

黑眼顯然還在狀況外地亂瞟,「喔……好、好啊。」他還以為會被就地正法咧……

「好就走。」冰炎講完沒理學弟有沒有跟上,率先走出房間。

褚冥漾忙不迭地抓了安全帽跟隨身物品緊跟著出門。

學長居然會約他逛夜市……好難得喔。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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