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不等他繼續誇張地浮想聯翩，安因直接捧出裡頭的不銹鋼鍋和橢圓形琺瑯鑄鐵鍋打開來，頃刻間，悶在裡頭的白色蒸氣承載著更濃郁的食物香傾巢而出。

不到幾秒，獨具勃艮第與瓦倫西亞的風味瀰漫至整個舊實驗室。

莫名矛盾、卻又莫名和諧──褚冥漾愣愣盯著乍看之下就很道地的紅酒燉牛肉和西班牙海鮮燉飯，突然有種置身在實驗室主題的西餐廳錯覺。

當然，全場的響應並沒有像他這般腦殘的過度反應，取而代之是默默拿起自備的餐具蜂擁而上！

連正在煮鍋物的千冬歲都被香味吸引，不禁頻頻看過來，然後收到只負責吃的萊恩主動貢獻一碗，偏執狂目光如炬地盯著邊上這鍋，依然很期待好友的完成品。

黑眸揚了揚眉，瞥了眼以為會倒伐的傢伙，「這邊可沒有飯。」

「麵也行。」萊恩看了眼備在一旁的烏龍麵心知肚明，仍然無動於衷，一邊嗑著海鮮燉飯一邊繼續守株待兔。

反正食物是大家共享，也沒什麼好站不站邊的。

千冬歲也只是說說而已，只是依這傢伙的習性通常看到飯類自制力就不行……所以說他這鍋打死也不下飯。

要是應觀眾要求再灑海苔切片的話，包准這隻餓死鬼投胎直接一頭栽進鍋子裡。

千冬歲冷哼一聲，當然不可能讓這傢伙如願，繼續在沸騰的湯頭裡下食材。

切好的蔥段和洋蔥已經在開頭先炒過，再加入一般常有的蒟蒻絲、金針菇、山茼蒿、板豆腐，還有要吃多少隨意放的肉片，再下個烏龍麵就算大功告成。

「烏龍麵！」盯上煮個一至兩分鐘就好的麵食，米可蕥馬上拿著碗衝過去預備，「要吃要快喔！否則待會兒軟掉就不好吃了！」順帶提高嗓子宣傳這裡有一鍋壽喜燒。

幾個人各自散開來自由覓食，這裡挖一些、那裡也舀一些吃得不亦樂乎，反正不管誰煮了什麼都捧捧場。

「好好吃！」米可蕥陶醉在美食中，「不管是安因老師還是千冬歲做的都是道地又美味～」

「好吃就好吃，就別提道不道地了……」千冬歲略尷尬地撇過頭，「因為臨時在外面煮的關係，調味也就簡便很多，等等湯不夠的話，補的也是買現成的湯底而已。」

「倒是安因老師的紅酒燉牛肉吃起來讓我有些印象。」他盯著夾在筷子上的軟嫩牛南若有所思，總覺得跟夏碎哥之前曾做過的幾次有點像。

「是仿照Julia Child的食譜做的。」安因無奈地笑了下，「不過時間有限，我偷懶使用了壓力鍋壓縮費時的部分，所以也稱不上道地，不過還是謝謝米可蕥的謬讚。」

「怎麼會是謬讚呢，很好吃是真的！」米可蕥趕緊搖了搖頭，因為就算省去費時的部分，包括整個烹調過程也夠費工了！「就當作是安因老師跟千冬歲加持下的魔法吧～因為喵喵真的挑不出毛病，真的吃得很開心！」她笑開了眼，自然綻放的笑靨誠意十足。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千冬歲放棄駁回抵抗，也不打算掃興，「好吃就多吃一點吧。」瞄了眼一旁用關懷的眼神默默守望他們一群小大二的某學長，小尷尬地咳了聲。

「是啊，好吃就多吃一點。」阿斯利安面上掛著淡淡笑意，順帶瞥向不起眼的方向，「包括那邊打算在椅子上種菇的那位也是喔。」別以為裝聾作啞就沒人發現吶。

西瑞『啊？』了一聲，警告性瞪向腦袋左搖右晃還在裝傻充愣的死老三。

幹，這傢伙是得了厭食症是不是啊！還是真當自己是兩歲半以前不會自主吃飯的囝仔需要人監督啊！

阿斯利安聳了聳肩，只負責引起注意的他對接下來的家務事不予插手，順便還可以參考西瑞都怎麼應付講不聽的師長。

什麼？他的TA原來性格那麼糟啊？九瀾要對這個自開學以來也是頗受歡迎的中央空調同學另眼相看了，「悔不當初啊……」他搖了搖頭，像個老人在邊上唉聲嘆氣。

「九瀾，你也別像個老人在那裡耍孤僻了。」安因無奈地蹙了蹙眉，「難得的聚餐要吃多一點才行。」也好把對方平時埋首工作不顧正餐而缺失的養分補回來。

「我倆的確是不年輕了。」九瀾順著對方的話一笑置之，「早就過了發育期，吃再多也只是營養過剩，囤積過多體內能量罷了。」

「年紀大了更該保養善待，免得年老後悔莫及。」安因語重心長。

你們兩個不年輕了？？褚冥漾偷偷瞪著兩位正值青壯年的青年一來一往的胡說八道，一臉荒謬。

安因還想再勸什麼，不過西瑞可沒那種耐心白費口舌，直接殺去伺候自家不省事的老哥吃飯！

接下來是兒童不宜……呃、不是，是妨礙胃口的場面，褚冥漾還是有自知之明扭頭迴避，然後繼續大吃特吃。

畢竟說到發育期他可還沒停，輸了打賭又怎樣？他偷偷跟學長較勁的勝負只要沒人喊卡就還沒結束！

今年都能長一公分，那就表示還有希望哼哼……

大概吃了幾分飽，米可蕥表示換她貢獻一點勞動了，「只有你們忙活不公平，我也要盡一份力！」

「換你要大展身手了？」千冬歲報復性笑道。

「輪到喵喵施魔法了嗎？」萊恩日常發揮不識時務的一針見血。

兩人猝不及防挖苦得米可蕥夠嗆，「不、不是啦！喵喵才、才才沒有那種魔法咧……齁喲！你們很壞耶！」她現在才注意到自己浮誇的話語被套用在自己身上有多麼冏，忍不住惱羞成怒地捶打損友幾下。

三個死黨笑看難得害羞的女孩，被追著打的千冬歲跟萊恩也不惱，「說好換我幫你的，你要做什麼？」

「就簡單的起司蔬菜烤蛋而已。」恢復冷靜的米可蕥想著多功能烤盤的其中一面有提供製作章魚燒功能，她想著利用一格格的凹洞可以做出一口大小、又圓滾滾的焗烤蛋，一定很可愛！

說到蔬菜，阿斯利安差點忘了，「對了，我也有帶開胃菜喔，不嫌棄的話可以嚐嚐看，還蠻解膩的。」然後拿出稍早前借放在西瑞的保溫箱裡的東西。

幾個人瞧著與當季水果拌在一起的嫩綠沙拉就覺得很開胃，「蘿蔓酪梨時蔬雞胸沙拉，昨天我幫拉可奧水煮雞胸肉還剩很多就順便做了。」還準備了連同從家裡帶來的全麥土司，「也可以夾著做成三明治。」

這下主食跟副主食真的好多，再加上五色雞又在蠢蠢欲動摸到其他預熱過的烤盤想搞鐵板燒，褚冥漾吞了吞口水，又是要吃撐的預感。

但是他還是想吃雞胸沙拉三明治，裡面居然還有快過產季的芒果耶，當然要吃！

啊啊，被學長看到一定又要被調侃成吃貨……修但幾勒、先不論原本預計船到橋頭自然直的隨便烤一烤大會怎麼變成像高級日西餐，重點是撇開負責出錢的師長跟天然呆的偏執狂，他好像真的是……同黨裡頭唯一沒貢獻的貪吃鬼啊？！

後知後覺的褚冥漾抽了抽嘴角，不對啊……他們都滿漢全席了，那他是還要貢獻什麼？

黑色眼睛瞄了瞄簡直被清倉的保溫箱，也就剩那串被五色雞特地讚揚過的，唯一從家裡偷渡出來的當季秋蕉。

注意力又回到那隻雞搗鼓得有模有樣的鐵板燒，不如……把剩下的香蕉給煎了吧哈哈……

貌似小時候還真吃過的童年味道，突然覺得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廚藝其實沒什麼路用的褚冥漾自暴自棄地想。

呃、不，他這種三腳貓功夫真算是稱得上會煮嗎……？

論朋友跟師長廚藝太高，毫無用武之地也不能怪他吧嗚嗚！

※※※

十月底，平常白天熱昏的時候和夏天沒兩樣，直到黃昏轉眼間消沉之後，輕拂過一絲涼意才有股秋意的感覺。

舊實驗室裡依然能開啟的明亮日光燈與持續歡脫的氣氛讓人幾乎忽略了窗外降下夜幕的深色寂寥，不知不覺即將七點了。

這時，褚冥漾下意識驚覺好像忘了什麼……腦海閃過今天額外碰上的人，就想到是漏掉了平日裡慣有的作息。

就算是假日，不過已經養成見到人就會有下意識提醒他行動般的生理鬧鐘，才不至於忘記某人又要錯過的晚餐時段。

「漾漾，能幫我叫……」

「我知道了。」和安因對上眼的褚冥漾直接省略師長要開口的請託，畢竟通常這時候也都是老樣子。

安因感恩地笑了笑，感謝TA的體貼幫忙，而且剛好今天有煮東西，圖個方便請那孩子直接過來用餐也能省下另尋晚餐的時間，以效率來講，相信他應該不會拒絕。

不過想是這樣想，天藍的目光低頭看了下已讀卻遲遲沒回的聊天視窗……也不曉得對方是不是略過訊息，於是只好請TA折回新實驗室確認一下。

反正又沒什麼，新舊區域都在同一層，就當作飯後散步悠悠晃回去……走著走著，褚冥漾就開始後悔了。

一開始仗著開Party的那間教室打出來的光源沿路走還沒什麼感覺，等到他發現前途幾乎快黑不見底的時候，回過頭才發現自己已經處在要倒退撸也不是、要往前衝也沒膽的黑烏烏中間段，不上不下。

呃……褚冥漾吞了口口水來掩飾莫名忐忑的心緒，趕緊在身上翻翻找找。

齁喲、阿就自己係的地盤是在怕什麼啦！

翻來翻去……靠！手、手機忘在舊教室那邊……

他微微低下頭左右亂瞥，不自然地連眨了好幾下眼睛企圖安撫肯定已經刷白的臉色跟腦內叫囂著『完蛋了了了！！！』的心聲。

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又戰戰兢兢地回過頭企圖望到底邊發著亮光的窗框，有段距離，要折返回去也需要不少勇……

「你在做什麼？」

「哇……唔！」褚冥漾意識到聲音的主人，同時趕緊摀住自己嘴免得噪音干擾，「是你啊……」真的是人嚇人嚇死人，他對著打燈出現在他背後的人鬆了一口氣，險些虛脫。

「安因叫我過去。」重柳一臉納悶地看了下莫名狼狽的二年級生。

「喔對、吃晚餐。」褚冥漾馬上跟對方交代，「我們都已經煮好了，可以直接吃。」

「晚餐？」重柳思忖不到幾秒，掉頭就要走回去。

「欸欸欸，你要去哪？」褚冥漾急忙叫住他，對他的行動方針一直理不清頭緒，「你不想吃？」怎麼又變回絕食工作狂了？

「不是。」重柳頓了下，解釋：「但剛好一輪結束還沒收尾，放著浪費時間。」

了解。沒有絕食，但還是工作狂。

褚冥漾倒不會自以為是地予以評論，畢竟實驗室生態就是這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步調，「你是說清潔嗎？洗廢液瓶這種小事我還是能做的，不然我先去幫你洗，你先去吃？」

「……」算是拗不過師生倆合力的關心，重柳點了點頭，然後交代桌上哪幾瓶玻璃器皿需要清洗。

「好，交給我吧。」褚冥漾點點頭，然而還未平定的心神面臨最初的窘境。

腳跟一旋，打算長驅直入舊區域走道的重柳又瞥見對方眼裡的忐忑，他夜視不差，「……我忘了東西。」

「什麼？」褚冥漾一瞬茫然地抬起頭。

沒再多解釋，重柳終究還是折返，領在二年級前頭作勢堅持要回去取東西。

褚冥漾只得僥倖地跟在後頭才順利回到眼熟的舊門扉出入口，暗自呼了口氣。

「東西，忘在口袋。」

他愣了一下，回過頭瞧著已經背過他很快走遠的青年，錯愕了幾秒，露出有點窘迫的失笑弧度。

被發現了啊……真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