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單:〈陳雪凝–壁花〉。(女孩視角)


 

 

 

 

 

周遭的空氣變了,卻是令詭譎氣氛一哄而散。

且許是周身被青年的體溫所環繞的關係,世子竟一時忘卻了方才還讓他毛骨悚然的惡寒為何物。

而文司宥無動於衷,從容戒備面前形體絕非稱得上雅觀的不速之客,耳聞女孩顫顫巍巍的抽氣聲,從她支離破碎的面容勉強辨別應是嘴的部位開開闔闔──

「求求……給……給我……」

世子渾身一震,被捂住的眼仍止不住睫毛震驚地顫了顫,「文、文文文……」焯!這回可算聽得一清二楚,這他娘的是誰在說話啊啊啊啊??!!

「別怕,她傷不了你。」文司宥就是一劑實力定心丸,仍有餘裕盡職安撫,隨即又輕嘆一聲,「說來也怪我,此時碰了你,雖是不得已而為之……仍使你有不好的體會。」

「什、什麼……」世子聞言又顫了顫睫毛,不知該從何吐槽,心想我操!文老六你到底是何方神聖??這下我更害怕了!!

「給我……給我……」女孩還在努力不懈地哀求道,顫抖得彷彿隨時都會灰飛煙滅。

現下情勢反觀,倒像他倆大男人在欺負她一個良家女子似的。

等等……給我?

不該是『還』我嗎?

世子三觀混亂之餘,不忘悟出其中矛盾,正遲疑著……

「給她吧。」文司宥應允了,文雅嗓音平和徐緩,無視十足忌憚他的靈體,也不催促仍需緩頰緊張的學生。

於是瞧不見女鬼哀怨神情的世子鼓起勇氣,終是戰戰兢兢地將東西交了出去。

被煙紫眸光緊迫盯人的破碎形體急不可耐,卻也只得顫顫巍巍地伸手觸碰那得來不易的施捨,小心翼翼得緊……就怕眼前不知哪來的神棍一個不悅,便甩出什麼來路不明的玩意兒,直接讓她原地超生。

其實不過如患者久病成醫罷了,陰陽眼同理……若是注定永隨終身,豈不得摸索出一套自保措施。

文司宥瞧出對方的戒慎恐懼,卻自覺絕對稱不上神棍二字,他不過是尋求與這雙眼平衡共處之道,追求著、追求著……便多少體悟出一些杜絕另一邊侵擾的門道。

套用白話一點的說法,就是正當防衛。

世子這邊將借書卡遞交出去,本想著這一齣可算過了吧?

誰知,當兩者接觸這張卡同時,竟引發某種共鳴,促使數個明顯無關他的片段一股腦地竄入腦海──

人生慘劇不如書中悲劇有跡可循,往往無理取鬧,更甚雜亂無章便草草爛尾,稱不上精彩可言……

悲哀得不配以『命運』這充滿儀式感的二字著稱,死期卻又說來就來,譬如:當男孩女孩對上眼的一瞬間,便已是注定。

『他』仍扼腕著,那兩人之間苦短得甚至不如羅密歐與茱麗葉那樣壯烈淒美,徒留許多滑稽的誤會與錯過,只得惹得世人搖頭惋嘆他們年紀輕輕意志薄弱,對人生的負責方式潦草無端。

而事件背地裡的真相又往往是人們惰於刨挖,於是被認定為無趣、卻又重要的部分就這麼不見天日,草草深埋。

明明同個班級不是他們的錯。

明明互相吸引不是他們的錯。

明明與眾不同又不是誰的錯。

明明若即若離非任何人的錯。

他們只是還在學習相愛的路上。

不過是,關心的方式稍有差池。

怎麼就……

這般不值。

 

※※※

 

話說,『緣分』一詞向來勢不可擋,光是將其置於同一處環境,竟能讓毫不相干的兩人產生交集。

老實說,『他』確實訝異好友會看上那乍瞧著沒什麼存在感的女孩──整日低調安靜,默默無聞,成績普普,也就文科不錯的平庸少女。

也不知是哪一點入了友人的眼,總之兩人亦被彼此吸引得朝思暮想,似心有靈犀地相互靠近,從此不意外如世間普遍的情侶般,本該度過一段歲月靜好的洋溢青春才對。

是的,本該……

說起『他』這位聰慧的朋友,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卻從不驕傲,原因是每當對方受『他』誇讚時,總是一副彷彿看透人生的百無聊賴模樣道:「成績……不過是為了博取家裡兩老的好感罷了,我根本從不覺得是在為自己而讀。」

或許班上其他人永遠不理解,或許『他』也從不理解,那些所謂站在高處者才能昇華的心境。

但『他』總能感覺這位朋友從不驕傲是真心實意,卻不是謙虛為之,原來只是不因此而開心罷了。

但那女孩不同,友人總喜歡偷偷與『他』分享她的優點。

這位第一名先生大概是頭一回這麼敬佩一個人吧?總說她內斂沉穩、她耐心超群、她才是真知性──指的是再厚的一本書,都能不厭其詳地閱覽,更甚津津有味地細品琢磨。

「這下總算深刻理解你有多不愛讀書了,假資優生。」『他』曾經還不忘這番調侃道。

可不是嗎?那友人亦自嘲般一笑置之,偶爾也會有被義務壓得喘不過氣的時候,這叫他如何能真心實意地喜歡上讀書?

所以,這位資優少年才佩服起那以此作為喜好的女孩,為自己而充實並樂此不疲,如何能不叫人尊敬?

為此,少年還甘之如飴地進攻他向來沒好感的圖書館,刻意多往那走動走動。

因此,女孩也不再只能於課堂上偷看那總是居於榜首的心儀之人,乍似偶爾的不期而會總令她受寵若驚。

畢竟對方眉目清秀,成績又好,自然是討人喜歡的;不像她相貌平平,不管做什麼總不討巧、事倍功半。

然而看似毫無交集的他倆,實則如兩極磁鐵般互補,且不敵相互致命的吸引力,有意無意地越走越近……

感情一旦萌芽便一發不可收拾,兩人終成一對熱戀中如膠似漆的鴛鴦。

「你們要跟晗宸多多學習,省視自個兒的讀書態度,讀書是為了你們自己好,別到了以後才知道要後悔。」

又到了相隔兩三個月一次的大考週,每每檢討考卷時,班導總會以這句作為訓話總結,叫全班滾瓜爛熟得都要耳朵長繭。

尤其不是每位老師都會對自己的學生上心,而許多師長或家長又總認為比較式的教育能更有效率地提高孩子們的上進心。

其實不然,大多只覺聽著煩。

但師長在不在乎又是另一回事,反正公務員不必注重績效,打著一視同仁旗號的統一教學法總是有人受用、有人吃不消,成效好壞參半。

這時,課後輔導更是區分班導素質的直觀見證。

可惜的是,他們班上的領導屬於庸碌無奇那類,稱不上好、也稱不上壞,正因為如此,才總喜歡以上述那句訓導作為萬金油,期盼只要人人都效仿班上第一名,成績這檔事就能迎刃而解、皆大歡喜。

於是,大多老師常常毫不避諱地表現出對榜上前段學生的偏愛,但事實是他們未免也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學生們多半並不在乎是否受到愛戴。

反之,只有被嫌棄的一眾劣等生受害,摧毀耳根的清靜不說,成效還可能是更小心眼、亦或唱反調。

他們班上的一群小混混便是典型。

於是可想而知,以師長地位不可撼動為前提,『他』這位本可站在頂端居高臨下的資優生朋友首當其衝,竟一夕淪為班上食物鏈的底端。

是不是沒道沒理?對『他』這位朋友來說又算什麼?到頭來成績好反而害人不淺?那要這榜首有何用?

「不行。」被欺負的少年馬上駁回『他』毫無建設性的提議,「你這只是單純屈服,我為什麼要為了那些惡霸連與家裡的和陸都得一起賠上?」要知道面對大人的失望,與承受同儕間的高壓,於一個普通學生來說都是何等的酷刑。

「可是……」

「成績已經不重要了。」理性的資優生一如既往看得很通透,近乎冷酷地分析道,「霸凌只有零跟無數次,一旦開始了……你以為我考差,那些三觀扭曲的白痴就會放過我嗎?」

「那你怎麼辦?!」『他』有些沉不住氣了。

「沒怎麼辦,你以為只會光出一張嘴的那種為人師表很可靠嗎?」聰明的少年已經自覺得獨立熬過接下來漫長的高考生涯,如果幸運一點,或許待那些混帳膩了,便會提前赦免他也說不定。

於班級間尋常的冷暴力景象本應會在漠視中不了了之,可又為何會升級成無法挽回的校園重大暴力事件呢?

有時,一念之間的好意卻會弄巧成拙。

『他』就是不甘好友被唾棄、不甘好友冷落那女孩、不甘好友成為眾矢之的──所以,『他』向導師告發了。

「……」

「……」

隔天換來其一人顏面的瘀傷,兩人相見兩無語,前者錯愕愧疚、後者麻木譴責。

 

※※※

 

是了,霸凌的變本加厲過程不過是聯合班外勢力、或是劣化手段,身與心的摧殘都令那少年越發寡言孤僻。

少年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保護之名無情推開那心儀的女孩。

在被人發現他們之間的關係前,他不惜惡言相向、冷漠待之,也要將她驅回從前沒有他也能處之泰然的生活,起碼她還能擁有一塊清淨地。

「為什麼……為什麼……」女孩已不知第幾回掩面哭泣,她想說她不怕那些人的打壓、她想跟他一起同擔。

可少年盡其所能表現冷酷的態度不允許她的反抗,腦中向來理性的思維冷冷地告訴自己女孩子先天上體格的弱勢,萬一遭到玩弄便是萬劫不復。

為此,保護喜歡的人,就算軟弱如他還是能做到的……必須要做到。

另一方面,仍看不下去的『他』依舊不相信無人可靠的世界真的存在,換句話說『他』不甘相信,師長這一角色不應該代表著坐視不管!

結果驚喜不?連帶繼續向上舉發的『他』終於也淪落到人肉沙包的份了。

「夠了吧你……」資優生連譴責的聲音都變得有氣無力,身上的傷勢多虧『他』的救贖,只重不輕。

「我……聽說……」『他』後悔莫及的聲音聽上去氣若游絲,眼眶積蓄水氣欲哭不哭,疼得直抽氣,有些語無倫次,「那群混帳背後的靠山是更混帳的……還資助學校,是家長會長來著……」

「……嗯。」資優少年敷衍應允,這些資訊如今於他而言都沒有意義,「有件事跟你說一聲。」

少年許久不見地破開一絲笑意,「我跟家人商量,以這所學校在縣市的素質排名不足夠栽培我為理由,有八成把握能轉學。」

『他』聞言倏然抬頭,從起初的錯愕訝然,至消化過後的欣慰,總算釋然地點點頭,誠心祝賀道:「恭喜你。」

至於『他』現下的處境嘛……嗤,『他』暗自自嘲,不過自取其咎罷了,倒也怨不得人。

「仔細想想其實……還是捨不得的。」話雖沒頭沒尾,不過都到這地步,饒是平時理性的少年也不禁吐出心裡話,「雖然到最後也沒想過要半途而廢,不過──」

『他』收到友人交付的借書卡,理應不曾借過書的卡片如今獨獨烙下了一行紀錄──《致D》。

「這是柯渝最愛的書。」

「之前偷數過她的借書條目……」少年不敵薄臉皮而搔了搔頭,還不忘瞪『他』一眼,撂下警告,「別告訴她啊。」

『他』見友人一副純情樣,險些憋不住笑……這回慎重認真地點了頭,決心不再弄巧成拙。

「我把想說的話都夾在裡頭了……我不是指圖書館裡公開借閱的那本。」少年垂眸道,許是害臊的聲音越說越低,「我偷偷買了另外一本,就放在她常待的角落座一旁的架上。」雖然那女孩最近被他搞得心煩意亂,連最愛的圖書館都愛搭不理,不過等一切恢復往常之後,會回去的吧?

「那封信,等我轉學了,你再替我告訴她吧。」

『他』聞言,想到班上的那個她最近精神狀況是肉眼可見的越發不濟,雖覺不妥卻又欲言又止……事到如今,『他』也想不出其他法子了。

「話說你今天不是收到……」

少年嗯了一聲,回想早自習趁著人少時,那女孩冒著風險疾速拍到他桌上的便條紙,上面字跡看上去好不嚴肅──『放學後談談,我在圖書館……會等到你來為止,別再拒絕我了。』

『他』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不巧的是……」少年翻出另一張下午被光明正大黏在椅子上的恐嚇紙,出自於誰就不言而喻。

『他』抿了抿唇,咬牙說道:「我跟你去。」

少年心知說不動『他』,只得默許。

「喂,逸瀟。」

「啊?」

「你啊……真笨。」明明不要管我就好了。

『他』似是聽懂了什麼,一笑置之,「阿我就笨咩。」我既犯了錯,總得讓我彌補吧。

誰知,赴了這一遭恐嚇信的約,竟沒能讓好友與『他』全身而退。

挨揍的同時,『他』眼睜睜目睹反抗過程反被誤推下樓的友人就這麼……就這麼……

「啊啊啊啊啊啊晗宸!!!!」

而後,這起事件被歸起於意外草草結案。

而後,在校方協調下,雙方家長達成了不得已的和解。

而後,那女孩──

「嗚……嗝!」隔天晚上,仍被徒留於世間獨自苟活的『他』顧不得頰邊縱痕的淚液,爛醉如泥地游魂於那人跌落的教學大樓走廊。

『他』疲乏地拖停了腳步,搖搖晃晃,失意地悠悠望向扶牆外,俯瞰著此時入夜而彷彿無盡的深淵……破涕微笑。

『他』埋首真摯地俯視樓中央空空如也的黑暗,入眼的是記憶中那兩人在彼方與『他』相望招手。

終究是『他』錯了嗎?為什麼會落得如今物是人非的下場?

「我來了……來了……」『他』遙望著那處黑洞出神呢喃,「別丟下我……我還沒贖……」

先是垂死的腦袋越界已義無反顧,再來是無憾的身體跨欄如羽飄渺──隨後一聲巨響,砰!!!

被撞凹的販賣機炸出了遍地飲料堆,仰躺其中的贖罪者安然闔眼……這樣就不失約了吧?兄弟。

柯渝,你收到信了嗎?

對不起,曾經暗地裡嘲笑過你不起眼。

我再也不敢啦,因為你對晗宸來說,真的很重要。

還有對不起,我真的很笨,沒能幫上你。

願來生再做好兄弟,下回絕不拖你後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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