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插科打諢、上房揭瓦的本事,花家上下可說是一脈相承。

記得爹那年代是上牌館、舞廳,換做如今咱們這年代則演化成網吧、酒吧,可謂半近八兩。踱步在夜街的花忱漫不經心地憶往昔。

他泰然自若地穿梭在鬧區,直徑鎖定外觀著實不起眼的某地下場所,出入時旁若無人的冷淡模樣,全然不似前來娛樂消遣該有的姿態。

昏暗空間經常掃過五顏六色的光束燈,一不注意去直視的話,說不定連鋁合金狗眼都能被晃瞎……半倚在吧台的世子偶爾被刺目得瞇了瞇眼,卻不減興致,只覺夜幕降臨才獨有的熱鬧新奇得很!

「要喝什麼?」吧台的調酒師搭話了。

「噢,嗨!」世子佯裝老練地向他打了招呼,「你們這兒每晚都這麼……瘋狂嗎?」他朝舞池那兒努了努嘴,吹了聲口哨。

酒保不動聲色打量了眼來客不似成年男人的清瘦體格,以及掩不住朝氣蓬勃的煥發精神,一塵不染……全無成年人已經人事而隱約散發的頹廢感。

他無視話題,衝著偽成年人一挑眉,笑了笑問:「要喝什麼?」

砸錢走後門的世子也不怕這傢伙識破他的一眼,氣定神閒地點單:「我要可樂。」

酒保卻保持微笑,動都不動。

此舉,別說是對賓客的待遇了,連點基本的尊重都無,世子可就不樂意了,「你……」

「我這弟弟還在長高呢,給他一杯牛奶吧。」

一隻手溫和地搭上側邊肩膀,頓時毛得世子渾身觸電般,猛地轉頭瞪向悄無聲息來到身邊的人,戒慎一閃而逝,隨即又如潮水急退,「什麼嘛,是哥啊……」

在這聲色場所把人嚇得花容失色純屬意外,花忱安撫性地捏了捏少年的肩膀,順帶下了評語,「嗯,小花有戒心是好事,不過單單這樣可還遠遠不夠。」

世子對上那雙總能讓他安定心神的眸子,心不在焉地喔了一聲,隨即又趕緊回過神恍然道,「不是,哥你怎麼……我怎麼……」怎麼每每都能被你逮個正著啊?!

花忱笑了笑,不正面回答,反倒自個兒打量周遭幾眼,陰陽怪氣了一句,「知道你跟哥學著玩,不過你這品味……」

世子呆呆「啊?」了一聲,反應慢半拍才又「噢」了一聲,心虛地解釋道:「實不相瞞,我擲幣決定的。」

花忱看向他的眼神饒富興致了起來,「喔?圖什麼?」

「當然是為了防你……!」世子向來對哥哥實話實說,可一想到自己這不就等於大聲密謀嗎?頓時又一臉囧囧有神,臉色便秘似的,「呃,就……那啥?咳、隨機……想說能防你……找、碴。」

最後擠出來的二字,連他本人都快聽不清聲音了,隨即欲哭無淚地討饒,「哥,我不是故意……」

「好傢伙,看來在小花眼裡,哥哥年老色衰,已經成了只會成天擺臉色給人看的不通情理家長了?」花忱截了二弟的話,字字句句的譴責痛心疾首,「難怪都不帶上我了,原來是瞧不起你哥?」

被大花這麼一整,世子霎時卡殼,「呃不是……嘎?」我沒聽錯吧?重點居然是不捎上你嗎??這聽著還像是抄我台詞來著???好個風水輪流轉是吧????

他瞬間被整無語了。

「唉,罷了,既然你喜歡……」這話聽著是花忱向么兒說的,可那雙棕眸卻是睇向酒保,「生意,談談?」

酒保臉上閃過賺到的表情,微微一笑,「樂意之至。」他伸手將掌心朝上,恭敬地指引了貴賓休息室的方向。

「別忘了我弟的牛奶。」花忱頭也不回地悠悠道。

「不是……你是老闆?好端端的老闆幹嘛扮雜役?!」世子頓時腦子混亂,還不忘吐槽老哥,「哥啊,你清醒點,酒吧哪有在賣牛奶!」

你還知道這裡是酒吧?還膽敢如此輕率地挑了最魚龍混雜的夜店型酒吧?更甚至沒心沒肺地一人深入狼窟,讓為兄操碎了心!忍著沒把這整間破店給端了的花忱皮笑肉不笑,「從今天開始有了。」

說罷,他順手攬過還在據理力爭的粗心木頭,目光一瞬銳利地掃了眼一處方向,嚇退了蟄伏於舞池正虎視眈眈的餓狼。

「哥你行行好,別動不動就揮霍。」世子無知無覺背後的肉食性動物險些伸出的魔爪,正連忙後悔著呢,「我都說是擲幣矇中的,也沒多喜歡……哎呀,我錯了行不!別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浪費錢啊!」

哥你這不明所以的勝負欲還是什麼的何時能停消啊啊啊?!真是愁死人了!世子略抓狂地胡亂搔了搔頭。

「知錯了?」花忱任由弟弟死拽著自己,悠悠問,「真不喜歡?」

「嗯嗯嗯,不喜歡!回家!」世子義無反顧拉著人,就往反方向的出口連連撤退。

酒保啊了一聲,則一臉惋惜……還以為真攤上大金主呢。

當晚,回家的小花自罰兩杯牛奶,才讓大花消消氣。

 

※※※

 

又是另一個夜。

悠揚的爵士順著聞者的耳膜,迷走於四肢百骸的神經脈絡,令人放鬆舒展,隨著音樂徜徉於這室內溫柔、又帶點一絲曖昧的舒適氛圍。

世子沒想到明明都是酒吧,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格調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這是哥喜歡來的地方。」花忱亦放鬆地窩在沙發一隅,向身旁的二弟笑道,「你呀,上回讓我大開眼界,所以為兄思來想去,也不好吝嗇對吧?」

世子還沉浸在整個音樂吧的氣氛,傻傻的忘了點頭或搖頭,甚至顧不上一句完整的評價,只覺得這裡的一切都新鮮有趣得緊!

且不知是否因為是哥哥的喜好,分明是初來乍到,這地方卻先天上就給他某種別樣的情懷,印象只好不壞。

這時侍者前來端上飲品,乍看是兩杯好看的調酒。

「哥?」世子狐疑地偏頭望向兄長,「你……」也太縱著我了吧?

花忱輕淺一笑,「哪能啊,你的這杯是無酒精雞尾酒。」他服務到位地端起其一的馬丁杯,給初嚐成人甘霖的少年,「嚐嚐,喜歡喝什麼味兒的也可以和為兄說說,哥哥盡量滿足你。」

世子不疑有他地悶一口,「咦?就是飲料嘛,很好喝的飲料!」他又乾了一口,一口接一口的意猶未盡。

他喝來喝去也不挑,完全不懂點酒規則,也就由著大哥貼心服務,有什麼喝什麼,光是這樣就夠他不亦樂乎了。

拜託,哥哥能帶他一起玩就該樂得偷笑了,哪還有餘裕挑剔!

「看吧,有時大人的東西不一定就更好。」花忱藉此循循善誘道,「不管是你我手上的何種飲料,大多時候都不過是放鬆身心的調劑,無關其他無所謂的較量。」

世子聞言,又忍不住啜了一口真的很好喝的騙小孩子飲料,可是怎麼說呢?確實不無道理。

「所以別急著想成為大人。」花忱輕晃著酒杯,垂眸打量了眼杯中酒液的光澤,「其實吧,酒的滋味,真的沒有你想像中的那般美好。」

世子從自己的酒杯抬起頭,好奇問:「真的?」

「不信?」花忱偏頭朝他試探問,「要不,淺嚐一口試試?」

世子愣了愣,狐疑問:「……可以嗎?」哥,你別是喝醉在講胡話吧?

「當然不可以。」花忱失笑地搖搖頭,而後又道,「不過依你這旺盛的求知慾,也只有讓你親自嚐過了,方才徹底根除好奇心。」

嗯嗯,說的不無道理。世子正這麼在心裡附和著,哥哥那杯酒飲已經湊近他的嘴邊。

「嚐嗎?就一口。」許是被下肚的酒液給潤的,花忱直視么兒的眉眼透著一種蠱惑人的柔情調調,還有閒情調笑,「這杯度數不高,不論你的酒品好壞,都還在哥哥能掌控的範圍。」

既然都得到了應允……說乾就乾,一個敢說、一個敢做,世子迫不及待地低頭抿了一口,「唔……多了點說不上的苦跟澀。」

「是吧?不過是多了成年人都該吃的苦。」花忱將伸到他面前的酒杯湊回自己的唇邊,就著二弟喝過的地方接著抿一口,笑笑地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到底沒有討甜的時光那般無憂無慮。」

喔,懂了。世子看了兄長一眼,明白了是讓他珍惜當下的意思,「我知道啦,嘎嘎……我只是,想一直離你很近很近而已。」可是感覺你長大了只會越走越遠,所以我只好卯起來跑嘛。

「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哪兒也沒去。」花忱微怔,安慰之餘,也沒想到弟弟的橫衝直撞竟有另一層涵義,「可你也要知道,任何人事提早嚐過,無非就是提早受苦罷了,就如我這杯酒精不如你那杯甜雞尾好喝,對嗎?」

世子嗯了一聲點點頭,又疑惑問:「可不好喝的話,哥你怎麼還要喝呢?」人生百態的苦頭由不得人逃避就算了,可飲料的選擇總不會也身不由己吧?

花忱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意味深長地挑了抹弧度,問:「想知道?」

世子不假思索地點點頭。

「那你靠過來些。」花忱瞧著聽話得不像樣的弟弟,不疑有他就輕率挨近他圏禁的陷阱,眼底的笑意漸深。

吧台的調酒師隨意抬眸一瞅……隨即移開眼,裝作視而不見。

從他人角度而言,又何嘗不是飽受曖昧撩撥──少年恍若未覺兄長枕在他後方椅背的長臂,在這種場合猶如宣示主權的佔有意味。

加之隨著弟弟的湊近,花忱低頭附耳廝磨的角度,在他人眼裡形成交疊覆蓋的背影,像極了……像極了……

「因為……」花忱附在小俠客耳邊的低語含著笑意,還故作神秘,「長大了還喝小朋友飲料,會很遜。」

「……」哥哥咫尺近的低喃而呼出的熱氣伴隨微微酒香,輕噴在耳廓讓世子嗅著莫名一晃神……奇怪,是醉了嗎?為何突然心臟驟快得他措手不及?

他聞言一陣無語,「就這?」

耍著弟弟玩的花忱終於失笑出聲,滿意地將杯中物一飲而盡,清爽反問:「不然你還想怎麼著?」

「……沒怎樣。」世子這個社牛難得有句點人的時候。

然而弟弟細枝末節的異樣,花忱可都看在眼裡,諸如小花擱在膝上的雙手莫名侷促地捲曲成拳,還有……耳朵,臊紅了。

心緒不明的棕眸將一切一目了然,不顯於色地轉移了目光,故作無事地偏頭朝熟識的酒保點了下一杯飲品。

殊不知花忱不動聲色打量的對象,亦在打量他。

趁大花回過頭與吧台方向揚聲對話時,世子禁不住側目悄然看一眼老是戲耍他還不意樂乎的人──總是率先成為目光焦點的單邊耳飾晃了他一眼,朱紅欲滴。

連帶那柔軟的耳垂,讓人想報復性反咬一口。

世子也不懂,為什麼瞧著會覺得可口呢?

而且也不知打哪兒來的謠言,常言道厚耳垂的……都很色。

平時住在一起沒怎麼瞧出來,分明也不在意。

怎麼這時,偏偏眼光又不對勁了?

繼上次的聲音,這次又多了耳朵。

到底是哥哥色?還是色的其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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