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直到回到售票口，文司宥才肯拿下臉上的遮眼物。

花雲陽只當他有心理陰影，然而只占了幾成文司宥掩著笑不說……直至踏出森林園區才鬆開交握的熱度，倒令他意猶未盡就是了。

「走吧，去吃點甜的轉換心情。」從北溫回到市區，花雲陽依自身經驗提議道，「不都說心情不好的時候用甜食最能療癒，受挫的話差不多也是這個理吧？」

可要吃什麼好呢？已知溫哥華的咖啡廳多得是，這樣不免讓人選擇性障礙啊！

「既然如此，正好近一年有間Pablo在溫哥華新開幕，你可有興趣？」其實心情尚佳的文司宥承了學生的好意也不駁什麼，甚至靈機一動予以建議。

「嗯？好是好……但為什麼偏偏是起司蛋糕？」花雲陽能不好奇嗎？畢竟不嗜甜的人突然有了這方面的主見，怎麼想怎麼可疑吧！

「聽說你最近喜歡吃鹹甜口的。」文司宥徐徐笑之，言下之意很明顯了。

「……你還真把我剛開學在你課堂上的渾話給聽進去了呀？」如此記仇大可不必啊！花雲陽一臉唏噓地附和道，「那什麼……咳，左右我也沒想法，就聽你的去那兒吧！」

Pablo Cheese Tart是在加拿大進軍多家分店的知名日式芝士撻專賣店，在當日本平均每日能售出兩千個，可見人氣之大，轉戰加拿大也不免攏絡不少本就喜歡起司甜點的北美人，可想而知人氣也不遑多讓。

且看在寸土寸金的市區，鄰近地鐵站的店面有多高挑寬敞，可想見經營者的野心──包括讓商品一目了然的環繞式展示櫃有多吸睛，格局與採光俱佳的寬闊室內也不乏容納不少內用席位。

尤其能擁有在窗邊做冬季日光浴的靠窗座，師生倆自然也樂得在這兒歇息一會兒，伴著剛出爐的香甜稍作整頓。

而那亮眼的玻璃櫃實在是罪惡根源，原因不無他，太多五花八門的起司塔在跟花雲陽招手了！

優柔寡斷之際，還得是在寵死他的高嶺晴月的默許下，奉陪他乾脆狠下心購入一盒長條禮盒吃個夠，這才結束這一回合的天人交戰。

「霽月不來一起挑挑嗎？能選六種口味呢！」哪能夠只有我一個人窮開心！花雲陽雀躍地強拉著人參與，肉眼可見的心花開。

文司宥笑看這隻吃貨樸實無華的快樂，卻也不好掃興，便配合為之，「嗯，經典的原味不可少。」

「那就來兩個吧！」花雲陽也乾脆，自家男人喜歡什麼都來兩倍為敬，「我看看……草莓大福應季得點，巧克力杏仁棉花糖瞧著可口就它了，還有──」

「水果和抹茶巧克力瞧著不錯。」文司宥總在他又猶疑不定時，才直抒己見。

「那就這樣吧！」花雲陽樂得快些定案，也不糾結，再點杯飲料就迫不及待拉著人就坐了。

午後的陽光暖極了，他輕握了握師長也漸漸回溫的指尖，心懸上的石頭這才落下，「霽月，喝嗎？」

文司宥瞧那700ml的手搖杯裡又是抹茶、又是Oreo，還有那是……布丁嗎？他微搐眉尾，有種毀三關的感覺。

「不了，我……」

「哎，喝點甜的，多少不開心都能迎刃而解。」花雲陽仍關心則亂地積極推銷，滿眼期待，「真不嚐嚐？」主要是他覺得這杯藝術品瞧著還挺喜氣的呀！看起來總不會差到哪去吧？

雖然但是，有沒有一種可能，審美就是講究一個主觀？

「……」可實在是拗不過，文司宥心想眼睛一閉敷衍一口交差便是，「咳、咳……」就一口齁死人不償命，差點沒把他給送走。

花雲陽甚至喀嚓一聲拍了照，想當然耳是發給某位奶茶學者，若以後這藝術品能出現在手搖飲店發揚光大就更好了！「好喝不用跟我客氣喔，霽月？」

「……那倒不必。」文司宥險些繃不住，滿臉寫著「誰跟你客氣了」，他發誓自己但凡再嘴賤一口，這趟蜜月保不齊得提前收工。

為了壓壓驚，他難得主動去咬一個甜點，嗯……半熟的流心芝士綿密滑順，甚至到了入口即化的地步，加之略厚的塔皮則是經二重燒而更加酥脆，確實是上品。

這口感對於不習慣的人來說興許難以適應，而對吃得懂的人來說可就欲罷不能了。

雖然但是……舌頭被齁麻的文司宥倒是附帶嚐了遍味覺失調的滋味，面色五味雜陳。

失策啊，幸而糟蹋的並非他最初中意的原味塔。

罪魁禍首倒仍無知無覺地消滅了心上人十裡挑一的抹茶巧克力口味，一邊讚嘆自家狐狸眼光真好，跟飲料絕配！

花雲陽還缺根筋地捧場大讚一句好吃，「就是那啥，有點死鹹……你有什麼頭緒嗎？」

「……」文司宥深吸一口氣，心想關懷螞蟻人人有責。

看來，回頭真該找某位奶茶商藥頭算帳了。

※※※

淺嚐了下午茶，文司宥問自家學生接下來想去哪？

花雲陽說想感受當地的煙火氣，那Granville Island（固蘭湖島）不得成了不二選擇？

當你放眼望去那顯眼至極的彩繪大型鋼筒倉，這表示你已經正式登陸了市區內的小小半島。

從前的工業區早在1970年代就轉型為一個多功能社區，市場、酒店、社區中心和劇院樣樣俱全，廣受居民與遊客歡迎，甚至還座落一所藝術及設計大學，生活機能好得沒話說，因此也成了當地膾炙人口的休閒場所。

到了島上總不能錯過Granville Island Public Market（固蘭島公眾市集），在遊客看來其乾淨程度就是妥妥的文青市場，可裡頭五花八門的小販所擺攤的豐富程度絕對是傳統市場的級別，包准不叫主夫、主婦們失望。

自踏入市場起，裡頭整潔清新的空間與空氣都不會令不常晃悠這類市井的文司宥束手束腳──倒並不討厭，從前剛起家初時，調研市場當然也曾親力親為過，甚至連番出海都不在話下；只是隨著與日俱增的重擔，與日益壯大的家業，一方面是難以得空肆意奔波、另一方面是族人基於安全考量也不再由著他任意施為。

雖然文家上下終究是他說得算，但到底不似從前那般隨心所欲了。

久違能讓他任性為之也不綁手綁腳的，也就面前這翩翩少年了。

「嗯？笑什麼呢？」正到處走馬看花呢，花雲陽不經意回過頭，才後知後覺男人過於明媚的神態，訝異地好奇問。

「沒事，興許是與你一般被這煙火氣給染上的。」文司宥回以似是話中有話的馬虎眼，許是真的高興，連難得的胡謅都帶了點俏意。

花雲陽自然也聽出了師長的貧嘴，挑了挑眉倒也不予計較，反正文狐狸開心就好，「嚯，這兒的農產品全都裸買的，疊得老高看起來豐盛極了，五顏六色的瞧著也喜氣……不行，那我也得找找身上有沒有袋子促進環保了！」

文司宥見他較真的模樣，莞爾道，「蛋糕盒的袋子如何，還頂用吧？」

花雲陽恍然大悟地衝著他比了個拇指，讚他是個大聰明！「哎？你瞧那一盒盒疊成小山的各種莓果，也太玲瓏討喜了吧！」

文司宥尾隨在後，由著目光三心二意的學生終於向准目標走向果農商，「綜合的可好？」做人要務實，這形形色色的小果實涵蓋葡萄、白葡萄、燈籠果、黑莓、覆盆莓、覆盆子、草莓……諒你除非如牛那般有四個胃，否則哪搪塞得下那麼多？

「好，應你要求！」花雲陽便順應文大老闆的主張拎了盒綜合水果籃結帳，就這麼捧在路上邊走邊吃，「嚐嚐？國內的草莓和蔓越莓老貴了！」

文司宥對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服務自然來者不拒，便承了學生的好意，只稍微微一低頭便能將到嘴的甜頭回味個遍。

嗯……整籃裡頭最甜的是葡萄、黑莓跟覆盆子，反倒草莓個頭雖大，但嚐起來的香氣與甜味皆平淡無奇──不過經學生親自投餵，到底滋味總是回甘的。

美人低首含果入腹的畫面何嘗不也惹眼得很？至少又成功讓花雲陽來了個震撼教育，尤其每每接受他投餵時，總不經意連帶淺抿過他指尖的柔嫩觸感，都讓他對那些到嘴的水果羨慕忌妒恨了起來！

文司宥抬眸「嗯？」了一聲，則被學生目不轉睛的視線搞糊塗了，「怎麼光瞧著我垂涎，自己不吃呢？」

垂、垂涎？我有這麼明顯嗎？！花雲陽趕緊窘迫地撇過頭，連塞幾顆莓果欲蓋彌彰。

幸而也被一家當地連鎖咖啡店給吸引的文司宥無暇細問，不由分說就上前去點了杯拿鐵。

「Would you like some room in your coffee？」

「嘎？什麼你的咖啡要幾房幾廳？」等在一邊的花雲陽旁聽店員朝另一組客人的詢問內容，頓時懷疑了下自己的英文水平……怎麼每個字他都懂，合起來卻有聽沒有懂！

「是問你是否要幫咖啡杯留一點空間，方便你可以自己添加牛奶或豆漿之類的。」結完帳的文司宥回過頭隨口說明，JJ Bean Coffee Roasters的特色向來就是咖啡烹煮方式，以及加奶的種類任君挑選，比如他自己就將拿鐵的鮮乳改成了燕麥奶。

「那豈不是像星●克？」花雲陽有感而發完，隨即遲疑地提醒道，「不過那啥……這已經是你今天的第三杯咖啡了。」

「無妨，提提神罷了。」文司宥瞧他擔心，面不改色地安慰道，「文某縱橫商海十幾年，倒也習慣幾經折騰，無礙。」

花雲陽心想你習慣是一回事，但我瞧著不忍又是另一回事了，便乾脆建議道，「不如我們晚上就不要有額外行程了吧？」乖乖在酒店舒舒服服地休整一晚也不錯，反正只要在文狐狸身邊，到哪兒都挺好的。

小狐狸的關切與知足皆令文司宥一目了然，心底不由熨帖，「既如此，晚餐文某可否也能主張不吃外食呢？」

「嘎？自己煮？但你不是不喜……」花雲陽狐疑到一半與煙紫眸目光對個正著，總算看明白那眼底暗許的精光，「喔喔懂了！可是那啥？我……咳、你知道的，想吃什麼你可有頭緒了？」

文司宥微微一笑並不揭穿，也不為難學生的廚藝，「這兒不乏有手工義大利麵的商販，再到熟食區瞧瞧總能湊合一頓，如何？」

「行呀！」左右不嫌麻煩的花雲陽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反正連挑剔鬼都願意託付他這廚藝不精的了，哪還有拒絕的餘地呢？白老鼠有伴天不怕地不怕啦！

文司宥挑眉瞧他倒是十分有實驗精神的模樣，突然懷疑自己難得的任性是不是玩大了……但不管了，總歸有他下指導棋，左右死不了人，「既如此，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花大廚請？」

「……好說，好說！」花雲陽打哈哈，這下得硬著頭皮認真採購了，哭死！

講真要是文大老闆有什麼三長兩短就不好玩了，指不定還會引起金融海嘯，他可承擔不起！還得是總自謙『略通』廚藝的文挑剔領著又是挑洋蔥、又是挑波特菇，總歸不至於讓他全程像隻無頭蒼蠅，那也太尷尬了！

「麵餃姑且先買一人份就夠了。」兜兜轉轉沿路才繞到義大利麵小販的文司宥提點一句，算是有先見之明這孩子待會兒在熟食區的三心兩意。

「好，都聽你的。霽月想吃什麼餡兒的？」如此東買買西買買的，想不到花雲陽還覺得挺有趣的，因為只稍想入非非……可不就有了彷彿小倆口剛新婚正一起解決民生問題的畫面嗎？光腦補著就樂壞了！

「菠菜芝士可好？」文司宥瞧學生忙不迭地點頭應好，忍俊不住失守一絲笑意，心想不要太寵吶……饒是他也是會恃寵而驕的哦？

恃寵而驕就恃寵而驕誰怕誰？花雲陽壓根就TMD不在乎，只因他深知文霽月這樣一個太識大體的人斷然不會為一己之私而驚滔駭浪，正因對方對自己是這樣一個克制的人，所以他才該往死裡寵！

「要喝嗎？」去逛義大利麵的路上也經過一攤乳製品專賣商，未經文狐狸授意的花雲陽也沒買什麼加菜，獨獨結帳了一罐蜂蜜口味的The Farmhouse Grass Fed Yogurt。

文司宥也不見外地就著他喝過的瓶口啜飲一口，直言評道，「不錯，香濃可口。」

「嘿，是吧？連剛才義大利麵小販的老闆瞧見都說好！」一時興起渴了的花雲陽心想自己還真是蒙中了個好東西，「看來等會兒可以再回頭多買幾瓶……你別阻止我哈，保證明晚之前乾完總行了吧！」

文司宥笑他有先見之明，倒也不擔心他連上飛機的小常識都能忘了，「前有內用的座位能稍作休息……知道你還饞著A La Mode的酥皮濃湯。去吧，別點多了。」

飯點前熬不住餓的花雲陽靦腆尬笑了下，在默許下當真二話不說喜奔手工派店的懷抱，偶爾也觀光客模式一下怎麼了？天冷用巧達濃湯來療癒再幸福不過了好不！

就算略鹹還稍嫌膩口，但仍不妨礙它趁熱喝的美味。

且因某人反寵回去的心軟，兩人共享一碗也剛剛好。

可不是嗎？只要兩人同行，什麼事都能美好得恰到好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