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皆知,悠哉的加拿大人因為生活步調緩慢,所以必不可免總喜歡吃早午餐,導致諸如此類的咖啡廳在當地做的風生水起,這也成了觀光客必朝聖的行程之一。
因此就別肖想能找到哪家門可羅雀的店圖耳根子清靜,但避開觀光客還是可以的,撇除Twisted Fork、Jam Café、Cafe Medina……等等的知名網紅店,加之趁春寒料峭又略減不少此時還窩在家裡的當地人,師生倆很幸運,今日該店是還算能悠哉選座位的熱門程度。
否則即便座落在惡名昭彰的Hastings Street(喜士定街),回暖之後總還是能招來早午餐狂熱者們的趨之若鶩,萬幸他們完美避開了旅遊高峰期。
事先訂位也是必要的策略之一,為了來到溫哥華的第一餐,花雲陽可餓慘了,忍著不把酒店公寓的茶水間風捲殘雲,可不就是為了美美吃上這一頓,和心上人心心念念的約會哪有煞風景的道理,當然是要餓肚子就一起餓著肚子!
「我們……此時此刻真像在度蜜月啊。」踱步在花崗岩石磚街的花雲陽偏頭看了眼肩並肩的人,忽地有感而發。
文司宥聞言也不知學生又觸動哪根筋,倒也不妨礙他回以一笑打趣道,「我們哪時不是處在蜜月期?」
「咳、咳咳,也是啦!」花雲陽防不勝防地臉熱,對謎語人偶爾猝不及防的直球總是難以招架,雖然是他起的頭,但他就老愛自己挖坑自己跳怎麼了?反正文狐狸也習以為常,甚至樂在其中吧!
把厚臉皮的小狐狸逗得老臉一紅,確實也總令文司宥勾起一抹頗有成就感的弧度,「走吧,再讓你餓下去得前胸貼後背了。」
兩人一前一後入了店,便聞吧台內忙活的店員以一句「Hi, How are you?」親切打了招呼,或許初來乍到的外地人總會受寵若驚,但不要懷疑,這在當地是走到哪都會有的熱情。
咖啡廳內千篇一律的木質裝潢簡單舒適,這家Nemesis Coffee尚還掛了幾個吊盆增添綠意,且此處沒什麼雞毛蒜皮的規矩,用不著服務生帶位,高興坐哪就坐哪,點餐、結帳跟入座的順序也縱著人們隨心所欲。
話說早午餐店多到屢見不鮮,起初花雲陽也曾訝異師長偏偏選擇了鄰近煤氣鎮的覓食地點。原因無他,只與煤氣鎮隔一條街的Hastings Street(喜士定街)之所以惡名昭彰,全因當地政府因提倡人道主義而百般縱容的流民區,讓這條街常年背負臭名。
花雲陽知道文司宥不曾有過任何歧視,可仍略微擔心,要是杵在此處堪稱悠然的城堡,卻僅僅以玻璃窗之隔,忽地親眼所見三兩遊民大剌剌地晃悠而過又是另一回事了吧?此情此景難免突兀,而讓觀感形成一股怪異的割裂感……雖然、嗯,若是真讓他們給碰上了,那他大抵還是會難堪地煞了風景,就為了出門給那無家可歸的人們一點小費。
若是因此惹惱了被晾在一邊的男朋友,那他也認了……不過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說某位文大善人興許會施予更闊綽的小恩小惠呢?畢竟此人心胸寬闊也不曾無故為難。
不過以上臆測都在身臨其境時,證實他想多了。
四、五月的加拿大有近乎一半的降雨機率,幸運的是登陸第一天竟天氣不錯,且正值春季,店面前的對街有櫻花盛開,隔著落地窗旁觀露天座席的人們都能感受到他們的幾分愜意,絲毫不因附近可能徘徊著流民的影響,更甚離席時安心地放著電腦不管──看來儘管與那兒只隔著幾尺遠,兩邊仍是全然兩個世界,保持井水不犯河水便相安無事的奇妙平衡。
言歸正傳,咖啡店位子不多,但還夠容納目前的客流,既然尚有窗邊座,那師生倆當然也樂於在多雨的寒春曬曬珍貴的陽光。
一份Mushroom Toast(蕈菇吐司)與一份Shakshuka(沙卡蔬卡),以及一杯卡布奇諾和熱可可,就足以成就兩人世界的曼妙滋味。
雖然不知為何加拿大人總愛吃班尼迪克蛋,但Nemesis Coffee主打的酸種麵包搭配滿是黑胡椒香氣的炒菇,以及不刻意去點也總能層出不窮的班尼迪克蛋確實開胃極了,至少那不小的份量對花雲陽來說簡直小菜一碟,況且餓的時候吃什麼不都吃麻麻香?
這不他邊吃邊意猶未盡,目光還食髓知味地吃着碗裡,看着鍋裡……還別說,師長那盤北非蛋,看上去可比他露營時馬虎煮出來的玩意兒還要誘人多了!
主食同樣都是烤得焦脆的酸種麵包,不排斥鷹嘴豆的文司宥也挺受用借地中海菜餚而更加襯托的麵團香氣,越嚼越香,倒也越發忽視不得那越來越炙熱的目光,「愛徒……」你的代理監護人難道沒教過你吃飯時非禮勿視嗎?他婉轉到嘴邊,終究心軟而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不妨嚐嚐?」
想當然耳堂堂紅榜第一,肯定得是縱著小孩的料。他無聲暗嘆,也不對長年在外奔波的現任花家主抱有期望就是了。
花雲陽倒還有自知之明地「嘎?」了一聲,趕緊收斂目光心虛道,「不好吧……」要潔癖症分享食物未免也太為難人家了!「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對比你這盤食物,讓我想起天文營隔天早上的自製早點有多不忍卒……唔?!」
文司宥不由分說就將滿滿一湯勺的食物放進仍喋喋不休的學生嘴裡,總之先替自家小朋友管飽再說,「也沒你說的那般面目全非,畢竟這道菜的賣相難以掌控,那時不也瞧你們吃得挺香?」
「是這個理沒錯啦,但哪能跟這……我去,太好吃了吧!」還想閒話家常的花雲陽立馬不幹了,論他倆點的哪道輕食更香,那無庸置疑都是會讓他兩眼放光的程度,更何況貪得無厭的他若是全都要了,那得是什麼原地升天的滋味!
「我去什麼?」怎麼還出口成髒呢?管飽的效果不彰,讓文司宥微瞇眸子,微微一笑地警告問。
「呃,我去……」得意過頭的花雲陽連忙回神,自知大難臨頭而絞盡腦汁下這台階,「我、我去幫你倒水!」下次不敢了啦,老文!
諒你也沒敢有下次。點到為止地小小敲打一番,文司宥笑盈盈地目送著人放行了。
俗話說上樑不正下樑歪,看來真不得不信邪,以後可要將小狐狸再看緊些了。
嗯,罵的就是你,好你個宣望舒。
※※※
吃飽總該消食,而溫哥華的幾座大型公園可是出了圈的知名,於是接下來的散策景點也就呼之欲出了。
不過最出名的史丹利公園不花個半天的時間可逛不完,所以兩人商議……其實嚴格來講是此前花雲陽早就有心朝聖,故文司宥只得勉為其難地附議……嗯,令他望而生畏的卡皮拉諾吊橋公園。
怎就心軟至此呢?文司宥不排除是仍惦記早晨自知理虧在先……知霽月莫若雲陽,大抵也能看出來一路上越發悶不吭聲的師長葫蘆裡賣什麼藥,索性就承了對方的好意抱持試試看的心情,真就到入口處買了門票。
虧得旅遊淡季沒什麼遊客,吊橋應該不至於太晃……嗯,回頭想來,文司宥仍不曉得當初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允了這破提議,但反正最多不過試試就逝世……呵呵。
直到人已至橋頭,裹足不前的他才又彷彿看見久違的跑馬燈。
「呃,霽月?」雖然有心想幫人克服心魔是一回事,但花雲陽回頭瞧師長簡直要把棧道望眼欲穿的幽深目光,眼看排在後頭的隊伍漸長,卻愣是狠不下心催他,「要不我們還是……」
說時遲那時快,深吸一口氣的文司宥一言不合就主動伸手去拉他,不鹹不淡地發號施令,「你先走。」
「……」這是要我牽著你走的意思?怎麼辦,花雲陽就怕若覺得此刻的文狐狸可愛極了,沒准會下十八層地獄吧?!「那、那我走了啊,我會慢慢的、慢慢的……」
我還「我會慢慢等,慢慢等。慢慢等,等到我都睡著了」呢,怎麼還唱起歌了?文司宥反而萬般不理解,在這種非常時期,沒有人比他更想早死早超生了好嗎!
但很快他就反悔了。
何止反悔?簡直悔得腸子都青了。
還得是花雲陽先發現握在掌心的指尖有多透心涼,才曉得重信譽的文大金商難得死鴨子嘴硬有多不靠譜!別說、還真別說,簡直都快抖成篩子了有木有!
「我……你……」那這可怎辦啊?現在卡在中段要硬著頭皮繼續也不是、要吃回頭草也不是!
於是當機立斷折衷的結果,僅憑五分鐘,文大老闆就在學生的背上虛脫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唉,真暈到不行要說哦?」花雲陽一肩扛起師長是不成問題,就怕對方一言不合吐在他身上,那他……他、他他也只能認了唄!誰叫他玩心乍起缺心眼呢!
文司宥悶頭埋在他的肩頸,安分待在學生的背上不發一語,臉都丟盡、人也麻了。
其實他知道學生不在意他這點洋相,大抵愛徒也知道他知道愛徒不在意那點洋相,但總之能不能走快點?為何區區137公尺,也就是步行十分鐘的吊橋長度感覺像是永無止盡!還在努力調節呼吸的文司宥默默將學生越圈越緊──
緊到花雲陽為了不被活生生掐死,總算是加快腳程左閃右閃過稀疏人潮,平安抵達了橋的另一端,這才倖免於半途中被迫雙雙殉情!
終於復又感覺腳踏實地,文司宥的臉色這才好了不少,「抱歉,掃了你的興。」他當機立斷道了歉,畢竟是他自不量力怪不了誰,倒是事後想起方才在橋上的任性,仍覺隱隱臉熱。
「嗐,那又沒什麼!」師長又豈會知道花雲陽當真壓根不在意,因為他至始至終都對難得耷拉腦袋的文狐狸充斥著各種減功德的不妙想法……那只差沒把『我見猶憐』寫在臉上的柔弱神態,除了可愛還能是什麼啊啊啊!!
俗話可愛即是正義,就算那嬌弱狐狸的手勁足以將他大義滅親,那有什麼?到頭來還不得輕易原諒!
「嗯?雲陽……」文司宥疑惑地抬眸一眼,心想怎麼都不說話?難道當真這般大失……
「嘎?啊不是、走走走!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順道喝杯東西重振旗鼓好嗎?」花雲陽回過神,趕緊讓自慚形穢的文狐狸轉移注意力。
「……也好。」不好讓學生操碎了心,文司宥乖巧順從,正好橋的盡頭就有小賣部,買了杯熱飲驅驅心寒,師生倆這才有閒情認真逛起了這座處處都有冒險精神的森林樂園。
撇除對恐高者不太友善以外,此處簡直就是鋪天蓋地的大型樹屋,總有股令人童心未泯的浪漫。
※※※
「你確定這真不是餿主意?」文司宥舉棋不定地問,蹙著眉頭滿臉寫著不確定。
「當然,總比鎩羽而歸好吧!」花雲陽可不想之後都要被師長愧疚一路,總之當務之急替人繫好的活結一定要確保牢固,免得對方眼臉上的救命稻草要是中途一鬆,那沒准會要人命!
文司宥又摸了摸覆在眼皮的紀念款長毛巾……其實不過就是臨時在紀念品店購買的周邊商品,但別無選擇的他猶豫之餘,終究也只能信了學生的邪,否則這兒的設施到哪都是懸空,哪還有活路可言?
可就此打道回府絕非彼此所願,於是他認命伸出手搭回學生的掌心,視同把自己的命交到對方手裡也不為過。
「準備好了嗎?」花雲陽小心翼翼地問,同樣慎重其事地回握此刻仍微涼的纖指,「放心交給我吧。」
「嗯。」文司宥只是應了一聲,心想我連命都交給你了,還有什麼好說的?餘下的就剩聽天由命了吧。
背負重擔的花雲陽這時便深刻體悟擇路的重要性,在這林間光是好玩的誘因就有不少,但像是只能容一人通行的Cliff Walk(懸崖步道)肯定沒門,兜兜轉轉的他心想Treetops Adventure(樹梢冒險)總還過得去,穿梭巨大樹幹的棧道可比峭壁窄道穩固不少,藉這堪稱樹屋的萬里……呃、萬尺長城遨遊森林的經驗也不可多得,錯過實在可惜!
「還行吧?可有……什麼心得?」花雲陽也不知此刻問一個目不視物的人這樣的問題冒不冒犯,但基於安危考量,他總得求個准信是吧!
且看他們現下驚人的一舉一動總不免惹周遭側目,可當人們目光流連過他倆十指交扣而相併的指環,又總眼底盈滿祝福的笑意,估計是誤會成他們情侶之間的大冒險遊戲了,圍觀得叫花雲陽那個難為情啊!
「嗯……」被布料掩得緊實,連光都難以感知的文司宥沉吟半晌,卻透過彼此仍緊握的溫度,似乎並不如預期中的難安,「我……感受到了諸如鳥鳴、樹影婆娑等等的風吹草動。」捨去眼見為憑,他的其他感官意外敏銳了起來,竟硬生生興起幾分趣意。
那得是如文司宥這樣的人有多心胸寬闊才能苦中作樂呀?花雲陽苦笑之餘總算放心不少,與人攜手共遊的途中,也不減耐心地垂耳傾聽心上人樂觀的所感所聞,還不忘一一打趣回應,藉熱絡氣氛企圖讓對方忘我沉浸。
興許文司宥或多或少當真有幾分樂在其中也說不定,懸空棧道而不自知也是優勢之一,竟還有心情直言不諱,「目盲的世界倒也新趣,文某此行受益良多……謝謝你,雲陽。」
花雲陽瞧他闔眼之後重拾的笑容,不知為何竟有些不好意思,許是覺得受之有愧吧?「謝什麼……算是我缺心眼的補償吧,鞠躬盡瘁地陪你克服萬難本就理所應當。」
文司宥聞言笑意不減,直至返程再踏吊橋時,安分靠在學生背上也不再惶恐不安。
他窩著窩著……竟連將吊橋的搖晃都歸咎於學生宛若搖籃般的晃悠,倒不是借鏡想再憶恐高的源由、也非緬懷終究無法割捨的故人,就只是──
文司宥就只是從未想過,見證父母失敗婚姻的多年之後,竟真就找到一個能無償對他好的人。
再多的錢也買不到的奇蹟,卻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可遇不可求。
這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神奇的事了吧?
也沒人比他更幸運了。
就算在七十尺的高空,文司宥亦有把握此時此刻的美滿無人可比。
幸而有你,我的小狐狸。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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