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吃完早餐正適合到附近的水頭聚落飯後散步，其中最知名的莫過於聚落裡頭的得月樓，聽說晚上還能透過戶外的大理石桌拍出非常好看的鏡像倒影。

全家人要趕在十點退房前回去，所以也就隨意走走逛逛而已，順道在沿路上的粉色建築停下來參觀風獅爺文物坊，想當然耳也不忘去品香一下聽說也是觀光客必喝的飲料。

他們其實有休息一下才出門，到水頭的路程大約要花二十分鐘，姑且讓胃消化了有一小時，所以還不至於飽到連一杯喝的都裝不下。

不過早點喝太多湯湯水水，所以褚冥玥顯然對飲料沒興趣，就先到桌上的那鍋電鍋夾幾顆茶葉蛋，等會兒一起結帳。

冰炎同樣不想短時間內再往胃裡多添一杯水分，待在一旁瀏覽文物坊內的明信片跟一些風獅爺的文創周邊商品等褚家人點餐結帳，伯父他們總共點了兩杯毛澤東奶茶、兩杯蔣介石特調。

毛澤東奶茶就是高粱酒加奶茶、蔣介石特調則是海石花加奶茶，兩杯海石花奶茶是待會兒還要開車跟看路的爸媽要喝的，褚冥漾是聽老闆說這種程度的酒精喝完可以上路啦，不過老爸還是不打算冒任何風險，反正昨晚也託運了好幾瓶高粱酒，也不急著逞一時的嘴饞而不合時宜地沾酒。

他好奇地捧著顯眼的紅色飲料杯轉一圈看了看，上面還真的有毛澤東的頭像耶，聽說好像是因為毛主席生前很喜歡喝高粱，所以算是為了帶動商機跟促進對岸觀光客交流而開發的奇葩飲料跟包裝。

因為金門每年的觀光收入來源就是一大批對岸遊客，也不曉得是阿諛奉承太過頭了，還是這種戰時的敏感話題終於可以在和平之後攤開來言論自由，所以近期也挺流行拿政治話題當捧梗的玩笑或噱頭之類的，反正有趣的話大家自然就會捧場，於是毛澤東奶茶的創意商標就這樣流傳到現在，熱度短時間內應該是不會退，畢竟近年來國旅盛行嘛。

時間有限，所以他們沒有上二樓的茶水廳內用，打算在路上邊走邊喝。

因為高粱酒才加了一個瓶蓋的量而已，含住吸管的褚冥漾沒什麼警覺，直接吸了一口，「唔……被騙了。」入喉的酒味立刻讓他的臉色微妙了起來，是沒有濃到嗆鼻啦，但也沒淡到被奶茶掩蓋讓人視而不見，總之味道太奇妙讓他有點猝不及防。

「哼，誰叫你要小看58度高粱。」不緊不慢走在前頭的褚冥玥回頭就是一句嘲笑。

「漾～你酒量也太差了吧？那表示和本大爺跟的不夠久啊！」西瑞嘖嘖兩聲搖搖頭，「以後本大爺帶你去吃遍山珍海味、四處酒過三巡包準練起酒膽強強滾！」他帶壞小弟的話一撂完就開溜！不然想也知道又會有大哥大姊的拳頭飛過來，俗話說事不過三，他西瑞可不是被打好玩的哈！

冰炎懶得理會欠打的孬種，「酒味重到你不習慣？」然後他就接收到走在身旁的學弟把飲料舉到他面前，臉上寫著「你喝不就知道了」的微妙表情。

畢竟酒精的接受程度本來就因人而異，他覆上直屬的手背，順勢拉過來低頭飲了一口，「還好，奶茶味還是偏重。」其實對他來講基本沒什麼酒味，就是有股淡淡的高粱香。

「嗯嗯，是好喝的奶茶沒錯啦。」褚冥漾拿回飲料又喝了幾口，漸漸習慣高粱酒底韻的眉頭才稍微鬆了開來，習慣之後莫名越喝越順口，而且奶茶甜度適中，茶香的尾韻才會帶起不輕不重的高梁酒香氣。

怎麼說呢？這組合很奇怪，不過又會讓人想多喝幾口回味一下不至於太衝突的高粱奶香。

後來褚冥漾實在無法全然適應酒味，手裡這杯毛澤東奶茶又是被學長一起幫忙解決掉。

※※※

茶葉蛋在水頭聚落裡就被解決乾淨了，用一條根和高粱煮出來的茶葉蛋得到一致好評，還好他們趁八點多剛營業不久的時候光顧，不然聽說一旦開始湧入人潮，那鍋茶葉蛋很快就會見底，而且每天限量，總之想吃還不一定吃得到咧。

他們抓準時間趕回民宿，退房的時候老闆跟老闆的父親很友善地跟他們道別，行李都上車之後繼續接下來的行程，開往金沙鎮的褚項依循導航行駛在環島南路一段，再接環島北路三段，沿途可以看到瓊林風獅爺、欽旌節牌坊、中蘭風獅爺、金沙水庫、獅山砲陣地等等路過的景觀，最後抵達金門國家公園馬山區，也就是山后民俗文化村。

午餐本不打算在這裡吃，不過走到哪吃到哪的西瑞還是在有名的王阿婆小吃店點了一碗蚵仔湯和高粱香腸，然後在店門口的遮陰棚底下大快朵頤，其餘的人不打算吃東西就分別散開來四處觀摩。

這裡對於他們這群老大不小的家庭觀光團來說還是算蠻小的，一下子就走遍整個村了。

「哇──」褚冥漾匆匆閃過迎面跑來的小孩子，回頭又看了眼活繃亂跳的幼童，一邊想著但是對這種小小孩來說這裡應該大到像迷宮吧？

話說這裡還蠻多小朋友的，貌似是有適合親子互動的活動吧？

「你不會連一點印象都沒有吧？」旁邊傳來涼涼的聲音，附帶銳利黑眸鄙夷的目光，「所以說小孩子就是無情，以前一起出遊的回憶說忘就忘。」

他迎面對上老姊漫不經心的目光，驚訝地咦了一聲，「所以這裡……」我們以前小時候來過喔？

黑眼環視包圍四周的紅房子跟紅磚地，雖然金門的閩南式建築大多如此，所以對他來說就跟昨天置身在瓊林聚落的時候一樣多少憶起熟悉的感覺，但他就是搞不清楚以前去過的地方哪裡是哪裡，況且這種鮮明的橘紅色調在金門到處都有，而且小時候大概也只顧著貪玩吧？哪管得了那麼多啊。

「自己想啊，呆頭鵝。」褚冥玥冷哼一聲，又唸了一句「無情的小孩子」就逕自走遠晃去別的地方了。

「就說了這也不能怪我啊……」褚冥漾困惑地搔了搔頭，只好自己繼續瞎走亂逛。

但是走著走著，確實也湧起模糊熟悉的印象，他時不時停下來環視周遭，在這十六棟閩南傳統二進式建築匯集而成的村落交錯著千篇一律的紅磚巷，他試著回憶幼時的矮小視野，倒是想起了迷路的記憶，應該說印象太深刻了所以根本沒忘過才對，尤其是那個對他動粗的蠻橫小女……呃，小孩簡直是叫他忘不掉。

對了，話說回來，他那時為什麼會把人家的性別搞錯啊？

這個問題才剛盤旋沒多久，又一個小女生迎面疾走和他擦肩而過，身著輕飄飄的出租古裝漢服，稚嫩的笑聲徘徊在他背後和其他朋友歡快嬉鬧，輕快的步調漸行漸遠──

褚冥漾整個人愣住，彷彿遭到五雷轟頂般動也不動。

靠、靠靠靠啊！他想起來了！之所把人誤認成女生根本不是他的錯好不好！還不都是因為第二次見到那個暴力小孩的時候，她……呃，他、他穿著一件可愛爆表的旗袍裝才讓他難以忘懷啊啊啊啊！！

欸、修但幾咧！話說漢服出租體驗好像只有山后民俗村有吧？那他是真的有來過這裡，而且還真的是在這裡又和那個凶巴巴小孩打照面囉？！他頓時陷入極度懷疑人生，但直覺又覺得錯不了的矛盾混亂。

他就只記得那個小孩超粗魯的！可、可是卻也是他小時候看過最好看的小孩，甚至覺得比他老姊小時候那張詐騙的天使臉蛋還要好看幾十倍！

褚冥漾也想起來了，記得大概十年前的小學四年級暑假吧？他們全家出遊還跟湯瑪斯他們搭同一班飛機──

他那個時候很膽小，不管是搭船、搭飛機，只要太晃他都會怕，而且還會抱著老媽的大腿很煩人地哭哭啼啼。

「你是要哭多久，又沒這麼可怕。」那時剛要升國中的褚冥玥從後面踹了下老弟的椅子，然後被隔壁座的老爸趕緊安撫女兒的心浮氣躁。

不意外的是，褚冥漾啜泣的眼淚更是掉個不停，「唔……嗝！」死命壓抑的哭聲倒是沒給周遭人帶來煩躁的吵雜，因為他知道男生動不動就哭會很丟臉。

可是他就是克制不住地恐慌，他覺得搖搖晃晃的飛機要掉下去了。

「你看看，你再哭下去齁，旁邊很勇敢的小朋友都要笑你囉。」坐在旁邊的老媽見安慰不成就祭出威脅……不是，是企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或許是成功了，褚冥漾抽抽搭搭的轉頭偷瞄了眼還真的很勇敢沒在哭的同齡小孩，發現被老媽點名的小孩也瞥過來直盯著他看，他趕緊回過頭緊抱著老媽，突然湧起一陣羞愧，而又紅了眼眶──

「飛機剛起飛都會搖晃，現在飛起來就不晃了。」後頭稚嫩的聲音講得頭頭是道，淡定的語氣給人一種小大人的氣勢。

褚冥漾聞言疑惑歸疑惑，吞了口口水驅趕不舒服的耳鳴，還是努力鎮定下來去感受腳底傳來的感覺……真的不搖也不晃了，好像靜止不動一樣。

他實在禁不住好奇，難得鼓起勇氣抬頭朝機艙窗外望一眼，外面盡是飄來飄去的大片雲朵，好像軟呼呼的大枕頭隨著翱翔的機身飛馳而過。

褚冥漾這才相信他在飛、他們在飛、笨重的大飛機真的帶著大家在空中的雲層穿梭自如，而且平步青雲沒有掉下去。

不知不覺停下了眼淚，他才發現老媽已經在清理自己哭到黏答答的臉頰，瞇了瞇眼睛任由老媽擺弄，整個臉卻漸漸升起害羞的熱度。

可惡……好丟臉喔。

終於被弄乾淨的褚冥漾皺了皺臉，又收到老媽警告的眼神，趕緊收起彷彿要出山而不是出遊的哀怨臉，然後才想到要轉頭回去偷看只隔一條走道的隔壁小孩，「你、你好厲害喔，都知道飛機在幹嘛。」怯生生的聲音在老媽訝異的目光下破天荒地試圖搭話，可是他其實是想道謝，不然他覺得自己第一次搭飛機一定會心臟病發。

同樣坐在外側位置的小孩又瞥了他一眼，「……坐久了就會知道了。」冷淡的態度沒有想要多話的意思。

「喔……」褚冥漾識相地摸摸鼻子，對方冷冰冰的態度像是潑了他一桶冷水，讓他再也擠不出勇氣去搭話，只好失落地喬了喬坐姿乖乖坐好，然後只得在心裡偷偷說一聲謝謝。

後來因為坐走道旁的位子實在太無聊，而且也哭累的他就睡著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