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耳畔不時傳來徐徐歌唱的鳥鳴，漸漸掃去睡意的褚冥漾撐開眼皮，仍是睏頓的眼簾直接闖入早就在隔壁床上呼呼大睡的五色雞。

原來這隻雞吃完麵還知道要回來……他眨掉略不適的酸澀，適應房間還挺昏暗的色調，下意識翻身想緩解維持固定睡姿太久造成的僵硬感，然後就意外看到枕邊還在睡的直屬。

黑眼愣愣地睜大，主要是因為學長精緻的睡顏暴擊讓他的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呃？他低頭看了下無意間碰到的東西，拾起落在兩人之間接近枕邊的書籍打量幾眼，便立刻了然於心。

學長昨晚為了看這本書熬夜喔？腦海中不禁浮現摩娑書頁的修長指尖卻捨不得闔上的畫面，偷偷莞爾一笑的褚冥漾一放下書，就瞧見被遮擋在書後的直屬不意外因為他的動靜而正好緩緩睜開循循清醒的焰色眸子。

「學長早。」他輕聲道，目光專一地觀察剛睡醒的直屬眉頭一皺，適應剛睜眼而泛起酸澀的模樣，以及赤色視線打量在他臉上尋找焦距的開機過程，懸在耳邊的幾縷絳紅還被一系列細微的舉動驚擾而滑落到了臉頰，然後被學長不太留情地撥開──一連串的小動作無不讓人打從心底覺得可愛。

褚冥漾覺得，這時候的學長特別像個小孩子。

「早……」冰炎瞇眼看了下被學弟拾起大意亂丟在床上的書，對於昨晚到底深夜幾點斷線也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所幸兩人的睡姿不差，熟睡的翻身率也不高，所以沒有壓壞書的任何一角。

褚冥漾則是順手略感興趣地翻動書頁，「學長，你昨晚是不是強迫症發作啊？」就是硬要看到滿意的段落才肯睡之類的，「是看到哪啦？居然難得比我還貪睡。」雖然是猜測，不過他語氣還蠻肯定的，因為有時真的會卡在這種兩難的局面，所以說睡前讀物還是得慎選比較好。

不過他昨天好像選了一本太好睡的讀物，模糊的印象只記得好像翻沒幾頁就秒關機，有點糗哈哈……

「……整本。」剛睡醒的冰炎不想跟一大早就白目調侃他的小腦殘計較，稍微翻個身躺回正面，隻手枕著眼皮又閉目養神了一下，「我看完才睡。」

「整、整本？」耳邊傳來有點吃驚的聲音，用膝蓋想也知道肯定是在腦殘他大過年的也那麼拚是要幹嘛云云……哼，小笨狗。

因為不想讓已經很接近的謎底繼續梗在腦海一隅，就這麼簡單──冰炎稍微挪動手背，然後緩緩偏過頭，懶懶地瞇開一隻紅眼瞥向眨巴地直盯著他的笨蛋，「反正再貪睡還不都是被你這隻懶蟲給傳染的。」

「蛤？」對學長慵懶的姿態一時愣怔，褚冥漾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不服地癟嘴道，「喂喂，鬧鐘響之前起床對我來講可都是早起耶，學長你不能用自己堪稱阿公的生理時鐘跟我相提……噢！」繼續白目的頂嘴終於還是換來一點教訓意味的皮肉疼。

收回敲在腦袋上的拳頭，冰炎冷哼一聲，懶得理會一早就講幹話氣他的傻子，不是欠揍是什麼。

褚冥漾摸了摸其實還蠻手下留情的挨揍腦袋，「那學長你讀完《北光》之後有什麼感想嗎？」

他想著反正鬧鐘到現在都還沒響，大概是昨天很早起的關係，相較之下就感覺今天已經睡得很飽了，雖然離預計該睡醒的時間早了二十分鐘，這又得歸功於窗外精神過頭的鳥兒，「呃，雖然這本書我連一頁都還沒看，如果學長不介意的話還是可以跟我說說啦。」

聞言，冰炎靜下心思忖幾秒，看了他一眼，然後開口道：「我想到我家。」他顧慮隔壁床還有人在睡的低音量，語氣卻是不自覺的輕柔。

「雖然不是像Y宅邸那類的注文一戶建，但是透過青瀨稔的造訪，好像能夠聞到杉木香，腦海裡還會不時盤旋著比如我家裡的白橡木櫥櫃特有的樹瘤狀花紋等等。」

他微微瞇起眼，有意回想當下產生的共鳴感，「明明是每年僅僅回去一次的地方，可卻因書中的建築師而帶動思維，連帶能夠想起一些往往在日常中不經意的小細節……之類的。」

褚冥漾靜靜地聆聽完，不禁好奇地問：「那學長的家是什麼樣子？」

「是一幢三居室木質平房，我父母在我小的時候買下外縣市郊區的一塊地，然後找建築師自地自建。」告訴學弟這些的冰炎不知不覺早已再度翻身，迎面求知的黑色目光，他總是不吝於對自家直屬全盤托出。

「套用書裡的建築師，也就是青瀨稔的話，所謂『團員的聲音』就算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止歇──」他說著，漫不經心地執起學弟就近的一隻手枕在頰邊任由對方觸碰，側躺的眼底映著笨蛋的倒影，散漫的目光瀰漫著似如掌心的溫度。

「不過我和父親任性地將家裡的一切原封不動，即使沒有聲音，保留並未退色的物件應該……不算是太過分的紀念吧？」他呢喃自白的聲音逐漸低柔含糊，紅眼輕輕地闔上，鬆懈了毅力任由自己睡回籠覺。

「怎麼會呢？」黑眼溫和地注視著再度放鬆的睡顏，也不管對方有沒有在聽他說話，被擱在直屬頰邊的指尖微微摩娑過白皙又沉靜的臉龐，褚冥漾連帶被毫無防備的恬睡面容療癒得舒展眉頭，嘴角彎起柔軟的弧度，「學長偶爾任性一下也沒關係啦。」

周遭的氛圍歸於寧靜，他也安然地漸漸瞇起眼睛，徘徊在淺眠當中。

直到學弟的手機鬧鐘響起，冰炎放任直屬犯懶地延遲一回，兩人又睡晚了十分鐘才甘願起床。

至於隔壁床的五色雞依舊是沒人叫就要睡到天荒地老的陣仗。

爬下床的褚冥漾深吸一口氣──

「太陽曬屁股了！早餐要吃完了！西瑞你再不起床就要餓肚……」

「淦淦淦老子起來了啦！！」

從浴室出來的冰炎對著訓練有素威脅室友的狡猾小狗哧笑一聲，也不知從哪學來的。

遠在英國的萊恩冷不丁在睡夢中惡寒了一下。

※※※

早晨七點多，別院天井展露的天色已是晨光初期活耀的魚肚白。

今天依舊是盥洗速度最快的他們三個男生先出來就位，立刻就注意到桌上冒著熱騰騰白煙的大鍋子和各式早點。

吃飯衝第一的西瑞直接霸佔長桌一角，隨手拿起油條跟燒餅就是一陣囫圇吞棗！

看了眼只有五色雞動手開吃的空曠長桌，褚冥漾決定先把鍋子裡還在冒熱氣的食物舀幾碗起來稍微放涼，「這個……是廣東粥？裡面的料也太多了吧？」倒是一粒米都看不到，聞起來就像是有白胡椒香點綴的高湯，味道好鮮喔。

聽民宿老闆說是金門數一數二有名的永春廣東粥，將米熬煮到化光的粥糜便是金門特有的粥文化。

家人們都陸續坐過來一起用餐，今天的早點仍是如昨天那般好吃到人人稱讚，「金門這邊的油條跟本島的口感完全不一樣耶，軟軟的很紮實，Q彈又帶點嚼勁。」白陵慈感到驚艷的油條和昨天的炸雙胞胎同是和記油條所製，夫妻倆昨天太懷念小時候的零食還多貪嘴了幾塊呢。

和記油條具薛老闆說也是當地的老店舖了，受當地居民愛戴而屹立不搖的口碑可不是蓋的，不管是油條還是雙胞胎都能吃出相當厚實的天然麵團香氣，不可思議的是經過油炸之後，即便冷掉也不會出現油耗味，口感依舊彈牙，紮實卻仍不失柔軟，作為搭配廣東粥必吃的早點或是閒暇點心皆是老少咸宜。

不過話說回來，金門人吃那麼真材實料的廣東粥還要配紮實柔軟的油條喔？褚冥漾有預感等會兒一定又要飽到天靈蓋。

說真的，他來金門的感想之一就是本地人對於三餐的飽足感真的很重視，畢竟是從以前傳承下來的飲食習慣，而以前生活不容易，吃飽才好為人生奮鬥，吃不飽就是對自己的一種虧待。

他從自己的碗裡盛起一匙又一匙的熱騰騰廣東粥吹涼，與散蛋花交融的溫和粥糜底下真的潛藏著非常豐富的配料，就算是以一般外帶的單碗統計，每碗平均光是肉片就有四片，還有肉丸、魚丸、豬肝都有起碼兩、三塊，運氣好還能撈到蝦仁跟魚塊耶！換作在台灣本島，一碗六十元的廣東粥絕對撈不到這麼多好料好嗎！

而且真的好鮮好甜喔，煮到化開的米飯產生的甜味又被芹菜給提升一個層次，胡椒香根本畫龍點睛，「可惡啊，一想到全台灣最好吃的廣東粥可能就在金門，回去就吃不到了就覺得有點不甘……」被一碗粥洗滌精神的褚冥漾不禁發出對金門人羨慕忌妒恨的自言自語。

「想吃就是自己學啊。」同樣舀起粥糜細嚼慢嚥的冰炎涼涼地說，瞥了下巴望過來欲言又止的小狗眼神嗤之以鼻，「你當我點餐機啊？」這隻笨狗不懂何謂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嗎？

「沒關係，我還可以跟老媽點菜。」見風轉舵的褚冥漾信誓旦旦地寄託願望，相信同樣深受金門廣東粥吸引的母親大人一定能夠自立自強研發出食譜！

「嗤，就只知道吃。」冰炎表面奚落學弟一句小豬，卻還是暗自打定主意要回去研究其實很實用的粥糜，畢竟遇到一方生病的情況下，粥糜對病人來說肯定比稀飯還要好吸收，而且更營養。

如褚冥漾的預感一樣，整桌人嗑掉一整鍋廣東粥加油條真的是飽到天靈蓋，說真的要不是多虧有西瑞在，他們可能還吃不完咧。

不過飽歸飽，飯後還是要來一塊同樣超夯的閩式燒餅，聽說也是排隊名店來著，不過重點是甜甜的燒餅讓嗜甜的褚冥漾真的覺得好好吃，感謝民宿老闆買甜的口味作為飯後點心，讓全家人一大早充滿電量準備繼續最後一天的旅程。

對了，今天的柴燒豆漿也依舊水準不凡！

黑眼瞧著直屬不忘再添一杯溫和的熱豆漿，就跟屁蟲有樣學樣也替自己又添一杯，和學長一起把樸實濃厚的溫熱飲品給一飲而盡。

「嗝……有夠飽。」但他們還是把剩下的甜燒餅打包了，等會兒在路上想到還能繼續吃個夠。

冰炎不置可否地嗯哼一聲，「你待會兒又餓了我都不意外。」

明顯的奚落不意外立刻引起學弟的抗議：「該餓的時候本來就會餓齁，不然學長你當我是什麼啊？」

「小豬啊。」

「你才豬！你全家都……噢痛！」褚冥漾捂著討打的腦袋，不甘心地癟嘴。

冰炎收回手嗤笑一聲，小豬就要承認自己是小豬，反正萬一吃多了，橫長豎長他都不嫌棄。

難道褚沒聽說過嗎？俗話說有口福又會撒嬌的人最得人疼。

所以笨小狗餓了，他再餵飽不就好了。

況且滿足餓壞的小呆瓜也不失為一種成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