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趕完報告之後，褚冥漾依約將改完的考卷送回系辦，「呃？」自窗外看到裡頭嚴肅的氣氛，他的腳卡在門外，一時不曉得該不該進去。

什麼情況？

現在系辦中央的會議圓桌圍坐著一群人，黑色目光瞟了瞟，左右沒一個認識，而且沒眼矬都看的出來一票人低著頭正在跟桌上的考試卷奮鬥。

補考日多半都是為平日在上班的延畢生開的，所以應該都是傳說中剛升級為社畜ING的學長姊們。

糟糕，他陷入尷尬又好奇的矛盾之中，停留的步伐瑟縮回去，在想著要不要當作沒來過……

然而發現他的人沒給他撤退的機會，恬淡的眸子睇過去一眼，「找安因？」淡然的指名道姓卻聽不出冒犯的意味，佇立在會議桌旁的重柳側過頭看了眼門外發窘的人捧在手裡的一疊東西，「放桌上。」要他直接進來的意思。

久了也漸漸習慣這個碩士學長簡明扼要的說話方式，很少在假日看到對方的褚冥漾索性硬著頭皮走進莫名肅殺的空間。

無視注意到他而打量過來幾眼的視線，他盡量若無其事的把東西規規矩矩地放好，「重……呃、重柳……學長，安因老師呢？」順便向站在一旁的人問。

不好意思他就是糾正不過來敬稱，他沒那個膽啊。

瞥了眼講不聽的人，放棄的表情淡淡地寫在重柳臉上，「臨時出校。」

不是暫離系辦，而是出校？這表示褚冥漾不曉得等的人要多久才會回來。

不過老師應該也沒說上哪去，不然碩士學長會一併交代才對。思及此，黑色目光又看了眼旁邊環著手面無表情的人，擺明是在監督。

他又瞄了瞄一桌子陷入苦戰的學長姊，清一色懊惱、不耐煩、心灰意冷的表情，所以才說連帶瞪著考卷的眼神都帶著肅殺之氣……不會寫是吧？不然也不用那麼苦大仇深的樣子。

注意到特定幾個留級生頻頻往自己包包的方向偷瞄，褚冥漾突然曉得為什麼安因沒託他監考了。

大概是怕他鎮壓不住這些留級……問題生吧。

隔壁的冰冷眼刀瞥過去，然後他瞧著蠢蠢欲動的傢伙輕嘖了一聲，不敢明目張膽地造次。

嗯，如果要這王者風範才壓得住，他確實做不來。

呃、看來也不全然，他發現還有學姊果斷放棄跟試卷繼續無謂的纏鬥，甚至居然不怕死的頻頻抬頭欣賞他旁邊的帥哥，明顯到擺明不打算克制她的花痴行為！

褚冥漾抽著眼角看了眼也擺明無視的高帥青年，很好，至少換作是他監考就不用面臨這種騷擾吧。

他敢打賭，待會兒那個學姊會仗著年上的閱歷優勢敢生出狗膽將聯絡方式塞給旁邊的碩士學長……

等等，他是不是吃到同學的口水？怎麼自己也要跟著走賭徒路線嗎？別吧？！逢賭必輸的他可沒那本錢！

他還欠著一筆身高帳還沒還耶！再賭、輸到脫褲子！

是說……「過幾分鐘啦？」褚冥漾忍不住好奇小聲問，他看有幾個人已經等不及要交卷了，寫不出來也不用硬拖著人家到準點吧？不然碩士學長一直站著腳也會痠，不如趕快把試卷收齊還比較輕鬆。

「十五分。」重柳淡淡地道，測試時間要求考生安靜，不過沒規定不准監考者時刻保持緘默，音量以不妨礙測試為準就行。

好吧，他們真的很混……咳、褚冥漾是說規定起碼要過三十分才能交卷，所以也沒辦法。

「你等等監考完要去實驗室嗎？」褚冥漾又小聲問，看了眼安因所屬辦公桌椅上放著對方的隨身物，想來對方是一進校就被Call來這邊幫忙。

重柳看了他一眼，輕點一下頭。

「那我等等幫你開門。」褚冥漾交代了句，「還有……」黑色目光蹙眉瞥往某個手腳又要不乾淨的方向，「直接抓不就好了。」忍不住嘟囔了聲。

不知悔改就算了，他是不滿那種露骨的教唆眼神，像是在譴責碩士學長的不解風情。

就抓個現行犯直接當掉不自愛的傢伙都好過一次又一次的嚴格督導，又不是小孩子了，反正他們也不領情。

大學也不是托兒所還要把屎把尿管你作不作弊，反正幹了就要吞下應有的代價，哪還要像感化院一再給第二次機會？

冰冷視線射過去的同時，「安因不准。」重柳這樣說，維持不變的姿勢繼續盡忠職守。

他知道大二生的意思，因為對方一副好心被雷劈的表情太過明顯。

那個想動手腳的傢伙以為『不准』兩個字是衝著他，面露錯愕後完全不敢再有任何意圖。

褚冥漾愣了下，想到老師是連他都願意接納的性格，不禁對剛才不免意氣用事的想法釋懷了些。

也是，畢竟是安因──

「再見第二回或許很困擾。」重柳又沒頭沒尾補了一句。

「什麼？」褚冥漾疑惑問。

對方沒再多嘴解釋。

一來一往算是忙裡偷聊的褚冥漾莫名其妙跟著罰站了幾分鐘，才突然錯愕地瞪大眼，會意過來那句話是『當掉的話下學期會再修』的意思！

好邪……呃、好現實啊！這到底是安因的意思還是重柳學長的意思啊？！

算了，還是別深究了……

他就乖乖修好自己的學分就不會被這樣對待了！還研究這個幹嘛！

莫名被旁邊的冷凍氣場涼了一下，褚冥漾此時終於接到來自安因的訊息：『麻煩下來系大樓前幫忙提東西，謝謝。』

嗯？安因直接把車開進來停在系大樓前？

新奇歸新奇，褚冥漾還是依言打算轉移陣地，「那，你等會兒直接進去就行了。」他轉頭簡單跟對方報備老師在樓下的事。

重柳簡單點了下頭，沒多問：「謝謝。」

褚冥漾搔了搔頭，「沒什麼啦。」然後離開了辦公室。

他第二個改不了的地方是對方道謝時免不了的受寵若驚。

但是，或許對方本就不像他想的那樣冷冰冰。

※※※

褚冥漾懷裡正捧著保溫箱。

不知道裡頭裝了什麼，有點沉、感覺裝著其他容器，不過反正待會兒就會拆開來，所以他也沒多問，只是遵守老師特地囑咐不要拿歪的交代而多留意一些。

跟著安因直接上樓的褚冥漾來到熟悉的系大樓三樓，「今天直接從正門進去沒關係，反正假日不意外沒人會來這裡。」聽著以上抱有僥倖嫌疑的話，他眼看著老師心安理得的背影真的非常愜意地踏進早已半敞開的陳舊門扉。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眼前的師長曾經表明舊區域深處已經很久未干涉，可是對方熟門熟路的腳步卻像在走自家客廳一樣真是見鬼了。

腦子裡吐槽歸吐槽，不過他還是表面平靜，都待一年多的油條了，像這種小事就大驚小怪的菜鳥反應還是免了。

他也是有成長的！論三官還是心臟都是！都是……往火星越長越歪。

啊啊，莫名悲哀。

「到了，就是這裡。」其實完全不用褚冥漾提醒也夠明顯了，因為中間突兀的乾淨明亮空間已經在播音樂，還夾雜著朋友的談笑聲。

當他們提著東西走進被打掃得比想像中乾淨的實驗教室時，裡頭的人已經在洗菜跟插電熱機了。

實驗室不開火是原則，所以烹飪一律用電器產品沒話說，不過最讓人意外的是，這裡荒廢多年居然沒斷水斷電也真是奇蹟耶。

一進門，褚冥漾就瞪著裡頭堆著一個比他懷裡還要誇張的84L冰桶行動冰箱，超級突兀。

被翻動過的大型保溫箱裡有菜有肉，連水果都有……還帶一整串香蕉幹什麼？！

黑色目光順其自然到不行地瞅著高調運食材的罪魁禍首。

一看就是大胃王容量的大保溫箱不是五色雞帶的還有誰啊！

連帶同家子出品的黑色仙人掌居然還真縱容他老弟大搬家，還一副理所當然的共犯嘴臉，現在則像個大爺似的杵在椅子上翹腳看戲。

「你們好厲害啊。」連安因都不禁讚嘆這間根本家政教室氛圍的新天地，完全無法代入以前荒廢髒亂的模樣，真的不得不佩服，「光看就知道你們有多勤勞。」

「是勤勞過頭了才對吧。」九瀾不痛不癢地補了一句，也是挺意外這群學生竟然興致這麼高。

「當然。」千冬歲推了下眼鏡，可不喜歡被小瞧，「要做就要貫徹始終。」

「工作的時候努力做，玩的時候盡情玩！這不是再簡單不過的人生常理嗎？」米可蕥偏頭向旁邊的人漾起笑容徵求同意，「對吧！」

一旁幫忙備料的阿斯利安揚起颯爽的微笑，回應總是這麼樂天又積極的女孩，「是啊，就是這麼簡單。」才不是大人自以為懂的幼稚衝動。

這叫真性情懂不懂啊？

九瀾挑了挑眉，OK、現在輪到他被哲學教育了是吧？「咯咯咯……」不知道為什麼想笑，而且笑得很變態，不過心情不壞就是了。

「蛤？本大爺也很勤勞啊！」阿就等到知會他有可以壓榨老三的聚會時，這裡就已經被整理得七七八八了咩，沒幫到忙他有什麼辦法，「老子為了餵飽你們這群雞仔也是出了很大的力氣齁！」

「真是謝謝你喔……」重點是你出太多力了！褚冥漾覺得頭痛。就跟你說了我們不像你這隻無底洞彩色雞齁！「你家冰箱的東西都被你搬空了對吧？」他的眼神有點死。

「想得美咧。」西瑞呿了一聲，「本大爺怎麼可能讓你們吃家裡的囤積物？要榨乾老三當然是包辦尚青的（台語）才能吃的營養健康滿分啊！」

褚冥漾懶得吐槽這傢伙的句尾已經是老到不知幾年前的廣告台詞了。

九瀾聳了聳肩，對老弟的大言不慚老早就見怪不怪，「要叫三哥。」他伸手按在彩色鋼刷頭頂，介意的重點永遠都很怪。

西瑞又呿了一聲趕緊閃開，「就是叫你老三怎樣！」挑釁完就要能閃多遠就多遠，免得被無預警整得體無完膚。

嘴角勾了勾讓人發毛的弧度，九瀾不太在意地笑看自家老弟的天真，別以為他就真的拿這兔崽子沒辦法。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嘛，小孩子教育還是等回家再說。

見師生倆小打鬧的樣子，褚冥漾覺得新鮮，「安因，我把東西放這裡喔。」他找到一處清空的桌面剛好能放的下。

原來就算是老師，私底下跟兄弟間的相處也和普通人沒兩樣。不過他大概永遠也不可能體會，因為他家裡只有老姊沒兄弟，談得上像兄弟的表哥跟他的相處也不可能到那般無拘無束、沒大沒小。

啊、對了，他最近私底下的時候比較寬鬆，會省去老師兩個字比較順口。

「幫了大忙，謝謝你。」安因揚起笑容，對TA漸漸不再拘束的態度求之不得。

九瀾遙望著寵愛有加的師徒氛圍嘖嘖稱奇，是說他對自家的TA兼社團社長也是疼愛有加喔？人家阿利為了妹子創社團他成全、社團裡的小鬼想玩什麼古靈精怪的活動他也是盡量滿足，這不是愛是什麼？他都快變成阿拉丁神燈了吶。

「喂喂，阿利。」所以九瀾果斷轉過頭騷擾自家TA，確認他們之間的師徒情感，「那我的謝謝呢？」討個甜頭不為過吧？

「嗯？」突然被Cue到的阿斯利安一臉問號，「嗯，謝謝？」揚著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九瀾心死了一下，突然知道什麼叫學生間的印象差距。

哎呀算了，看在這傢伙跟四弟、六弟處得這麼好，姑且就認為自己該有的回饋只是轉嫁到他同樣疼愛有加的兄弟身上好了。

這樣一來怎麼想都不虧，他的臟器又心安理得地恢復了跳動。

「對了，桌上有手搖飲喔，不過都是純茶類。」阿斯利安對剛到的師生倆提醒道，「渴的話任挑一杯吧。」

「好，謝謝阿利學長。」袋子裡不外乎都綠青紅茶，褚冥漾問了師長要喝什麼，便順手連同自己的各拿一杯。

黑色目光掃了下整間教室，雖說因為這次實驗室聚餐算是偷偷來，所以不能太高調的情況下也就自己系的熟人，外加連帶被黑色仙人掌揪來的兩人，不過湊合的人數比想像中熱鬧。

正觀察需要幫忙什麼，一陣略帶甜味的柴魚香氣先行飄過鼻腔，褚冥漾注意到千冬歲正在佔用不知道是誰帶的多功能料理鍋在搗鼓些什麼。

附帶被食物香氣蠱惑而在一旁陰魂不散的萊恩，則是被對方指揮去拿洗好的蔬菜。

瞧著為了行方便而被派過來順手牽羊的同學，米可蕥倒是沒抱怨，「千冬歲，你還需要什麼嗎？」反正手都沾水了就順便幫個忙也沒差，而且她看積極幫忙的小尖兵好像很餓的樣子。

畢竟大家各自忙完後也差不多快到晚餐時段，老實說她也有點餓了。

「這樣就夠了，謝謝。」千冬歲手邊忙碌的動作沒停，「待會兒換我幫你。」

醬油、味霖、清酒各以一比一下去作為湯底煮滾，褚冥漾瞧著調配的方向其實比較偏醬料，再加上調出來的味道很熟悉，他大概知道對方要做什麼了。

一邊分神觀察其他人在幹嘛，褚冥漾一邊跟安因開箱一起帶過來的東西，他早就想知道這個有股份量卻又不至於太重的箱子裝著什麼──

拉開拉鍊的瞬間，一股濃郁的香味就近撲鼻而來。

被香得猝不及防的褚冥漾差點流口水……畢竟他們四個人午餐都只有墊墊肚子而已。

各種交雜的香醇纏繞鼻尖，層次太多聞不出是什麼，總之就是很香。

比如飽滿的番茄氣味帶出酒的清甜，時而又混淆著足以激發味蕾的各式香料，與海鮮的鮮味搭配相得益彰，讓人浮想出濃郁的異國風情，像是拂過清爽海風的沿海地帶般讓人不由得食慾大開。

突然覺得好餓……褚冥漾有股衝動想大快朵頤，不管裡面是什麼。

他這才發覺，有時用腦過度其實就像跑操場十圈來著，熱量消耗殆盡跟飢餓警訊的衝動是一樣的。

就是好餓啊啊啊啊不管什麼都給我來一點！

安因到底煮了什麼啊？！裡面加了大麻嗎？！

褚冥漾興奮之餘突然感到後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