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花雲陽意料的是,這堂天文課竟就這麼不了了之……咳,是平安落幕才對。

真是,他在期待什麼呢?

原以為會被課堂點名答題、或課後點名留下什麼的,殊不知黑榜Buff雷聲大雨點小,倒讓他的戒慎恐懼成了笑話,顯得自個兒小題大作似的,怪空虛的。

不過基於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則,花雲陽聳聳肩隨即看開了,心想放自己一馬是好事,難不成還想要被閻羅王記住啊?當然是避之唯恐不及!

花雲陽思及此,放學後樂得拍拍屁股走人,在他人面前自然也絕口不提與黑榜邂逅一場美麗的意外。

殊不知緣分一來擋也擋不住,當晚凡是住宿生且有修該門通識課的學生,皆被校方自動報名了從此一週兩回的戶外實踐。

即為一週有兩天的晚自習都會被安排至觀星樓,等同於免費多了兩堂天文課,但是實習課。

呵呵,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人家是老師你好,老師再見;我是老師再見,老師你好……要不要這麼陰魂不散啊!

雖然但是,文司宥截至目前為止也沒招誰惹誰……總在花雲陽以為要被招惹上時,又沒完全招惹上,反而搞得他七上八下!

還是說完全是他心虛使然?做人光明磊落,何苦要怕一個黑榜大佬啊!他就算翹課,也是(尋攝影機死角)……翻牆得光明正大!

重點是他可是測驗小能手!逢考必過!正是仗著自己天資聰穎,師長們才不能拿他怎樣!

不怕不怕,理不直氣也壯!花雲陽重拾信心,昂首闊步地與好兄弟勾肩搭背赴晚課。

換個角度想,與其乾坐在教室晚自習,在外頭吹吹風看星星確實有趣多了,俗話說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這大概是他絞盡腦汁唯一能樂觀的優點了!

「今日觀星礙於天氣受限,便稍作岔題教些題外話。」離欄杆邊上有些遠的文司宥仰望今夜格外濁黑的天色,隨即回首朝底下人群即興問:「你們可知古人常云諸如今夜天象即為『黑豕渡河』,是何意?」

「啊?」

「啊這……」

台下一眾學生一臉懵懂,各個你看我、我看你,愣是胸無點墨。

「黑什麼……?」季元啟掏掏耳朵確認是否耳背,狐疑問,「黑、黑豬肉?」

「是黑豕渡河。」花雲陽險些翻他白眼,這小子的語文水平怎麼比自己的鴨子飛飛還不如?「嘶,我怎麼隱約記得,從前家教老師貌似有提過……」

「台下既有學生支吾,不妨為大家解惑,何謂『黑豕渡河』?」文司宥循著聲音準確無誤地看向了他,「花同學,但說無妨。」

花雲陽一愣,環視周圍一個個眼巴巴直望他的一大票人,愣是讓空氣一秒鴉雀無聲,且等他怎麼一枝獨秀。

臥槽,這場面搞得……饒是心大的花雲陽都不禁心一涼,頭皮發麻!

「如實回答便是。」文司宥估計是看出他面色空白,姑且出言鼓勵道,「有獎徵答,錯了不罰,不必緊張。」

有獎?花雲陽狐疑地抓錯了重點,心想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便心一橫開口試探道,「《古今諺.諺語有文理》有載:『天河中有黑雲,謂之黑豕渡河。主雨。』。大抵是以黑豕喻積雨雲,洶湧如渡河……也就是要下雨的徵兆?」

在一片寂靜中,文司宥溫雅的聲音越過眾學生予他一聲肯定,「不錯,回答正確。」

花雲陽才剛心一鬆,隨著師長話一出,外頭黑雲已漫天覆蓋,依言降下稀稀落落的雨點,隨即驟大。

觀星樓霎時遍佈學生的哀鴻遍野──

「靠,你龍貓轉世啊?怎麼還會祈雨呢?!」季元啟和其他學生大驚失色,不忘揶揄身旁的兄弟。

「轉你的頭,誰害的!」還怪我烏鴉嘴呢!花雲陽差點忍俊不住巴損友一腦袋,「糟……」他想到什麼,忽地頭疼。

「啊、還沒採買!」季元啟和他想到同一處去,「這雨下的……怕是今晚宵夜要泡湯了。」

「好了,天色已晚,課就講到這兒吧。」文司宥偏頭望了眼如期而至的傾盆大雨,放課倒也乾脆。

聽聞提早下課的好消息,花雲陽和季元啟對視一眼,也跟著其他人準備解散,「你先回去吧,我再想辦法。」花雲陽卻打算與室友分道揚鑣。

「什……」季元啟遲了一步沒能拽住他,一臉見鬼地揚聲喊,「你瘋啦,別去了!」又不是多大的事兒!

花雲陽一挑眉,忽地回馬槍冷不防把騎樓下的兄弟推進雨幕,如此算是扯平了,「左右都會濕,誰先洗誰後洗罷了。還有你不餓,我可餓了。」

「哎,有你這樣說服人的嗎!」季元啟真是服了,淋得一身落湯雞,只得沒好氣地擺了擺手,「固執鬼,去去去!記得保持聯絡啊!」

花雲陽滿意地目送室友揚長而去,舒了一口氣,實則也對現下的惡劣天氣愁眉不展。

淋雨事小,可天雨路滑,這牆可就不好翻了。

左右都得今日事今日畢,他嘆了口氣,終究正打算心一橫時──

這回竟被及時輕拽一把,「今日無身外之物,你倒是捨得放任自己橫衝直撞。」附帶不知何時已至身後的文司宥似無奈又似調侃的聲音。

花雲陽一愣,轉身一瞥見師長手中的傘,不禁語氣涼涼,「文老師既是有備而來,何故只攔著我,而對其他人置若罔聞?」

「我想你誤會了。」文司宥眉間一揚,顯然聽懂了他的質問,「晚課是我籌備沒錯,卻是校方早有安排,老師的職責不過按部就班罷了。」

「況且……你的去向與旁人獨樹一格,我不攔你攔誰呢?」文司宥微瞇了下眼,一針見血道。

花雲陽聞言一頓,未及掩蓋胡亂怪罪的愧色,隨即又覆上雪上加霜的心虛神色,表情稱得上變化多端。

這些文司宥都看在眼裡,眼底暗藏笑意,「可記得方才提問還欠你一個獎勵嗎?我便送你一程吧。」

這下花雲陽的臉色更精采了,「老師的好意我就心領了……」眼看著就要東窗事發,他弱弱地行無謂的掙扎。

「明人不說暗話。」文司宥見他還不肯就範,不緊不慢地予他會心一擊,「你不妨坦言,東側門還是西側門?」

「……」花雲陽抹了把臉,撇過頭心灰意冷道,「老師你才是,乾脆把我扭送給陳主任得了,何必拐彎抹角。」

豈料文司宥又不按牌理出牌,「風紀職責取決於陳主任,而我不過重視一言既出的諾言。文某從不食言。」

這什麼歪理?老師還能這樣當??花雲陽驀地又瞠大眼看向他,像聽到什麼世紀大笑話,卻絲毫不敢笑,一臉荒唐地試問:「你……跟陳主任有仇?」

「嗯?並無。」文司宥一副跟他就事論事的正色模樣,徐徐道,「文某是商人,向來重信譽罷了。」

「……」如果全校老師都如你這般講武德,那估計陳喻言得氣到中風,「那有勞老師了……超商在西側門。」

兩人話語間,觀星樓內的學生也老早就鳥獸散了。

「舉手之勞。」文司宥悠悠撐開傘,回以清雅一笑,「畢竟是你應得的獎勵。」

花雲陽摸摸鼻子,只得大著膽子躲進傘的圈地。

雨聲淅瀝,雨霧漫漫,勢大情急之下,師生倆不得已的挨近總不免摩肩擦踵。

傘下侷促,一時半會兒模糊了邊界,也模糊了時間。

文司宥面上平靜,花雲陽安靜如雞,彼此之間恍若回到昨日的恬謐,半是忐忑、半是沉浸。

懷念嗎?花雲陽不知道。

眼前人既是狡詐如狐狸的黑榜老師。

眼前人也是會因弟弟缺席而失落的普通人。

他不過陰錯陽差,比他人多見識文司宥的另一面罷了。

但不得不說,花雲陽確實難再以冷冰冰的『老師』二字,來概括文司宥這個人。

全因那一日的溫度仍記憶猶新。

又因現下歪打正著的獨處,忽感餘溫猶在。

文司宥,謎語人,如今又添新標籤……怪人。

倒叫花雲陽勾起了好奇心,希望不至於害死貓。

不過也罷,他也是狐狸一路的,不虛!

 

※※※

 

文司宥只比自己高一點而已,是和哥哥差不多的高度。花雲陽暗自觀察較量,順道在師長中途摸出手機通話時,便接手雨傘行舉手之勞。

單方面吩咐了什麼,文司宥的通話十分短暫,欲接回傘,卻發現這孩子並不打算返還的樣子,也就由著他了。

校園腹地是挺大,但說遠也不算遠,兩人須臾間抵達西側門口時,已有一輛車候在那兒待命。

「上車吧。」花雲陽順其自然被領至車內,耳邊鬧哄哄的豪大雨聲仍吵得他渾渾噩噩,就算是上了賊車他也顧不上。

本就著任人宰割的放寬心態,結果一路上安安穩穩的,還附帶一條毛巾予他恰到好處的照拂,反倒讓他挺……嗯,受寵若驚。

不過路上花雲陽想到什麼,又顯得有些舉棋不定。

「說吧,又有何顧慮?」文司宥同樣與他並肩入了後座,也同樣用毛巾大致擦拭仍有濺濕的髮尾,他偏頭只稍一眼,便瞧出這跳脫慣了的學生但凡乖巧過頭就准沒好事。

「咳,真的能說嗎?」花雲陽瞥了眼正好整以暇直望他的師長,墨跡了一下,終究還是破罐破摔開了口,「就是那啥……來都來了,能借我證件嗎?」

文司宥一頓,雖已有些習慣這位學生的得寸進尺,卻還是太小看這小子得寸進尺的程度,「……若是我猜的那般,花同學可是明知故犯,故意刁難老師?」

「是你想的那樣,卻又不是你想的那樣!」花雲陽只得硬著頭皮解釋。

「那是哪樣?」文司宥也不拐彎抹角,靜候這調皮鬼的一個答案。

「……我確實是需要一罐啤酒。」花雲陽囁嚅道,隨即又鄭重澄清,「可用途真不是老師你想的那樣,我是要拿來滷豬腳啦!」啊啊不管了,論違反宿規跟未成年飲酒哪一件比較大條,那當然是後者更罪孽深重啊!相較之下寢室裡的電鍋二代的命自然是比較輕賤一點,保重呀!

「……」文司宥少見地感到無語,思量片刻之後,不動聲色地嘆了一息,「你在車裡待著。」說時遲那時快,汽車剛好臨停路邊,他不由分說便逕自開了車門。

「哎、你……」花雲陽攔也攔不住忽然行動派的師長。

「啤酒可以,但有條件。」復又撐開傘的文司宥回頭制止車裡蠢蠢欲動的學生,「你乖點,我去去就回。」左右都得靠成年人的證件蒙混過關,他獨自在雨中穿行而過還比較快。

花雲陽欲言又止,就這樣眼睜睜把人給放跑了。

搞什麼……擱這兒給我演霸道總裁呢!分明舉手投足盡顯風姿綽約,越陽貴婦還差不多!

他沒轍地癟了癟嘴,只得聽話原地待命,誰稀罕到外頭淋雨啊,真是!

想是這樣想,可當師長遠遠踱步回來時,花雲陽仍是身體快過腦子,當機立斷開了車門、遞毛巾,下意識關心的舉動一氣呵成!

「好了,該來談談條件。」文司宥漫不經心地二度擦乾髮梢,目光始終落在膽敢提出無理要求的未成年者,「花同學所謂的合理用途,我卻仍須你自證言之確鑿。」

「這個好說!」花雲陽接過意外手到擒來的酒精,答應得乾脆,「可我要如何自證?請你吃豬腳?」

文司宥無視學生的胡言亂語,神色自若地伸出手,向他討一件文明產物,「手機。只需你實際紀錄下來即可。」

「喔,懂了。」花雲陽得了便宜不好再賣乖,只得老實交出手機,糊里糊塗的就和黑榜先生交換了聯絡方式,「話說這什麼……可樂?」怎麼還買一送一呀?!

「供你換個思維罷了。」文司宥看了眼學生才該喝的正常飲料,溫聲說服,「用汽水滷製食物能達到一樣的效果,啤酒於你而言風險太大,不值得為此冒險。」

花雲陽微怔,無所適從地草草應答,「哦、嗯……知道了啦。」沒想到狐狸正經起來,居然連尾巴都可以收得一乾二淨,瞧著還頗有恭良溫儉讓的範兒。

如此這般,雨勢雖未停,花雲陽竟這麼乾淨清爽地被原封不動送回學校,還附贈一把傘供他安然回宿舍。

「哎,你怎麼渾身乾爽??」季元啟一副見到世界奇景的模樣,大驚小怪問。

「這個嘛,說來話長……」說是被黑榜第一出手相救,你信嗎?反正花雲陽是不信也得信。

「話說幹嘛要分兩鍋滷啊?」季元啟對室友今晚的反常著實大惑不解。

「這你就不懂了。」花雲陽好奇心作祟,拎了拎兩瓶對照組,理直氣壯道,「就當作滿足我的研究精神,科學實驗一下怎麼了!」

「那你又在跟誰實況?」季元啟狐疑地蹙了蹙眉,心一橫就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滷個豬腳而已,至於嗎??」

「咳,就當我……」花雲陽絞盡腦汁,實在懶得再圓謊下去,索性胡編亂造,「在跟你夢寐以求的龍貓現場直播好了!」

「……」從頭到尾都在看戲的青隱一臉看傻子的憐憫表情。

「……呵呵。」季元啟氣笑了。虧得小爺剛才擔心得死去活來,你擱這兒跟我演呢!

「……」閉了攝像鏡頭的另一端文司宥微搐了眉宇。謝謝,有被內涵到。

不過罷了,他瞧著螢幕上留證的色香味俱全宵夜,稍有安心地輕勾了下唇角。

還別說,如此講究科學實證,是個好苗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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