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實在累得夠嗆,故而出了門即便察覺屋子內外曾幾何時瀰漫同樣的寂靜,也沒勁兒去追究今夜種種紛亂究竟又是如何平定的。

俗話說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反正再有誰半夜不睡想當那四更賊也不管了,他可是睏得要死!

趁著四下無人,世子繃不住打了個有損形象的哈欠,孤零零地快步穿梭庭院直奔寢室,現下滿腦子都是心心念念的床鋪,有實打實的信心絕對能一沾枕就一覺到天亮!

他掩著打哈欠實在沒完的嘴,伸手正要觸及房門時,竟冷不防被率先由內敞開門的手給猛地拽了進去,「啊啊啊!來人……唔!」

「噓,小聲點,也不怕又驚動那些臭……咳,外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捂住二弟招蜂引蝶的這張嘴,花忱輕瞥外頭一眼,便等不及闔上門與世隔絕,「到時又爭鋒相對起來,我倆真就徹夜不得安生了。」

「唔唔唔!」世子抗議了老半天,差點就著捂死人不償命的大掌咬下去,還是花忱眼明手快撤了掣肘才逃過一劫,「哈、哈……你這勁道要死啦,我都要懷疑你其實想大義滅親很久了!」

花忱扯了下嘴角聊表歉意,「這不關心則亂,為兄正想著你要是再不從他人院子裡出來,我可真要前去破門逮人了。」

「那哥你還真是亂關心一把的。」世子也不是省油的燈,一開口就表示不太領情,「沒回房我要怎麼睡?我的笨哥哥啊,飯可以亂吃,腦子不能太清奇!」

「是是是,你哥我杞人憂天總行了吧。」花忱被懟得甚感欣慰,樂得從善如流接著哄下去,「咱們花家主總不至於成了胳膊肘往外拐的小沒良心,小花你說是吧?」

「啊對對對。」世子連連敷衍,對大哥今日的反常很是疑惑,「哥啊,這麼錙銖必較可不像你。」

「是嗎?」兜兜轉轉又被反拋質問,花忱心虛地飄忽眼神,「許是你一連問候了一圈門客,卻遲遲輪不到被你冷落的哥哥,為兄那個急呀!」此話並不違心,但主要是他不能讓二弟會意自己的提防,更不能讓他這懵懂無知的弟弟藉此開竅那群人見不得光的心思!

「齁齁,多大的人了還吃這種小孩子家家的醋。」世子失笑揶揄,本還不太信他哥一把年紀了還興這種幼稚心思,隨即以不容拒絕之勢被推進屏風寬衣解帶時,他震驚了!

「嘎、嘎?哥啊!你不會是吃錯藥真瘋了吧?!」兄長曾幾何何時竟成了一言不合就動手動腳的登徒子?還是驗證他先前被迫與鬼王結親後的一席話,真饞起他的身子??但不管哪一種可能,此時不跑更待何時啊!!

「嘎什麼嘎?叫哥!你才是真傻了吧?累了一天愣是不為自己打點。」花忱對昔日一肩扛起照顧幼弟的過往總是記憶猶新,手邊打理的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為兄只是不想浪費這一桶恰到好處的熱水,洗洗再睡才舒服不是?」

「啊?」世子呆然了下,回頭與好整以暇等著他的浴桶面面相覷,才發現原來自己想多了,「咳……這不會是你泡過的吧?」他尷尬之餘,開光的嘴也沒放過自己。

「……」花忱聞言簡直都要氣笑了。

何謂得饒人處且饒人?下一刻冷不防被按進桶子裡的世子忽然深諳此道,雖然下次還敢,「嘎嘎嘎!我身上還有裡衣未脫呀!」

這下是妥妥的趕鴨子上架了。花忱見狀笑不活了,憋笑委實憋得辛苦,便匆匆擺了擺手繞出屏風,「噗……咳咳,餘下的你自己收拾吧,吾弟一把年紀了,是該自立自強,為兄就幫到這兒,你多泡一會兒好消除一天的疲勞。」

「噗嚕嚕──」世子後槽牙癢得連吐了一會兒水中泡泡,直到氣消為止,且受夜深人靜的渲染使然吧?竟還真就聽大哥的話,泡到險些瞇了眼才肯起身。

 

※※※

 

嘩啦一聲如此大的動靜,花忱一瞬瞭然便上前親迎,是以當世子更衣畢一退出屏風時,便又一次正中兄長的埋伏,軟毛質地撲天蓋地覆上了他的腦袋,還未有反應就被不由分說地一頓搓揉。

「……說好的自立自強呢?」世子對盡會自說自話的大花無語極了。

「當了一天的花家主、南塘王,威風夠了,也筋疲力盡了吧?」花忱百般體恤地溫柔伺候著一肩扛起花家的親弟,連台階都幫忙找好了,「今夜就全都卸下,只當為兄的俠客小花好嗎?年紀輕輕別總是殫精竭慮,只有你我私下時任性片刻怎麼了!」

「哥你就寵吧……雖然但是,這點子確實吸引人。」世子抽了抽嘴角,調侃間卻仍是誠實地如釋重負,垂下肩膀成了沒氣沒力的娃娃似的,被兄長拱到了榻上任意為之。

花忱一時半會兒就這樣專注地打理二弟的濕髮,此間兄弟倆沒少閒話家常,一時半會兒誰都不捨得打破一室歲月靜好。

他細膩地撩起一縷縷髮,好讓上好的毛料為髮絲吸潮,動作間卻不免將弟弟那寢衣後領染濕而若隱若現的頸子映入眼簾。

少年郎的後頸白淨清爽,撲面而來的濕氣挾帶剛沐浴的微微芬芳,還透著一股未經他人沾染過的青澀。花忱垂眸靜靜打量了片刻,才堪堪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眼,所幸並不影響伺候人的一舉一動。

不過不知怎的,仍是讓世子有感一道莫名其妙的視線感,竟也突然哪壺不開提哪壺,「……話說哥啊,你來我房裡就算了,可瞧你也一身寢衣,是不打算回房了?」

「嗯?說好的胳膊肘不往外拐呢?這就急著將為兄給趕走?」聞言回過神的花忱果然不服了,挑眉試探問,「方才周旋於各處落院的樣子倒是熱絡得很……果然,比起你年老體衰的老大哥,小花更喜歡和你那些先生們、還是那位宸王待在一塊兒?」

喲喲喲,這一股子酸味兒都衝我鼻子了!世子啼笑皆非道,「哥啊,我那是盡地主之誼,自然該面面俱到。你是我哥,當然是你請自便啦,居然還跟我打翻醋桶子!依我看,你今天喝多的不是酒,或許另有其……噢、別!輕……哎唷,要薅禿啦!」

 

花忱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將盡會滿嘴跑驢子的臭小子給揉揉揉──

被這麼一鬧,不服氣的世子仰著頭伸出魔爪,捉住幾搓褐色頭毛也想扳回一城,「你弟可不省油的燈,看哥你還鬧不鬧!鬧不鬧!」

「嘶……停、等等,下手挺狠的啊!」花家人總有幾分自戀在身上的,兄弟倆皆不例外,是故花忱還是挺愛護趁著年輕氣盛而茂密的秀髮,現在就怕傻弟這一薅,當真讓他提早年老色衰,「停、別!哥哥錯了行不,小花嘶……乖,鬆開你哥的命!」

「呵,我可沒用力,你少來。」世子不忘陰陽怪氣一句,反將一軍上回老大哥逼他吃紅燒肉蓮子糕的仇。

「唉……吾弟如此小心眼,也不知跟誰學的?」花忱哀傷地捋了捋幾搓被糟蹋到捲曲的髪梢。

「我若有什麼不好,那肯定得是跟哥你學的!」世子窮追不捨學著另一人的綠茶口吻,可沒打算輕易放過人,機會難得怎能不狠狠打趣一番!

「你啊……」果然都被那天殺的宣望舒給教壞了!花忱悔得腸子都青了,千算萬算就不該讓那個偷家賊離他弟這麼近!說好的照顧呢?都照顧到哪兒去了!?

他思及此手勁也大了,冷不防兄弟倆不約而同皆「嘶──!」了一聲。

「好疼!!」世子更是嚎得比誰都大聲。

「我也疼……嘶,小花你先別扯!」花忱捋著捋著才發現原來方才彼此鬧過頭了,這下兄弟倆原本幾縷乾濕有別的髮絲糾纏在一塊兒,「這下咱倆要遭罪了……等等,且看為兄能否將其解開。」

「哥哥,你快點啊,扯得我頭皮總有細細麻麻的癢,難受死了!」世子也想耐住性子,但實在是受不住這等酷刑,尤其還看不見兄長狼狽奮鬥的戰況,癢得他想直撓腦袋,「要不乾脆剪了吧?哥你不會連犧牲這點髪量也要躊躇吧!」是有多擔心會禿啊!

花忱蹙眉掙扎了半晌,無奈實在解不開,於是再心不甘情不願也只得掏出蓮葉玨,內裡的十丈細絲不費吹灰之力,便削斷了那縷剪不斷理還亂的死結。

世子感覺頭皮一鬆,回過頭便瞧見了兄長手裡那堪比……嗯,堪比結髮的傑作。

偏偏鬼使神差的,兩人還當即對視了一眼,而後又沉默異常地撇開目光──彼此不約而同憶起了什麼,不言而喻。

雖說之前每當兄長窘迫地提及聖婚儀式,世子嘴上總掛著沒什麼的態度,可如今近似同心結的實物蓦地就在眼前,湧上心頭的那點微妙這才後知後覺。

「……折騰得也夠久,髪既已乾,那便睡下吧。」花忱識時務地轉移了話題,當務之急仍是得監督成日行俠仗義的小俠客好生休養才行。

世子回過神掩住了那點尷尬,反正依大哥理直氣壯之姿,今夜是不打算離開了,他便認命挪身順勢躺進了床帳內側,睏意不減,也懶得想太多了。

殊不知,趁二弟扯著被子翻身之際,神色莫測的花忱也不知怎麼想的,竟不動聲色地將那一綹髮結藏入袖中,才面不改色地隨之入了被窩,「夜寒別踢被,祝傻弟好夢。」

「你才是呢……祝笨哥哥好夢。」其實偶爾,世子仍不怎麼討厭被大花當小孩子對待,全因這是他倆習以為常的相處,也只有在拉拔自己長大的人面前,他才能全然放下包袱,相信自己就算無須偽裝上進,無論何種模樣都能被至親全盤接受。

靜靜瞧了枕邊的睡顏片刻,被全心全意信賴的花忱總算滿足地闔上了眼,睡意朦朧之際,卻不合時宜地閃過一絲未免過於大逆不道的危險想法──

今夜種種,可不算是遲來的洞房花燭夜嗎?

墮入夢鄉何來理性可言,獨占欲佔上風的花忱埋頭攬過弟弟蹭著睡,保護欲亦是本能為之。

花家兄弟恬然地抵足而眠,一夜繾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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