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是所有人的共同語言。──喬治.卡林
看著碼頭前薩哇滴卡的麥當勞叔叔,已經心裡有數的解雨臣嘆為觀止。
皮皮島簡直是速食天堂。
在龜島頹廢地靜一靜兩天,初三他們才又惦記起過年這檔事,而轉移陣地重返喧囂的凡間──也有可能,只是島上的食物種類,並不足以讓他們熬過接下來的年假。
皮皮島的熱鬧完全是前者無法比擬的,卻又跟國內人一多簡直就像大媽逛市場的市井味兒完全不同。此處洋人居多,人多歸多、吵歸吵,但解雨臣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與世隔絕的平靜。
在這裡,不會有人跟他有任何瓜葛,甚至不會再有熟悉的注目平白投注在他身上。
畢竟東方人的長相,通常不長在歐美人的審美點上,一方面看上去過於幼齒,恐怕也很難讓他們勇於下手。
西方人很鄙視戀童癖的,成年人的情愛限於成年人享受,像是身邊這位明擺著一身健美的胴體,顯然更符合洋人的口味。一下碼頭的鏡頭前,甚至有不少路過的男男女女極其大方地揮手打招呼,對拍攝者洋溢的熱情不言而喻。
掌鏡的黑眼鏡笑笑的無所謂,反正視頻是拍給他那傻徒弟看的,多讓幾個洋人給那個國內蹲拜個年,好讓那傢伙狠狠地羨慕忌妒。
既然視頻的發送對象是吳邪,那麼鏡頭不免俗晃到了青梅竹馬身上。鏡頭裡的解雨臣穿著黑底花襯衫,加上入境隨俗的單薄海灘褲,整個人妥妥的度假Style。
五分鐘後,先砸狗糧的黑眼鏡跟他抱怨:「解雨臣,你發小回我一張狗屎照哎。」他又問,大太陽底下穿黑色不吸熱嗎?
「誰叫買了你不穿。」解雨臣說,意有所指某人身上萬年不變的黑背心。
走著走著,商店街有不少間泳裝店,黑眼鏡頻繁掃過架上流行的襯衫泳裝,不時又深有所感,隱射的目光總又回到旅伴身上的花襯衫,過大的寬鬆衣服遮得海灘褲只露出膝上的邊緣一圈,深黑襯著白皙的人皮膚更白了。
黑色、襯衫──他心想,被這人駕馭得還是太過冶艷了些。
路上換解雨臣隨機一瞥,相中了攤販上的一件淨白的無袖T恤,玩笑道:「你不是說黑色吸熱嗎。」
這個島的人口密度,要比龜島高上許多。但皮皮島開放的文化有別於龜島,老美的風流一個巴掌拍不響,歐洲人更是講究分寸,在這裡不會有奶子敢隨便撞上槍口。
所以黑眼鏡跟著老闆堂而皇之地駐足在路中央,心無旁騖地打量那件過於閃瞎他眼睛的破衣服,也不用擔心會有人以此來大做文章,行碰瓷之實。
這裡對不擅長摩肩擦踵的人也挺友善,因為無論順行逆向,大多行人都會紳士地自動避讓。
所以解雨臣偶爾走著走著,真的會突然停下來,打量沿路店面別出心裁的裝飾,比如環保的手工貝殼門簾、或風鈴,其實到處都是,已經見怪不怪了。但黑眼鏡知道,老闆可能只是在專心享受海風捎上的清涼招呼,沒什麼表情的思緒其實已經隨著貝殼,飄到了很遠很遠的某一片海域,正舒服地大字飄。
聽上去有股意識流那味兒,但依他多年的經驗,此刻當事人的腦海畫面應該挺生動形象的。
兩人不經意的配合著彼此走走停停,誰也沒打擾誰。
然後在第N度經過各種販賣清涼物的商家,解雨臣終於忍不住吃上了登島以來的第一球冰淇淋。這才離著陸僅僅不到半小時,而且還是黑眼鏡體貼犯賤,手動支付誘惑他的。
但椰子冰淇淋真的相當消暑。
只是將小小的椰子殼捧在手裡,度假的心情又瘋長起來,解雨臣用小勺子挖著挖著,就這麼墮落了。
黑眼鏡見狀就笑,自己則是以冰沙短暫取代了蘇打水。
泰國的涼季,在白天可一點也不涼啊。
但他們還有正事沒完,一邊逛街,還得一邊商量今晚的落腳地。皮皮島作為度假勝地,酒店的選擇多得是,雖然大多得預約,但有錢不愁這個,他們只需要考慮哪間酒店經得起他們刁鑽的條件──不被打擾的私密性是重點,最好是應景的熱帶南洋風,但住宿品質絕不允許有一絲克難。
不過這似乎難不倒這個微笑國度,兩人最後還是如願被一圈的叢林給圍繞,熱帶森林的環境,想必能讓他們每早起床,都能迎來窗外各種出其不意的自然小驚喜。
酒店是解雨臣選的,樹叢過濾的光線很舒服,他很滿意。
黑眼鏡也同意了他的選擇,尤其渡假村的餐廳特別多,不愁吃。
不過解暑貪冰在先,倒也不急著果腹。
※※※
皮皮島上的旅遊方針,常規就是跳島。
瑪雅灣、竹子島、猴子海灘等等……都是這個群島的熱門點,跟解雨臣和黑眼鏡自個兒開快艇登入的蘭達島簡直天差地別,這裡可太荒無人煙了。
也並不完全鳥不生蛋,只是以上那些打卡景點,顯然不是他們想要的旅遊,估計來這島上的散客也跟他們一樣,喜歡追求一些刺激、或者平靜。
趁著天氣好,太陽最毒辣的時候,卸下行李的他們首先打算征服這座島上最大的一片紅樹林。
天熱爬山不是個好主意,但想想其實跟蒸桑拿的效果是一樣的。
雖然解雨臣盡量避免負重活,但偶爾這樣的體力活,他並不排斥。主要是因為縮骨功讓他常年養成了休養生息的習慣,所以能不動手就多由黑眼鏡代為料理,但爬山這種活兒,到了他這個年紀也遠遠稱不上是傷身的勞動。
他的關節長期保養得還不錯,而人在健康方面跟動物沒什麼區別,需要維持良好的代謝系統才能活得長久。
整片紅樹林就是一座天然的大型活性碳過濾系統,被茂密的喬木環繞的感覺,連呼吸都清新了起來。叢生的葉林交錯的光影明暗朦朧,視野一片綠意,讓解雨臣難得對黑眼鏡偏好的環境有所共感,真的很舒服。
不時有參天大樹與他擦肩而過,讓他有種地球暖化其實還有救的錯覺──他輕輕撫摸過樹皮,比老封建還要老的植物纖維,終究經不起人類的摧殘而稀稀落落禿了一小塊皮,忽地又讓他有點沮喪。
黑眼鏡一回頭,就看到有熊孩子對著一棵樹在唉聲嘆氣,挑眉咂舌,只得掉頭拉走可能一放鬆又要頑皮的人,勸說:「別玩了。走,咱們找個風水寶地吃飯去。」
餓了正耍性子的人貌似並不自知,但總之,解雨臣對所謂的風水寶地還挺滿意的。
這其實就只是一條樹叢小徑中的逼仄石階,但一眼望去就像他們正懸空在一片汪洋似的,又有一種上外太空登陸月球俯瞰地球的錯置感……類似於浪打的載浮載沉,或者反重力的懸浮感。當然,這些不過都是地平線與水平線不斷重疊交叉,造成的視錯覺罷了。
這種地形,正常人看久了甚至可能會頭暈。但解雨臣跟黑眼鏡怡然自得地打開保鮮盒,各自拿起一片從酒店餐廳打包的披薩。這類食物比較好保存攜帶,儘管涼掉了,他們仍是將就著分食掉十三寸的份量。
紅樹林的盡頭是一片相對原始的海灘,細軟的沙質混雜著粗礫,海岸線很長,但全是潮間帶。
還有零星抵達終點的人全都在這兒碰頭了,幾個正踩水的遊客遠遠的互相揮手問候,解雨臣看見黑眼鏡也揚了揚手,回敬一下國際間的美好友誼,畢竟在此處遇上生人不易。
他們選擇不去招惹匍匐沙上的貝氏海蛇,和擱淺的箱形水母。解雨臣看了看邊上的長椅仍有乘涼恢復體力的遊人,轉而坐上由漂流木草草搭建的鞦韆,然後感覺到在背後伺機而動的人,冷淡道:「你如果想被沉海裡餵魚,不用客氣。」
一場作死的風火輪沒能得逞,黑眼鏡歪頭盯著長天眼的後腦勺,只能手一攤遺憾地放棄了,還故作殷勤道:「老闆想的話,明天水肺潛水這就安排上。」
想想也許可行,被打動興致的解雨臣正點頭,屁股底下的漂流木隨之猛地一晃──黑眼鏡還是忍不住了,踩著浮木兩側的空位,拽起粗麻繩跟著擺動身子,大力搖晃了起來。
解雨臣被背後的人禁錮在鞦韆上,被迫前後飛了有好一會兒,他只得抓著兩條大長腿,才不讓自己被甩出去仆街。
黑眼鏡笑得格外陽光開朗大男孩,就問:「好玩嗎?」
正考慮要薅禿某人兩側小腿的稀疏腿毛,但是解雨臣乘著風想了又想──
「很涼快。」
離開前,兩人還跟椰樹下有恃無恐的黑猴子對視了一眼。野生的都很慓悍,別是聞著味兒過來的,他們的披薩已經吃光了。
最後黑眼鏡咧嘴一笑,那隻搶劫未遂的龜孫子就怪叫一聲,嚇得屁股尿流地跑了!
「你搞什麼?」然後解雨臣就聽這傢伙說沒什麼啊,但轉頭衝著他笑得更猖狂了。
不是,到底黑猩猩戰勝一隻小猴子有什麼好得意的?
「你別看那兩顆蛋都沒長齊,就可憐牠啊。」黑眼鏡沒錯過他剛下意識翻口袋的舉動,又補充道。
解雨臣一頓,這才離譜地惡狠狠盯著他瞧,一臉荒謬。
「你是不是才該去絕育了?」
※※※
解雨臣的眼皮動了動,然後在黃昏時分甦醒過來。
此刻金黃的落日緩緩沉入蒂芬妮綠的海洋,波光粼粼的。
他們爬完山便打定主意,要在這個鮮為人知的小島度過一個下午,但可惜原本待的那個海灘漲潮了,於是他現在正躺在島上另一側沙灘的躺椅上。這邊的海灘屬於遊客集散地,離碼頭也近,但仍沒什麼閒雜人等,幾乎等同於包場狀態。
之所以能睡得這麼熟,除了躺椅附帶的陽傘之外,靜候在一旁的黑眼鏡也功不可沒。但他一睜開眼臉就黑了,「嗖」的一下爬起身,就要奪回又被摸走的手機,罵道:「你他娘的又搞我的紀錄?」
黑眼鏡看他張牙舞爪的樣子,樂不可支地伸長了手,將手機高舉過頭頂,調侃道:「餓虎撲食就是在說你這個樣子,注意形象啊,看在旁人眼裡會怎麼想?」
人跡罕至再怎麼四捨五入,總不可能目中無人地歸於零吧?解雨臣果然僵住了,然後硬生生禮貌地跟他要回了科技產品。
撇除掉那目光簡直要吃人的話,黑眼鏡繼續笑,但把造就這時代科技冷漠的禍害玩意兒給乖乖還回去了。免得變成今天的魚飼料、明天的消波塊。
「解老闆,我這麼沒信用嗎?」都矢口否認有動過俄羅斯方塊了,但黑眼鏡看雇主還在認真檢查的樣子,無奈極了。
「不然對你來說,這破手機能有什麼娛樂可言。」解雨臣不信他的邪,裡裡外外檢查個遍,「難不成你還幫我核實文件、或回人事部的簡訊?」
「現在還在放年假,大老闆。」黑眼鏡大手一攤,莞爾道:「我如果佛心大發全回了『已閱』兩個字,估計您也不會高興啊。」
解雨臣說那確實,然後他很快就發現,這傢伙拿他的東西在幹什麼當消遣了,就問:「聊得還愉快嗎?」他回朔了一下微信紀錄,顯然聊天框的對面那位很快就識破了身分。
「還行,沒有和您來得愉快。」黑眼鏡皮糙肉厚,非常好意思地還在獻殷勤,笑道:「當逗逗狗得了。您這一頓午覺睡得可真香,我都要普天同慶了。」
正巧有一條野狗搖著尾巴路過,解雨臣看了看沙子上那排漸行漸遠的掌印,心想福建那邊的過年,今年沒有他倆是有多無聊?他看了對話紀錄,兩邊居然還能有來有往的發癲兩小時。
「你倆真不愧是師徒。」
「過獎,但我怎麼聽上去不像是誇人呢?」
「那就自信點,把誇去掉。」
「真無情,吳邪會哭的。」
「……」
就這種調調,如果他們當著他的面一人癲一小時,那解雨臣大概寧可去跳海──幸虧他睡死了。
世間無奇不有啊,他還真沒慶幸過,自己如此沒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