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進食的關係,大家又聚集了起來。
船上的同伴們紛紛站在就近的位置繼續邊吃邊釣,空不下手就請鄰居幫忙顧一下竿子,米可蕥更是抓著兩支釣竿積極接受莉莉亞的餵食,吃得一臉滿足。
小管沙西米、川燙小管沙拉、小管湯麵等等……沒有比一頓現釣現煮的新鮮宵夜要來得幸福了!
「學長,你要不要先吃啊?」吸著被塞到手裡的湯麵,臉頰鼓得滿滿的褚冥漾把東西吞下去問,覺得把竿子丟給人顧,自己先吃很不好意思,雖然是對方推著他先去吃的。
紅眼看了他一下,「你把那碗吃完再換我。」冰炎瞧著學弟抓著碗就要趕進度,皺眉撂下警告,「吃慢點,敢噎到我就揍你。」
「喔……」褚冥漾嚼著嘴裡的東西,只好又恢復正常的飲食速度,臉頰因為搪塞進嘴裡的食物而鼓得滿滿的、像隻松鼠,順帶又被學長嘲笑了一番。
進食間的中場休息,他們聚在一起閒聊,其中米可蕥嚷嚷著難得現在月黑風高氣氛頗佳,是不是該來個鬼故事還是怪談傳說當配菜什麼的,「我上網查了老半天,發現澎湖好像蠻乾淨的耶,有的也只是那種沒什麼殺傷力的謠言。」
原來你還查過啊……褚冥漾無言,是說這樣講好像還挺不禮貌的,因為就算這裡真的有很誇張的靈異事件,總不能說這裡很髒吧?
「所以說小妹仔就是天真。」翹腳坐在板凳上吃東西的西瑞涼颼颼地哼哼笑道,「你要是知道蛇頭山上的古戰場墳塚,就不會說出什麼乾不乾淨的肖話(台語)。」
「那裡埋葬了許多因昔日戰爭而被迫客死他鄉的殉職士兵。」夏碎淡淡的嗓音,輕描淡寫地為承載在那山頭上血淚交織的歷史作了開場。
1885年清法戰爭期間,孤拔率領攻打台灣失利、轉攻澎湖,並僅花了兩、三天佔領全島,並企圖作為長期據點;沒想到因水土不服,抵擋不了赤痢、瘧疾、霍亂等傳染病,最終全員病死作為終結──
「最後戰死加上病死的總共近一千人,一起合葬於蛇頭山附近。」千冬歲發揮他活動教科書的本領,演講了濃縮版的真人真事歷史,「山上還有建立一座尖形石碑,並刻有中法文碑銘,至於立碑者為誰也是眾說紛紜。」
褚冥漾吞了口口水,偏頭看了眼靠邊坐的情侶倆也是目不轉睛地聽得入神。
那些時空遙遠的歷史背景因為講述者的關係彷彿鮮明了起來,埋於塵土之中鮮為人知的那段歲月,經年累月下來的沉澱,每每提及這樣的歷史,總是會因這莊重的氛圍而不禁讓人感慨萬分。
「還有就是甲午戰爭有名的驅逐艦──松島號巡洋艦炸沉於風櫃半島附近海域的事件,三百五十名的艦上官兵有半數喪生,後來也是被合葬於蛇頭山,日方也將事發隔年打撈的船體殘骸融合建立了『松島艦殉難忠魂碑』,並且成立松島紀念館以此慰靈。」千冬歲另外又補充了自己國家的一段於此畫下句點的歷史。
「那些阿豆仔飄洋過海來打仗,結果不是英勇捐軀在戰場,心裡一定也是爆幹嘔的啦,反正為了撫慰這些年輕氣盛就英年早逝的兄弟,澎湖把那塊土地打理得很好啦,也算是功德一件。」西瑞聳了聳肩,為這些一刻永流傳的碑銘紀事做了個結尾,碗底剛好也空了,他起身咬著筷子又去掃蕩一波川燙小管。
直接就近坐在小管料理旁邊的小凳子,黎沚很認真地把傳說當配菜,捨不得打斷說故事的人,難得安分地吃東西,還吃得很香。
「原來島上還有這樣的真人真事啊……」認真聽演說的米可蕥還遲遲無法回神,綠綠的眼眸漸漸浮起了對這片島嶼的尊重。
莉莉亞對於外島的歷史也是前所未聞,一時半會兒忘了手裡的食物,不禁聽得入迷,直到隨意坐在一旁的萊恩點了下她的肩膀,才讓她匆匆回神。
「快點吃一吃比較好喔,小管泡在湯裡太久會不新鮮。」
「咦?知、知道了啦!」突然被提醒的莉莉亞回得侷促,趕緊低頭把剩下的食物吃完。
阿斯利安看得出來米可蕥還意猶未盡的樣子,想了想便開口,「學妹還想聽的話,我倒是也知道幾個。」接收到女孩非常捧場的期待眼神,他微微一笑,「那就換我來講一下這次行程沒安排到的西吉嶼軼聞吧。」
褚冥漾聽到邊上的情侶組傳來小小的哀號聲,「我們明天要去耶……」他的嘴角抽了抽,不禁為被迫聽鬼故事的兩人默哀。
但說是被迫也不正確,這對情侶檔怕歸怕,還不是堅持待著聽得意猶未盡。
千冬歲點點頭,肯定道,「2003年由一名日本攝影師留影在社群網站上曝光,此處就變成了近年來廣為人知的熱門觀光景點。」
「呒戈齁在本地人眼裡,那裡就只是一座偏僻的荒島啦。」西瑞隨口說出在地人的認知,低頭又把碗裡的東西扒掉三分之一。
「由於那座島的地勢、地形不利人們謀生,政府於1978年7月1日輔導遷村,從此那便成了一座無人島。」夏碎簡短補充了下遷村的緣由。
「沒錯,那裡從五十多年前就沒人住了,徒留下許多老舊的空屋,大概四十二間三合院、一間古廟。」隨著一人一句對島上的補充敘述,阿斯利安以島嶼被鋪墊出來的神秘氛圍作為開場,「遽聞──」
某一年,有個釣客的船在途中拋錨而被迫在海上漂泊,船隻一路順著海流漂流了一天,直到半夜,便漂到了西吉嶼上,他不得已只好上了岸。
在島上探索沒多久,他便遇到了一個好心的老先生,然後被招待進屋裡休息。
一夜無事,他安然地睡到了隔日清晨。
然而當他隔天早上睡醒時,發現不僅屋子裡空無一人,就連整座島都沒個人影,他搜尋了幾遍都無果,便返回了被招待的那間屋子裡,才發現……
客廳裡曾幾何時立了一具棺材。
聽到這裡,褚冥漾起了下雞皮疙瘩,所以說大半夜講什麼鬼故事啊……他們現在就在海上耶!萬一半路也拋錨了怎麼辦……
旁邊傳來一聲冷笑,「放心吧,就算拋錨了,順著海流頂多漂到員貝嶼,還沒那麼走運讓你大老遠漂到西吉嶼被『好好招待』。」紅眼斜了他一眼,冰炎完全知道他那些不吉利的想法。
接收到涼颼颼的瞪視,褚冥漾抖了一下,「我什麼都沒想啦……」他眼神飄移,語氣難掩心虛。
「這故事到至今為止還是有不少在地人深信不疑。」阿斯利安說,「原因是以前就住在西吉嶼長大的長者有出來證實過,西吉嶼的確有『立棺』的習俗。」
「不只是西吉嶼,諸如這種偏遠的小島因為以前科技還沒發達的時候,周邊海況不佳、交通不便,棺材從外面下訂單到運回島上起碼要一個月,所以家裡若有長者,就必需要在往生前事先買好棺材立在客廳備好,以備不時之需。」千冬歲補充解釋,「比如現在的東吉嶼上,據說深入島嶼也還是能在一些古厝裡看見立起來的空棺材。」
故事結束,留給大家幾秒的時間沉澱一下稱不上太詭譎的氣氛,不過那座島嶼多少還是留給人神秘的色彩。
剩不到一小時的時間,大家吃飽喝足各自分散開來,又是新一輪的奮鬥。
不過,褚冥漾基本上已經是生無可戀了,喔別誤會、他不是指自己的人生,只是針對不受小管們的愛戴這點已經自暴自棄了。
「褚。」冰炎出聲喚回學弟神遊的注意力,「喏,交換。」
「欸?為啥?」褚冥漾一頭霧水地抓著學長的釣竿,跟對方換了位置,瞬間就感覺到自海面下的一股拉力,「哇!學、學長!上鉤了!」上鉤了怎麼不早講啊!而且交給他有啥用啦?!
大腦還來不及思考,他的手就下意識急著想把海裡的生物給拽上來,一隻手伸過來按住釣竿,阻止了他打草驚蛇的舉動。
「剛才不是有教了嗎?先放著給牠扯幾下,確認有牢牢地上鉤再緩緩收線。」冰炎非常冷靜地教導學弟該如何按兵不動。
褚冥漾異常緊張地盯著一直抖動的釣竿尖端,然後依言壓住心浮氣燥的慌亂,等牠扯了六、七下之後再慢慢轉動輪軸收起線來,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水底下的生物漸漸看出白白的輪廓,然後鎖管整隻浮出水面被釣了上來。
直到倒鉤上的生物被解放到了水桶,他心中高高懸起的石頭才安穩地落了下來,「學長釣到了耶!」雖然他知道學長早就釣到了,但還是忍不住替對方高興。
「誰說是我釣的?」紅眼瞥過去一眼,冰炎騰出手胡亂搓揉黑色的髮,哼笑了聲,「是你釣的,不干我的事。」
「哎!學長!」褚冥漾狼狽地把頭髮耙一耙,雖然知道已經被海風吹得一塌糊塗了,但也沒必要再幫他的鳥窩頭重整塑形啊!
緊接著,冰炎手裡的釣竿也出現了動靜,短短兩、三分鐘便悠悠哉哉地又釣上了一隻軟絲。
「學長又釣了耶!」褚冥漾對這Double kill忍不住瞠目結舌。
「是『你』釣到了。」冰炎戳了下他的腦門糾正,理所當然地挑眉道,「釣竿是你的,當然算在你頭上。」
直屬理直氣壯的態度,和強硬扭轉事實的霸道都讓褚冥漾很想笑。
「好啦好啦,都我釣的。」他真的忍不住笑開了眼,突然覺得釣不到也沒關係了,因為學長在他面前展現的任性,比親自釣上來的小管還要像世界奇觀!
看著笑逐顏開的學弟,紅眼閃過一絲笑意,某人的嘴還是掩蓋性地口不饒人,「小孩子嗎?幾隻活海鮮就可以讓你笑成這副蠢樣。」
「才不是咧!明明是學長比較好笑……啊!」褚冥漾的笑容下一秒僵在臉上,後悔自己的心直口快。
啪的一聲!果然吃了一記拳頭教育。
所以說人真的不能太得意,否則管不住嘴、禍從口出……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