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蒼陽老街之北街,謝行逸便心心念念著那周記冷圓子鋪,換做平常天熱食慾差時,來一碗搪塞胃口還能連帶消消暑,可謂一石二鳥。

只是可憐那鋪子被他望眼欲穿也就罷了,同路的步夜見少爺一步三回頭的惦念狀,更是越發黑著臉,回頭朝冰品鋪記上一筆姑息養奸的帳。

疾步領在前頭的世子自是不知後頭的水深火熱,一踏入心心念念的館子,二話不說要求同昨日的低調位子。

連兩日光顧的恩客,小二自然眼熟得很,一上來就殷勤地倒茶、送瓜子、遞小菜,伺候熟客的待遇自然天差地別!

步夜作為飯局主角理應入座主位,於是只能被動地由另兩人夾在中間……竟有點夾縫中求生存的意境。

謝行逸環視了眼仍顯空曠的飯桌,不免憶起府上的另一位住客,「不如叫上驚墨?可也不知這會兒該如何聯繫上。」

步夜聞言一頓,雖是年少時的印象,可記憶中的少爺鮮有主動關懷人的時候,倒非漠不關心,而是幼時為疾所苦,力不從心。

世子捕捉到他恍神一瞬,順口說明:「還記得上回除夕見過的秋符蝶吧?驚墨與她同樣為蝶谷中人,亦是當今秋家家主。」

「他是我一位舊友,近日客居在我府上,起居飲食我自是要關心。」謝行逸也不忘徵求意願,「可若大人介意,就當我一時胡言,作罷吧。」

舊友?步夜的眉頭幾不可聞地搐了一下,眼底波瀾微起,寡不敵那心下淹漲的悵然若失。

原來『舊友』──於我而言是如初的唯一,於你而言曾幾何時已成了其一。

他言不由衷的話語幾經輾轉於齒間,「……閣下請便吧。」所幸面上易容仍維持從容假象。

連世子都輕易看出那笑意不達眼底,「哎,那啥?我記得驚墨今早說過又要遠行,勿擾為好吧?何況我們也不曉得先生正在哪座山頭。」

謝行逸覺得言之有理,點點頭,可獨獨落下那人,總歸仍有點介懷。

世子揚了揚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拍了拍他的肩勸慰道,「回頭我們再請他吃一頓好的不就行了嗎!謝老哥你說是吧?」謝老闆你睜大眼睛看看啊,你家後院要著火啦!

當著大人的面,謝行逸也不好一個勁的執拗,「嗯,行吧。」勉為其難算是妥協了。

「哎,小二!」趁旁邊某位烏煙瘴氣要七竅生煙之前,世子不過腦子連忙胡亂點菜:「蒼陽烤鴨、蛋燒賣、燉文武鴨、桂花蜜汁藕、梅花糕……」

「……」全是大魚大肉,謝行逸光聽著就飽了。

步夜擦拭碗筷之餘,暗自撫平思緒,冷靜過後才自覺……自己真是豈有此理,竟癡心妄念埋藏於心的那顆星子始終駐足原地。

明明僅望少爺過得好就行了,縱然沒有他也行。

 

※※※

 

佳餚面前,任何憂思皆能暫且盡釋,尤其某隻鴨子一吃歡更是目中無人。

反之亦有人嚐了一頓五味雜陳,許是與惦念之人共進晌午已是久違……有那麼一瞬,和過去似曾相識。

比如少爺進食仍是慢慢悠悠;

比如少爺抉擇菜式難免優柔寡斷;

比如少爺口腹之慾不旺,飯席上向來謙讓三分;

又比如,步夜料定那盤蒼陽烤鴨提不起少爺的興致,因食慾不振者忌油膩,且鴨肉帶骨,這孩子向來挑食又有幾分惰性。

思及此,他堪堪收住手,為自己險些下意識幫忙剔骨的舉止心驚一剎,可又……著實看不慣對方飲食不均衡,「──小二。」

「哎,來了!」鋪內小廝精神一振,屁顛地飛奔過來,「客官有何需求?」

「來盤黃燜栗子雞。」步夜點了替代品,幾經思慮又順口追加:「再上一道清燉甲魚及白汁圓菜,麻煩了。」

世子一聞組合菜式,吹了聲口哨,「呦、大外甥,趕著入冬前進補呢。」

謝行逸同樣訝異對方行雲流水的點菜仗勢,「大人莫非是蒼陽人?」

步夜一頓,張了張口斟酌再三,含糊其辭:「許久未歸了。」

謝行逸了然地點點頭,也沒多問,拾起筷子伸向剛上桌的黃燜栗子雞,夾了全然去骨的雞肉,不緊不慢地放入嘴裡……還熱乎著,軟嫩適中,挺好。

端看那飲食積極度,便知合少爺胃口,步夜暗自欣慰。

謝行逸也不知怎的,興許大理寺少卿的口味意外與自己相仿?這之後陸續上菜的膳食他竟不知不覺吃多了,「……飽了。」許久沒這麼飽過。

「最後再喝碗湯如何?」同樣鼓腹含和的步夜正要以燉湯收尾,僥倖暗忖這不過舉手之勞罷了,「在下看那瓷盅離得稍遠,便事先盛了一碗以備不時之需……閣下若願賞臉,這碗便讓給你了。」

謝行逸聞言,一碗燉文武鴨已不由分說地逕自端到了他面前,「……」這乍聽商量卻無商量餘地的小小強勢,他倒不陌生,甚至可稱之為懷念了。

也正因如此,他的心底油生微妙之感。

剛浮起像誰的念頭,他低頭面對湯碗一怔,腦子泛白。

碗裡湯頭清澈,刻意避開油沫、避開沉浮於盅裡的藥材、避開蔥薑蒜調料;反之碗中鴨肉特意挑了皮肉比例適中的部位、多挑了爽口的香菇等輔料──充分拿捏了他的好惡。

不可能……他不信如此挑剔的陋習隨處可見,竟不自覺慌神地急於核實!

可當朱色豔眸從旁一瞥,大理寺少卿自盛的另一碗燉湯嚴然大雜燴,與世子並無異──大人根本不忌口。

這碗是專為我盛的。偏偏就這微末之事,愣是讓謝行逸遲遲回不了神。

「對了,雖說飯席間問這個很倒胃口……可我從破廟出來突發奇想,忍到現在實在憋得慌。」世子隱忍不發至整桌人挺肚饜足,終於得以宣洩生來就豐盈的好奇心。

「謝老哥若想避免反芻,最好捂上耳朵迴避為上。」他還不忘善意提醒,清了清嗓子,「雖然挺突然,但我一向想到什麼就問,該案既是無頭屍,當初蔡家又如何能認屍?」

步夜掛著無語的微笑,「你……」就不能問點好消化的嗎?

「整桌都吃空了,別給我來食不語這套!」世子胸有成竹地回嘴,不然他要這低調位子做什麼?當然是方便談公事呀!

「……罷了。」步夜真是服了,索性速戰速決,「憑每人身上多少都有獨一無二的標誌,諸如痣、胎記、傷疤等等……這下世子可滿意?」

就滿足一下好奇心怎麼了?世子瞧他眼底隱隱危險的警告,滿足兼識趣地住了嘴。

堪堪維護飯席和平的步夜無聲歎息,稍有不慎而忽略了身旁難以言喻的直勾眸光。

痣……謝行逸聞言,竟下意識留心起旁座的大理寺少卿。

他到底……在自顧期盼什麼?

彷彿,步夜面上也合該要有那永遠記憶猶新的四痣標誌。

相思成疾了吧──

 

※※※

 

自午膳後,謝行逸顯得分外心不在焉。

不過尚有攸關人命能行之事,他只得勉強提振精神,讓身體動起來。

當務之急,是把現有的婚服訂單再過目一遍,目的則須將遠嫁的新人撤除訂製交易。

此舉雖治標不治本,但好歹能為預防再生事端而有效貢獻一份力。

然而,意外總是猝不及防。

第二起兇殺案仍發生了。

同樣以無頭屍掩蓋身份,但從同日報的少數失蹤者逐一排查,很快就有了眉目,然而……

又是新娘,且身上的婚服同樣不翼而飛。

此案有諸多特徵與前一案相符,故升級為連環殺人案,且任命直接交由大理寺徹查,必定嚴查偵辦。

這事到隔天連打聽都省了,足以使蒼陽百姓人心惶惶,世子亦瞧著謝老哥一早便急欲尋掌櫃,形色匆匆一看就知有要事相談。

他多想將人攔下,慰問一句「你不必擔責。」、「別拼過頭。」,或是「莫要自攬旁人事。」云云……可一是由他這社牛開口顯然並無說服力,二是謝老哥難得火力全開身輕如燕,他未必攔得住。

瞧,那如火如荼衣擺飄揚的身姿,連平時的小寐都省了!

而謝行逸尋掌櫃,自然是為了第二案所失的那件嫁衣,「怎麼回事?遠嫁的客戶群理應皆排除了才是,這單又是從何而來?」

掌櫃擦了擦冷汗,勤懇解釋:「算是被鑽了漏洞……呃,也稱不上漏洞,這……卻也確實避不可避。」

經他一點播,謝行逸想起幾個月前確實有一筆從宣京分苑接洽的客製交易,那時尚不知這劫殺案會如此凶險,因此還並未留心。

沒記錯的話,在宣京分苑登門委託的客官彼時正在宣京出差,沒想到待從宣京回鄉,婚期會延遲至今,而欲迎娶的美嬌娘正是蒼陽人。

可偏偏又是往西南方出境……

而因現下百姓都在傳是邊上郊區山賊猖獗所致,許是那客官也偏聽偏信,以為避開山賊盤踞路段且低調出行即可,沒承想卻因自作聰明而令內人獨赴黃泉。

唉,這婚事一低調是連點風聲也無,偷雞摸狗似的,與出殯有過之而無不及……大理寺那邊興許也正為這徒增傷亡之事端而頭疼吧?

心思不知不覺又飄遠了,謝行逸回過神搖了搖頭,想當初流聲遠赴宣京時他僅安心交託,也未曾關心過官府動向,如今這思緒一飄……怎會無端飛到那位大人身上?

且勞碌著難得有不知乏懶之時,「……未時了。」他呢喃了句,小寐可省,然午茶可是重中之重。

今日午膳也草草了事,糖分可活絡思緒。

 

 

 

 

 

TBC

arrow
arrow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柊苑/青皊 的頭像
    柊苑/青皊

    好雨知時節

    柊苑/青皊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