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單:〈陸杰–晚風遇見你〉。(文司宥視角)
神識一晃閉眼瞬間……世子驀地再掀開眼皮時,有種恍若隔世的不真實感。
耳邊一聲「愛徒」的輕喚,適時將他拉回神,這才怔怔地偏頭望向聲音來源,發現自己曾幾何時已倒在老師身上。
「還好嗎?可有哪裡不適?」入眼的是文司宥擁他入懷而咫尺的俊朗顏貌,以及眼底流露出因大意而少見的一絲愧色。
「沒……」世子沒能顧得上好好回答問題,隨即話鋒一轉,反針對師長質問,「文司宥,你到底怎麼回事?」
他可沒忘記剛才對方匪夷所思的一句話,什麼叫因為碰了他?難到剛剛那些像跑馬燈的片段也是因為對方的關係??
文司宥垂眸直望著學生沉默半晌,似是在打量對方的狀態是否當真無恙,又似是在思忖該怎麼解釋才好。
這讓他想起,他是因何在大晚上還杵在觀星樓自省──自省為何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這得要從幼時,我目睹母親自高樓而墜說起。」於是,思來想去的他給了一個直接的開場白,心想其實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尚幼的文司宥眼睜睜瞧著母親自願跨出陽台的同時,只來得及憑著本能伸出手。
任誰都知一雙幼孩的手根本不可能力挽狂瀾,可母親也不知有意無意……興許是猛然回首而悔恨的衝動,抑或本就暗藏拉他作伴的希冀?總之,她糊里糊塗地纏上那雙無助的挽留小手,將成人全身的負擔無情交付予當初尚懵懂無知的稚童。
不幸中的大幸是,當文司宥連帶跟著下墜之際,另一雙與他差不了多少的小手竟也死死拽著他。
也因弟弟文司晏不敵大人重量卻又死不放手的意志力,生生拖住了本要與媽媽共赴黃泉的哥哥。
隨著母親於半空中半途而廢鬆開了桎梏,文司宥因弟弟提拉的緩衝而堪堪沿著扶牆摔到下兩層的陽台。
而母親她……則直直墜至一樓,幾乎是當場就嚥了氣。
文司宥雖撿回一條命,可自他出院回到文家宅邸,便一再重見自陽台而墜的母親支離破碎的模樣……以及那雙總幽幽倒映著他,似是含恨、又似是悔不當初的血淚目光。
那時起,他便明白自己這雙目入眼的世界不再尋常,從此他亦再也踏不了母親寢室半步。
直到文司宥接手家主之位,便令族人遷出老宅……將其擱置著,也不拋售,並同在越陽另購置新宅邸作為至今的文家府邸。
「我這雙目的奇異眼界,指不定便是倖存的代價吧。」也或是拋棄母親、抑或被母親拋棄的懲罰……文司宥嘴上乍是純粹分享一段往事,頃刻間收攏所有百感交集,復又抬眸打量懷中的學生如今又會以何種眼光看待自己。
可那雙眉眼清澈依舊,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瞧。
兩人一時之間大眼瞪小眼,誰也不遑多讓,直到……文司宥自己倒是率先有些扛不住,「你……」倒是說說話啊?「……愛徒何以這樣看著我?」
莫非方才仍是被近身的『那東西』給侵擾了神智,痴傻了?思及此,他又蹙起眉頭認真察看還不知要起身的孩子,擔憂對方現下的憨樣。
「你的眼睛一直都是這麼漂亮。」世子忽地牛頭不對馬嘴,一如既往心直口快地脫口而出,頗為執念的目光也似是在映射自己的直言直語,「怎能稱之為代價呢?就算霽月你這般嫌棄,我可是珍視得很。」
文司宥難得一愣,明知不是頭一回見識過這孩子的嘴貧或嘴瓢,卻仍是管不住因那雙注視他的眉眼而再起漣漪的心緒……從前分明如死水,而今已不知是第幾回心動。
徒兒這雙澄澈且堅毅的眸子才是最神奇的,不是嗎?
※※※
「文老師?」世子發現對方少見地晃了神,疑惑地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文司宥?文霽月?」
文司宥不動聲色地回神,堪堪捉住了學生晃眼的手,「我──罷了,都過去了。」他復而平靜道,「逝者已矣,而你也只不過是一時被我牽連,才會看見那些那些亂七八糟的,以後保持距離便……」
「本末倒置,分明是我牽連你們在先。」世子沉沉地開口打斷師長自顧自的決斷,賭氣般甩開被桎梏的手,皺眉忿恨地反駁,「雖然班上曾流行一名言確實是我發明的──別靠近文老師,會變得不幸。但你還當真給自己長臉啦,臭霽月!」
文司宥張了張嘴,奈何實屬拿這得意門生沒辦法,「你這張嘴啊……」當真是開了光。
兩人短暫地沉默,也讓恢復沉著的文司宥打消了無故想疏離的意圖,如今分明有能力保護重要之人,怎能因一時悵然而妄自菲薄,日後又哪肯甘願將愛徒拱手讓人呢?
想通了之後,文司宥並沒有因此脫離窘境,「你……」所以說,你究竟要看到何時?他復又與之對上視線的眼底難得湧現微妙的困擾。
誰知世子噗的一聲,掩嘴竊笑,欲蓋彌彰,「看不出來啊,霽月老師也有這般不經逗的一天!」主要是這文老師的純情模樣也太禁慾了吧?!看得他心癢癢又覺得好玩極了!
世子「哎呦!」一聲,猛地捂住被彈得微疼的額頭,大不敬的戲謔心態一哄而散。
文司宥輕聲一嘆,若無其事地收回略施懲戒的指節,一邊將學生扶起、一邊言歸正傳,「總之,我的秘密僅此而已,算是為師虧欠你的,已全盤托出。」
說及此,他又一頓,再度想起什麼呢喃道,「當真是……與我窺視到的鏡像內容相差無幾,過去究竟為何這般相似……」
現下圖書館依舊萬籟俱寂,世子自是輕易捕捉到師長的隻字片語,「嗯?什麼鏡像?」
等等,說到鏡像……
世子忽地一個激靈,挺直腰來了勁,「文老師,你說的該不會是中廊的那面等身鏡吧?!」
事已至此,如今再遇怪誕的文司宥也有所預感,「又是校園傳說?」
「幾點經過中廊的?」世子再接再厲問。
文司宥如實回答,「今天第八節提早放你們班下課的時候,約略下午四點多。」
賓果!多少人屢試不爽卻一無所獲啊!果然誠如季元啟所說,闖過第一關者才會被其他傳說接二連三找上門!
「你倒清楚,看來這傳說廣為流傳。」文司宥不置可否道。
「『4點44分的鏡子』這種人人都能經過的知名地標耶,怎麼可能不紅嘛!」世子理直氣壯道,而後又補充解釋,「不分上下午時段皆眾說紛紜,據說於四點四十四分整站在鏡前者,能夠看到自己的過去或未來──文老師所見的是?」
「……瞧那一身古朝服飾,合該是過去吧。」接上這樁話題時,又令文司宥有些漫不經心了。
畢竟未來可算盡,而過去光靠計算,其實不至於能回首得這般遠,全因無法經驗算而驗證,所以無法證明虛實……唯有親眼觀測。
故而選擇窺探過去,確實頗有文司宥的風格。
雖然,當下並不知此傳說的他其實單純路過,並無多餘心思才是……興許是以他的潛意識作為憑依吧?誰知道呢。
文司宥不太在乎因,可他所瞧見的果……卻令他有些疑慮。
「怎麼了嗎?」世子瞧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難道你從鏡子裡看到什麼奇怪的嗎?」還是其實太驚悚了,讓你心有餘悸?!比如過去不都有些戰亂什麼的嗎……
「說是奇怪倒不至於。」文司宥思來想去,私心決定先只告訴學生後半部分,「就是看到後來成了黑屏。」
「……什麼意思?鏡面全黑?」世子下意識心想這不斷線了唄?可又覺奇怪,斷線不該回歸成正常鏡子嗎?黑屏是怎麼回事?好難想像!
「說是黑屏……卻似是仍有細微聲音。」文司宥遲疑道,自覺那時也實在聽不太清,幾乎能視作飄忽的幻聽了。
「文老師,你很在意?」世子盯著他陷入沉吟的溫文臉龐瞧,冷不防開口,「要不,我們明早再去會會?」
文司宥「嗯?」了一聲,回過神道,「既然此事我已遇過,那表示這傳說算是蹚過了吧,大可不必再重蹈覆轍。」
「可是我看文老師明明在意得緊。」世子瞧他這表情便不依不饒,打算遂了師長的好奇心。
「我……」其實大可自己去驗證也行。文司宥話都還沒說全,又被這沒大沒小慣了的孩子給捷足先登。
「就這麼說定啦,約明早四點……半好了。」世子笑嘻嘻道,「不見不散,想必講究誠信的文會長不會放我鴿子吧!」
文司宥深深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畢竟,是文老師瞞我在先嘛。」世子繼續有恃無恐道,還朝他挑了眉,「那我不得瞧瞧你這老狐狸又瞞了我什麼。」
文司宥垂眸,闔上了嘴。
也罷……許是今夜文某的眸子裡實在藏有太多千思萬緒,終究也有紙包不住火的時候。
亦或是,那雙對他格外目不轉睛的澄澈眸光當真看透了他,也未可知。
是好是壞,人稱算無遺策的文司宥這回竟難得說不準。
畢竟人心易算,卻也難測。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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