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徒,可還合你胃口?」
「……嗯。」世子猶猶豫豫地應了一聲,怪不自在地又往嘴裡搪塞一勺白粥。
玉澤笑盈盈的,再接再厲睜眼說瞎話:「為師特地起了個大早,可不就為了給徒兒親做一頓早飯,感不感動?」其實是他向來不碰借他人之手的吃食,索性便連著幾位同桌用飯的份也一起料理了。
「不敢動……咳、感動,感動。」世子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好壓壓驚,偷瞄了瞄陰陽怪氣的茶藝師表、又瞥了瞥面不改色文雅喝粥的鐵石心腸師兄──很好,這才同房一晚上,你們就又稱兄道弟還互相包庇偏袒了。
世子自知昨晚胡說八道理虧在先,略心虛地清了清嗓子,開口打破自個兒造孽給自己挖坑的窘境,「咳、那啥,所以師兄你……到底為何大晚上的還不點燭呢?」
心知師弟放棄顧左右而言他,可是知道自己錯了。宣望鈞向來也心軟,聞言便心平氣和地放下湯匙,「……我不習慣被盯著看,可雪球又老是在我更衣時一瞬也不瞬地緊盯,所以出此下策,久而久之多少也就習慣了夜裡視物。」
「哦,原來如此,哈哈……」世子是滿足了好奇心,可仍無法忽略某位師長過於炙熱的視線,就又偷瞄了一眼……青潭般的眉眼笑咪咪的,想好好『疼愛』他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先、先生我知錯了還不行嗎?別再用你那水靈靈的大眼睛侵──」世子在求饒的路上成功收穫一枚具現化的眼刀,瞬間收住聲,戰戰兢兢的,還顯得怪可憐的。
玉澤嘆息一聲搖搖頭,故作語重心長道:「首輔大人說得對,徒兒的遣詞造句可是比從前差太多了。」
「唉,別罵了,別罵了。」這一點都被詬病不知多少回,你們為人師表不膩,我都聽膩了。世子搓了搓耳朵,仍舊不死心地狐疑自己的文言造詣真就這麼天崩地裂嗎?
「乖徒,你可還沒回饋為師這頓晨食的感想。」玉澤言歸正傳,繼續含笑與他相對,狀似不打算輕易放過,「這一桌可是得來不易,你難道忍心就只應一聲來草率敷衍我?」
世子哈哈乾笑兩聲,「這個嘛,肯定是好吃的,玉……」他本想再斟酌一兩句花式吹捧,然而對上那雙略行鼓舞的深意眼眸,他又卡殼了。
「……這府中也無外人,師弟儘管放寬心便是。」宣望鈞適時補插一句,替堂長惡趣味的小懲戒加把勁鋪陳,便又若無其事地喝他的粥去。
既然如此,世子清咳了聲,決定承他吉言,就先拿這府中主人開刀試試水溫:「……小哥哥?」
「……」宣望鈞貌似被噎了一下,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面色剎那間已是憋得通紅。
世子一下就怵了,趕緊給他添了杯水,以免被扣上謀害親王的帽子!
玉澤見這臉皮薄如蟬翼的弟弟連耳根都染上了粉嫩,掩不住有些幸災樂禍地輕笑出聲,「瞧你把人逗的,與其逗你那臉皮如紙糊的小哥哥,還不如來逗逗我呢。」
宣望鈞聞言低頭垂眸,這下臉面更紅了。
「嗐,不鬧了。師兄,吃包子。」世子拍了拍師兄的肩,一副要幼時玩伴放寬心的寬慰樣子。
「好吧、說來就來,誰怕誰!宣哥哥的手藝向來好得沒話說!」他順帶也把師長略施的小懲給繳齊完事,外加以牙還牙戳破先生的小心思,「你不就也想聽我叫聲哥哥過過癮嗎?世、子、哥、哥。」
「有何不可。」玉澤還沒羞沒臊地笑吟吟,「屆時待你回南塘一趟,區區這點甜頭可不還得看你好兄長的臉色,著實吝嗇又小心眼得很。」
宣望鈞輕咳一聲,隱隱睇了眼又開始在一群小的面前口無遮攔的兄長,到時又被抓著這小尾巴打擊報復,可不又是自作孽。
玉澤不甚在意地眉開眼笑,難得大好的心情也少見他這般溢於言表,更甚至多事地又取了梅花餅和龍井茶酥,至在座兩位弟弟的盤中。
哦齁,一早就有糕點吃?世子與宣望鈞又暗中通氣,悄咪咪地對視一眼。
哎呦,熙王哥哥這是樂壞啦!
※※※
早膳畢,玉澤便主動提及道:「乖徒,為師就送佛送到西吧,省得你這會兒欲去的目的地遭阻行之擾。」
「玉先生此話何意。」世子下意識裝傻道,「這時辰我們除了回書院行分內之事,還能去哪?玉先生身在明雍執教,自然與我們同行。」
「乖徒如今可是善於誆騙,以掩飾你那習以為常的防備心了。」玉澤對他這番裝傻充愣不予計較地笑了笑,「然為師只不過是出題者,可算不上是什麼正經考官,你們也用不著如此千般堤防。」
行吧,果然早早就被看穿了。世子與宣望鈞心照不宣地對望一下,也不知彼此哪雙眼先漏了餡兒。
「既然如此,你直接去吧。」既已被看出他倆都懷疑昨日頒布的乾門任務似仍有內情,宣望鈞遂不再白費功夫遮掩了,「我尚有早課,就如舊麻煩你去一趟大理寺探聽消息。」
世子聳聳肩,這回在師長面前乾脆地點頭應下了。
如此這般,今早大理寺守衛便迎來了從宸王府的馬車下來的熙王殿下與……嗯?一位素未謀面的孩兒。
可說是素未謀面嘛……卻又不覺面生是怎麼回事?
「參見熙王殿下。」侍衛恭恭敬敬行了揖禮,「大人若有要事許是得先稍候,首輔大人這會兒正在書房與少卿大人議事。」
「無妨。」
玉澤擺了擺手,由著府中護衛前去通秉,倒是留意那侍衛挾帶匪夷所思的餘光,便自然地牽起與這機要重地格格不入的小少年,「這是我遠房,平時黏人得緊,卻不至於亂跑。」
得,我親戚真多,血緣賊亂。世子自是不在意先生占的這點便宜,樂得當個乖巧懂事的黏人精,「首輔是什麼,能吃嗎?這兒有糕點不?」
「呵,自然有。待會兒見到人可別忘了禮貌,到時想吃什麼,咱們首輔大人自會給你變出來。」玉澤微彎著腰,朝配合著一搭一唱的徒兒笑吟吟的,就是有點兒過頭,把他這無中生有的小侄子演成不太靈光的愣頭青。
首輔能吃嗎?!府中守衛眼角不受控地抽了抽,趕緊畢恭畢敬地收回打量餘光,且看那小公子渾身矜貴的無心苑衣裳……嘶,一看就是惹不起的小嬌客!
師徒倆胡編亂造也毫不心虛,玉澤自是無意枯等著,來去自如的步伐便直搗首輔書房,熟門熟路如走自家廚房,給侍衛們瞧得直捏了把冷汗……才有鬼,早就見怪不怪了。
「首輔大人日理萬機,猜猜我帶了誰來給您一解煩憂。」玉澤禮貌性叩了叩門,便拉著他這小侄子擅闖進去,立即就收獲兩枚目光的關注。
礙於守衛還傻不愣登地杵在門口,世子只好演技上線,把方才的胡話給圓滿,「嘎?哪個是首輔大人?日安,宣哥哥說有叫人就會有糕點吃!你看我做得棒不棒?」
「嗯……」玉澤抖了抖肩膀,忍笑忍得格外坎坷。
書房內的商談聲響早在聽聞門外的騷動便嘎然而止,「……」凌晏如不動聲色地拂過微蹙的眉,揮了揮手,遣走前來通秉的護衛。
「呃,雲心先生……」見沒外人了,世子摸摸鼻子尷尬道,「學生方才的胡鬧是身不由己。」
凌晏如面色無波瀾,不置可否,「……糕點,想吃什麼?」
「不是,你聽學生狡辯!」這是妥妥的消遣,饒是世子也得跟雲心先生急!
他乾焦急的神情此時對上了同樣圍觀的視線。
步夜則不慌不忙地回以微笑,大大方方地打招呼:「──二舅,別來無恙。」
「……」書房內一時寂靜無聲。
我是誰?我在哪?貴圈真亂先告辭。親身示範何謂自作孽不可活的世子強顏歡笑,回敬的招呼在齒間輾過幾次:「嗨,大外甥。」
步夜點到為止,適度收斂打趣,從容迎視兩雙意味不明的幽深目光,誠懇解釋:「讓兩位大人見笑了,這只不過是下官和世子於某回公干時巧遇,便將計就計的喬裝罷了。」
凌晏如仍沒什麼反應,或者該說是不屑與他們同流合污,「你來,可是為了竊盜案?」
世子連忙點點頭,感激地下了他的台階,「咱們乾門學學子皆認為此事尚有蹊蹺,故派我作代表前來一探究竟。」
凌晏如看了眼自主前去溫茶的步夜,為在座的各位皆斟了一杯碧螺春,「此案非機要案件,主要交由少卿著手,詳情儘管找他細問便是。」
「世子是想了解案件全貌?」步夜授意,自然知無不言,「此事,該從前日在幾里外的郊區河川打撈起的一具浮屍說起。」
世子聞言一愣,臉上表情明顯寫著「等等,說好的竊盜案呢?」。
「該名要犯確實是竊賊之一。」步夜肯定道,隨即話鋒一轉,「本已被逮捕拘禁,卻又與一樁命案扯上關係。」
世子揚了揚眉,心想果然沒那麼簡單。
步夜話語一頓,雖案由錄的卷宗都在自己的書房,不過他掃了眼因誰而持續閒置原地的二位,便從善如流接著道:「該案雖是經下官查辦,不過趕巧也需向首輔大人進行一個階段性的彙報,不如就在這娓娓道來吧。」
凌晏如幾不可聞地一頓,面上不動聲色地一嘆──多管閒事。
少卿之職好歹貴為堂堂正四品副首席官,他既是全權託付審理,便也予以信任,定不會干涉過問。
「在此之前。」凌晏如目光一凝,即便知曉原委,仍微皺著眉追究這退回過去的半大孩子,「你自身的問題,可有頭緒?」
「沒呢,雲心先生。」世子爽快地搖搖頭,「給元化先生看過了,說是沒輒得從長計議,對嗎?玉先生。」
「不錯。」充當證人的玉澤同樣坦言,「既是偏了醫學之道,自是得另想法子。」這讓他想起從前,與徒兒倆在蜀中也曾中過諸如此類旁門左道的不倫不類伎倆,心想或許能朝著這等經驗發散思維。
世子啊了一聲,轉述他人的集思廣益:「文先生倒是說過,或許能請秋家家主卜上一卦,指不定能指明出路。」
凌晏如只得點頭接受這幾乎為零的結果,復又微微揚眉,「我看你倒是不緊不慢。」
「可不是嘛,反正直至目前為止又不影響生活。」世子倒也看得開,畢竟歷經過失而復得、劫後餘生,絕處逢生的他大抵是練就了金剛不壞的強大胸襟。
「變成這樣又如何?該睡的覺還不得照常睡,該吃吃喝喝的還不是照樣吃吃喝喝。」要不都這麼慘了,還要虧待自己,那豈不虧得更大,「我哥以前就經常說過──」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玉澤接著悠悠道出南國公的育兒經名言,順帶掩嘴粉飾險些樂出弧度的唇角。
只是苦了步夜,堪堪僵凝著謙和微笑,所有憋笑憋出的內傷都只得往肚子裡吞。
凌晏如似是不堪疲憊地捏了捏眉心:「……罷了,來人。」
「上一盤荷花酥,便進入正題吧。」
終究還得是糕點承擔了所有,方能堵住這群不靠譜的悠悠之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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