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歌單：〈輕晨電–漂浪之向〉。

第二天早上來點健康的活動，全家人要爬的太武山便是全金門最高的山脈。

太武山剛好位於金門最中央，始於一億年前的燕山運動、喜馬拉雅運動，先是隆起而誕生了金門，孕育出的花崗岩地質經風化，裸露出地面而成的山丘便成為如今的太武山。

金門第一高的太武山海拔也不過才253公尺，次高的五虎山海拔為127公尺，主要的基盤岩石都是以花崗岩片麻岩石、花崗岩石所構成，皆設有步道供人健行。

「五虎山從山后民俗文化村對面就可以上去了，不過這次時間有限不納入規劃中。」主要安排行程的褚冥玥說，「下次吧，聽說半小時不到就能攻頂了。」

「如果現在上山的話，正值二、三月剛好能欣賞到花開正盛的豆梨呢。」白陵慈道了聲可惜，說下次第三訪的時候一定要去攻略五虎山。

「那邊也是野生孔雀的大本營耶。」西瑞想到金門政府以前頒的獎勵制度，「聽說不論死活，只要抓到一隻就賞六百塊錢。」

「還發懸賞金喔？為啥？」褚冥漾傻眼，孔雀在本島還會在動物園看到咧，怎麼到金門就變成通緝犯啦？！

西瑞說這要從以前的一個意外講起啦，才造成這種外來種的孔雀一時之間繁殖過剩，「過度猖獗的孔雀都把作物給吃光了，所以政府才出此下策啦。」他還說現在都差不多被抓光了，剩下的也都被抓怕了，躲得很兇咧。

「欸、不是啊，是說我們不是要去爬太武山嗎？」加入話題的褚冥漾聊到一半才回過神，奇怪問：「怎麼講到別的山去了？」

「有什關係咩。」西瑞聳聳肩，「沒去到的地方比較稀奇嘛，歪一下話題又不會怎樣。」

褚冥漾想著也是啦，還聽到前座的老媽興奮地跟老姊強調下次再來一定要把五虎山健行排進行程裡。

褚冥玥說了聲知道了，長輩難得出去玩想運動一下當然是值得鼓勵。

是說他們吃完早餐準備好大概早上七點半出門，現在下車到達玉彰路牌坊前大概八點不到，時間還早得很，不見幾個跟他們一樣這麼早起的遊客，全家人也樂得包場。

太武山總共有四條登山步道，有長輩參與的關係，所以他們今天走的是普遍遊客都會走的玉章路口這條平坦地形，不然西瑞說其實還蠻想見識一下斗門古道那條，聽說是以前阿兵哥從軍的登山路段，路況崎嶇到有些地段稍微需要攀岩技巧。

依導覽告示牌是寫說登山步道沿途可以看到十二奇景，一路上其實還能找到奇景以外的小景點，比如說距離劉玉章銅像僅僅150公尺處的巨大石兔。

「學長，是你的同類耶。」褚冥漾不經大腦地有感而發。

啪的一聲，不意外被就地正法。

冰炎冷哼一聲，故意繞開摀頭哀號的浩呆繼續往前走，明知道會被他打還耍白目，那他也只是滿足學弟的被虐嗜好而已。

整條登山路線來回一趟包括拍照跟休息的話大概兩個小時，花崗岩地貌能見到諸如白背木薑子、小葉赤楠等岩生植被的原生樹種，包括南華南蛇藤皆是代表性的野生花崗岩植物。

健行的路途也能看到不少常見喬木，光線長照的向陽面就能看到不少海桐、鹽膚木等原生樹，喜蔭的植被比較多聚集在背風谷地生長，比如松樹、相思樹之類的，可見太武山豐富多元的綠植多樣性，早晨來爬山剛好沐浴在芬多精與負離子之中好好放鬆一下。

不過爬到倒影塔這邊時，兩位家長也差不多累了，他們四個小孩配合長輩的步調跟著拐進旁邊的岔路到鄭成功觀兵奕棋處觀摩一下順便歇口氣，結果一鑽出石縫之中便立刻被眼前的遼闊風景給震懾住──

萬頃田，顧名思義就是瞭望山腳下一大片田疇綠野，植被林地以及耕耘多種作物的農田隨著時節變化出四季迴異的樣貌。

結果被眼前的美景給迷住的褚項跟白陵慈直接落地生根，示意其他小孩不用管他們了，連打算留下來陪同的褚冥玥也被父母趕著繼續往上爬。

「好吧，我們等等沿路下來再接你們。」她聳聳肩，反正有老爸在，就放他們沉浸在兩人世界吧。

其實再往上爬也沒多久就到了太武山的標的景點──『毋忘在莒』的勒石。大部分的遊客都是為了看這塊大石頭上的四個大字，也是蔣中正當時為了警惕與鼓舞國軍士氣而親自提筆的精神標語。

他們四個人想說都爬到了這裡就有始有終吧，於是繼續往上爬，結果也才前行了大概五分鐘就攻頂了。

海拔253公尺對平常有運動的年輕人來說真的是小菜一碟，就連褚冥漾也都不太喘，因為他這陣子晨跑跑得很勤都是為了訓練肺活量，說要考自潛三星證照可不是講講就算了，他可認真了！

山頂的微下坡轉角就是規模不小的海印寺，入口篆有『海山第一』的石門關也算是蠻有名的景點之一，進去裡面也有供人休息的遊客中心。

這裡頗有山中隱寺的神祕氛圍，連西瑞都難得收斂起平時的大剌剌，四個人悠閒地逛了寺園一圈。

寺廟兩旁是名叫龍樓、鳳閣的兩棟鐘鼓樓，據導覽，鐘樓裡的大銅鐘重逾750公斤，傳聞鐘聲可聞30里。

海印寺還有聞名的安心石，就位於大雄寶殿一樓，穿過海印寺正殿就能看到安心石室，正中央的巨石以及後方的岩洞經過整修成了妥善保存的文史館。

褚冥漾按照玻璃牆上的祈福方式，左手摸心、右手摸石，然後閉上眼誠心默念三聲祈福語──再睜開眼時，發現學長已經靜靜蹲在他身旁，同樣撫過這塊估計從明代保留至今的古石，微微歛下的焰眸沉靜卻有神，沒有祈禱，更像是對長者的問候。

心靈彷彿見效地心安沉澱了下來，可是這樣子……讓他有點搞不清楚到底是安心石、還是學長賦予的作用啦，真是。

回程前，褚冥玥與褚冥漾效仿著要是爸媽登上山一定也會表示虔誠地尊敬一拜──

四個人最後帶著敬意離開了海印寺。

※※※

結束來回一趟兩小時的太武山之行，家長們不免露出疲態，早上約十點十分回到民宿便提議想要休息一會兒。

原本就是預計爬完山後面預留一小時多的休息空檔，褚冥玥聳聳肩表示都在計劃之中，便提議先就此解散，時間到了再集合一起去吃午飯。

「也就是說車可以先借我們開出去囉？」西瑞馬上蠢蠢欲動，興奮的表情好像在打什麼主意。

「等等，為什麼是『我們』啊？」褚冥漾聽到明顯的語病就有股很鳥的預感。

「當然是我們啊！」果不其然，西瑞一副豪情壯志地插著腰，「漾～你身為我忠心的小弟本來就會奉陪跟著本大爺浪跡天涯對不對！」

對你老師啦，怎麼就沒想過我也要休息啊？褚冥漾暗自白眼翻到月球，反正將近一小時半完全閒下來也很無聊，他就懶得替自己爭取本來就很薄弱的人權了。

「可以是可以。」英明銳利的黑眸看了眼男孩子們，「不過可別去到不該去的地方回不來喔。」褚冥玥突然撂下一句冷颼颼的警告通牒，「到時還要麻煩我們贖回去就有得你們好看。」

啊？金門有啥觀光客不得踏入的地方喔？褚冥漾正疑惑，就瞧見五色雞心撇開作賊心虛的金眼……不是吧，這傢伙連去哪都想好了？

「有我顧著不會出亂子。」紅眼看了眼兩隻小的，冰炎出聲擔保。

然後西瑞就眼睜睜看著褚阿姊自動把車鑰匙拋給學長，就在那邊抗議連連！

「那老姊你要跟我們去嗎？」褚冥漾問。實際上真不曉得要去哪，不過有學長領著的話可靠多了，頓時不怕冥玥的威脅警告。

「不了，我想在附近逛逛。」褚冥玥說反正聚落裡也有金門的K Bike借用站，「你們慢慢玩，記得回來吃飯就行了。」她交代完就往民宿大門的方向溜了。

「那擇日不如狀日，此時便是良辰吉時！」西瑞喜孜孜地溜到駕駛座車門邊，金眼轉溜一圈，想方設法跟大三學長拐個鑰匙。

「你們給我到後座坐好，不然就別上車。」冰炎怎麼可能理他的把戲，直接把人推到一邊去，然後拉開車門入座駕駛位發車。

西瑞呿了一聲，沒別的法子只好安分地坐到後面。

包括褚冥漾也是自知之明跟著坐到直屬後面的中間座，大概也曉得學長的意思是讓他跟五色雞一起坐有個伴，免得鬧彆扭鬧得太誇張。

「西瑞，你把座標傳給我吧。」冰炎朝後照鏡看了一眼說。

褚冥漾就看到隔壁的五色雞又立刻生龍活虎了起來，「呃，學長你還真的要去喔？」到底去哪他就真的狀況外，只是訝異直屬居然要隨著放山雞的風向起舞。

「先看地點再考慮。」根據訊息上的座標位置查找了一下，紅眼對著少得可憐的地標訊息瞇了瞇，「……你想去看東村戰車？」

「嘿對！學長內行喔！」西瑞比了個讚，還說什麼來金門就是要跟風確保金門堡才是男人的浪漫！「快點快點，那邊遠的咧，所以才說交給我開車可以折半時間抵達咩！」

快三小！你是想連帶把我們的命給折半吧！褚冥漾一臉驚恐地瞪他旁邊等不及想投胎的肖仔，頂多就是無功而返而已，有比命了不起嘛！

「你給我在後面坐好就對了。」從後照鏡射向後坐的紅色眼刀大有再亂就把人丟下車的氣勢，安頓好車上兩隻小的，冰炎便駛車出發了。

「所以說東村戰車什麼？」褚冥漾仍然一頭霧水問。

「稱不上景點，因為目前軍方不開放，所以地圖上也不會標示。」冰炎一邊開車一邊說，「詳情你自己聽西瑞說。」

「東村戰車是位在四七高地連所轄的E067排據點啦。」西瑞準備自動繪聲繪影地解說，「那邊有……」

「等等、先插個題！」褚冥漾趕緊確認有沒有綁好安全帶，正襟危坐地望了望車窗飛馳而過的景色，「學、學長你會不會開太快了？！小心有測速！」不是聽說金門這邊抓挺兇的嗎喂！

「我有在注意。」冰炎從後照鏡瞥了眼又開始窮緊張的學弟，所以才不讓他坐副駕駛座，免得光在路上就嚇個半死。

你就最好有在注意！褚冥漾幾乎要罵出聲，緊抓著扶手不放。

「漾～遠征的路途可沒有閒暇看風景啊。」天不怕地不怕的五色雞還在那邊宣揚男人的浪漫就該這樣那樣，而他戒備著路況根本聽不進去。

目的地真的挺遠的，但是學長根本是隱藏版飆仔，原本三十分鐘的路程足足被壓縮了不少。

把車暫停在蓮庵村辦公處附近的路邊還得徒步一段路，褚冥漾一下車就被五色雞連拖帶拉地踉蹌跑起來，衝刺在鳥不生蛋的產業道路間，讓他有種被拐到荒郊野外的錯覺，半路突然被宰掉肯定也是棄屍的好地方……越想越毛。

啪的一聲直接打飛他的腦殘，「覺得毛就不要想那些不吉利。」附帶紅眼一瞪。他轉頭發現施暴的兇手有穩穩跟在後頭，頓時鬆了一口氣，因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跑到鳥不生蛋的未知地盤真的有恐怖到嘛。

「阿哈！到啦！」西瑞興奮地亂吼，結果也遭來暴力的一拳就地正法。

不用放山雞提醒，褚冥漾看到眼前的堡壘也知道到了。

「這裡不時還會派人來留守，不想被逮到就閉嘴隨時留意動靜。」冰炎收回施暴的手，紅眼掃了一圈周邊情況，由遠到近都沒有捕捉到軍方的人，「走吧，看一看趕快撤退。」

「等、等一下，所以這裡實際上是禁止進入嗎？」黑眼左右看了看兩人一個興奮、一個謹慎的態度，不確定地問。

「是禁止進入沒錯。」冰炎坦然地點點頭，對學弟這樣說，「不過被發現的話頂多被驅逐而已，你不用這麼提心吊膽。」他當然是評估過沒什麼危險才答應過來的。

「是喔。」得到直屬的擔保，褚冥漾這才鬆了口氣，跟著五色雞到處亂看四周的景物，隨著領在前面的步伐走進那個堡壘，「話說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啊？」

「喔對齁！剛才說到哪啦？」西瑞回想道，「啊、四七高地連所轄的E067排據點！」

「這裡是四七高地連以前留守的據點之一啦，後來移防之後幾乎就沒再管了。」走近曾經的軍事重地，換成西瑞一馬當先地領在前頭直接繞到堡壘後方，「不過偶爾還是有阿兵哥被派過來值勤留守，要是好死不死遇到就只能被堵在門口了。」

入堡前，褚冥漾在門口看到一塊舊石碑刻著『海灘區擅入者格殺』……可以想像當初還在打仗嚴防的時候真的是神經敏感的冷血時期，正所謂寧可錯殺，不可錯放。

他們沒有進去堡壘裡，軍方至今未開放就是因為裡頭仍是軍事機密，只對戰車有興趣的西瑞也是直接繞過其他地方，碉堡的圍牆外圍果真擱置著真真實實的已退役戰車。

「帥吧！」西瑞感動地圍著M14團團轉就是一陣猛拍照，「來到這裡誰還稀罕歐厝沙灘的那台M18啊。」還嚷嚷著聽說堡壘裡還有一台M24，不過冰炎學長說不行的堅決態度直接讓他作罷。

「你是說那台擱淺的戰車喔？」巨大的戰車固然很壯觀啦，不過對於不是軍事迷的褚冥漾來說也就看看過個癮而已。

提到這個話題，黑眼不免瞅了下旁邊好像也沒太大興趣的直屬，「還蠻多人說歐厝沙灘的沉睡戰車很像冰島的墜落飛機，學長你覺得咧？」他知道在直屬的家鄉已經見不到這種粗魯的軍火了，那架飛機也是當年的美軍產物來著。

每年都蟬聯全球和平指數榜首的冰島老早在1869年就不再有常備軍了，萬一有狀況的話有北約國家相互護航，也有美國的防務協議撐腰。

不過冰島實際上也並非戰鬥力零，起碼有一支參與海外維和任務的軍事力量。

而國內主要是有可靠的警察、海岸警察隊跟特警維持本就優良穩定的治安，但基本上諸如這種戰火類軍備早已淡出人們的視野裡好幾個世紀，絕跡於安穩的社會，因為根本不需要。

「你要問我的話當然是差多了。」冰炎手環胸看了他一眼，「兩者唯一的共通點就是都慘遭遊客踐踏。」說到這，他不禁暗自咂舌。

就連Reynisfjara（黑沙灘）明明立有告示牌，也可以讓泯滅道德的混蛋選擇視而不見，但凡再重要、再具有歷史意義的遺跡，到頭來還是遭人們自我定義與無關緊要地摧殘，終究不過是淪為相片裡的陪襯景物罷了，又有多少人真正尊重過？

「嗯……」褚冥漾大抵也知道學長是什麼意思，可是他們也知道沒辦法去插手針對個人行為多管閒事，「我們能做的也只有管好自己吧？」

就只能管好自己的手腳……還有記得帶腦子出門，不要受誘於一時的自私自利，而對各地景點的規則明知故犯，才是會讓本地人歡迎再訪的好旅客。

「嗯。」冰炎拍了拍向來就捨不得破壞些什麼的學弟，「還是老話一句，總之沒有對不起誰就好。」

「尤其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是吧。」褚冥漾靦腆地笑了笑，接受頭頂代表肯定與嘉獎的輕拍力道。

冰炎的腦海裡同樣閃過老話一句的感想，巴巴享受獎勵的樣子真的很像小狗……是只會巴巴給他哄的乖狗狗。

「滿足完好奇心就回去吧。」

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撤離了這片軍事機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