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歌單：〈Flower–Clover〉。

自從學妹加入了網球社，部活便成了他們共同的社交圈。

因緣際會下認識這麼一個學妹，其實阿斯利安當初邀請入社的時候也沒想太多，他向來就是遇到有興趣的人會主動交好，況且一個舉手之勞如果能幫到學妹的話，他又何必吝嗇呢？

反正他跟米可蕥認識的過程就是由誤打誤撞到這般順其自然。

從一開始的淺交直到現在，女孩給他的印象還是一樣鮮明陽光，對方即便換了環境也能夠很快適應，而且每次在社團裡都開開心心的，讓他慶幸自己果然沒邀錯人。

然而，會這樣只看表象就輕易判斷的自己亦是膚淺至極。

當阿斯利安偶然間目擊到以多欺少的圍堵畫面，他頓時意識到自己平時看到的表面說不定都是一時獨斷所造成的誤解。

那個平時都和大夥們愉快相處的活潑學妹居然會被捲入這種事情？阿斯利安不禁錯愕。

更讓人難以置信……不、其實情有可原，畢竟嚴格來講他們稱不上熟識，也實在談不上這種話題，所以……所以學妹從沒吐露過半句他所目擊到的遭遇。

距離上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麼，阿斯利安只能依唇形判斷學妹好像開口回了什麼，然後就見逼供的人扯著她，手一揚就要──

「你們在做什麼！」緊要關頭，他的嘴不經大腦先動了。

揚手就要搧人巴掌的傢伙僵住身子，即刻撇開頭不讓他看清真面目，然後率領著一票人匆匆逃離現場。

阿斯利安暗自深呼吸一口氣，剛才一觸即發的場面還讓他有些餘悸猶存。

現場頓時只剩他和面露錯愕的米可蕥，誰都不曉得要怎麼針對剛才的事情開口。

至於剛才逃跑的其中幾個背影，好像有點眼熟……褐色視線朝那票人離開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不想被認出來，就表示是他認識的人應該沒錯。

「呃，阿利學長……」米可蕥難得支支吾吾，看上去有點尷尬。

阿斯利安走了過去，掩去心裡頭的那點複雜，面露關心，「沒事吧？」

學妹立刻搖搖頭的反應倒是讓他皺了下眉，看上去像是演練好幾次的制式反應，讓他有種被敷衍的感覺。

話說瞧見這種事當然會想問問事情始末，可是他拿什麼立場問？朋友？學長？

這種霸凌事件在校園這樣封閉的環境裡其實不算罕見，可有些人卻不見得想被人過問。

一向果斷的阿斯利安難得猶豫了。

猶豫他的關心會不會顯得多餘？是否對學妹而言是二度傷害？

而學妹亦是一臉茫然，顯然也不曉得該對這種遭遇作何反應。

有些事情發生就是發生了，事到如今再問為什麼則顯得多餘。

說更難聽一點，有些事情或許根本就沒有為什麼。

※※※

米可蕥的迷茫並沒有持續太久，經歷多次單方面無理取鬧的找碴後，她甚至覺得連追究被欺負的原因都顯得浪費時間。

索性就不管了吧，反正見招拆招。

「喂、菜鳥，你到底懂不懂看人臉色啊！」一隻腳踹在離她幾公分的牆上，不顧差點走光的抬腿非常不文雅，「叫你離阿斯利安遠一點，到底哪個字聽不懂啊！」

全部。米可蕥差點忍不住坦言道，仍無懼地面對氣焰跋扈的學姊們。

老實說她還是不懂這幾個人到底在說什麼，她明明就沒有特意走近阿利學長，還有這些人打從一開學就討厭她到現在，跟阿利學長又有什麼關係？

她真的不懂。

但是對某些人來說，就是一條足以點燃的導火線。

「你……」

米可蕥口袋裡的手機突然大肆作響！一群人嚇了一跳！

在面露驚愕的找碴學姊面前從口袋裡拿出東西，她將手裡鈴響的手機揚了揚，「我請朋友如果十分鐘沒看到我就撥個電話。」不好意思啦，她也有她的一套自保措施。

綠色眼睛無辜地看著她們，「你們再不走就要被發現囉。」繼續放給手機大肆作響。

不用米可蕥提醒，這群人也曉得此地不宜久留，領頭的傢伙罵了一聲，趕緊滾蛋。

不過想當然耳以欺負人為樂的惡劣分子是不會因此學乖的。

看來是真的對她很不爽的一票人後來還懂得招募跟分組，然後三天兩頭派出小分隊做些小動作，就是要鬧到她不得安寧。

可惜大部分的智商太低，多半因為不會看場合跟時機而被輕易打發掉、或無功而返。

幸好欺她的高年級程度才這樣，要不然被高年級當成目標狂整的情況下，還能繼續安然地待在學校簡直是奇蹟好嗎。

也說不定是米可蕥的膽子意想不到的大，連一星半點被欺負的弱勢都沒有，甚至還膽大包天地作對和機智反抗，所以才讓這些前輩們措手不及吧。

「你很會耍小聰明是吧。」這次一把搶過她的手機關機，學姊拋了拋手中的貴重物品，一臉囂張，「我看這次還有誰會救你！」

米可蕥眨了眨眼睛，一點也不緊張。

「老師，這裡這裡！」

學姊錯愕地瞪向聲音來源的方向，偷偷跟蹤的內應躲在牆角後藏得嚴實，當然不敢被她抓到。

馬的！三番兩次被反陰回去，帶頭的學姊處在抓狂邊緣，就著抓在手裡的手機就要摔出去──

「哎哎，我會請你賠喔！」米可蕥清亮的聲音遏止學姊繼續做傻事，「手機是私人財產，我可以依據民法跟刑法告你跟求償喔。」

聽到『告』這個字，摔東西的手硬生生煞住車，學姊狼狽轉過頭瞪她的眼睛簡直要噴出火，「幹！你有種就告我啊！」隨便將手機摔回白目菜鳥的臉上！

米可蕥七手八腳接住扔過來的3C產品，免得跟自己的臉相親相愛釀成悲劇。

恨不得把她燒穿一個洞的學姊冷冷地說，「你給我走著瞧！」大概是被耍太多次了，眼神格外陰狠。

那惡毒的眼神過於認真，米可蕥被看得不禁冒了點冷汗，站在原地的她佯裝鎮定地目送找碴的人離開才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在這幫人一次次學乖了以後，自己還有沒有招可以用……

※※※

一股拉扯把米可蕥給推去撞牆！

「……」咬著唇把險些喊疼的聲音吞回去，她顧不上背部的疼痛，緊緊抵著牆戒備地看著這票真的打算一不作二不休的高年級生。

學姊們顯然耐心耗盡，居然直接趁著米可蕥這天上完戶外課，在外面移動的時候把她給擄走。

因為對象是高年級，她的朋友一個個都怕到不敢當面伸出援手，甚至還被這群人恐嚇，為求自保一個都不敢再造次，眼睜睜看著她被帶走。

這並不能責怪他們，米可蕥沒有忘記她的朋友之前百般的暗中救援，況且這件事本就和他們無關，是她的話也會叫他們逃的。

「這次，玩不出什麼花樣了吧。」滿意地環顧了下這處不起眼的偏僻地帶，學姊不屑的視線悠悠哉哉地看過去，鄙視這個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的小學妹。

「你是不是以為我真的拿你沒辦法？」嘲諷的眼神毫不掩蓋地攤在陽光下，連治安良好的學校裡都會有這種方便踐踏人的地方呢，真諷刺。

繞在耳邊的譏笑聲讓人不快，緊緊握住拳克制因恐懼而微微的顫抖，米可蕥仍然倔強地抬起頭面對不懷好意的惡劣人群。

自始自終都想把學妹整慘的人揚起得意的笑容，笑看著做最後掙扎的小婊子是多麼卑微渺小，「是時候把那些帳都算清了，學妹你說是吧？」

不過看在她心情好的份上，把人先教育一番也不是不可以，這樣小學妹起碼能把這次教訓當作是她這個前輩親自授課的用心良苦，是不是？

畢竟，好不容易逮到的獵物當然不能這麼快就扼殺，要一點一點地羞辱、一點一點地消磨僅剩的求生欲，然後再讓對方求死不能。

這起碼還能在這一點自由都沒有的校園裡當作僅有的樂趣，換來的……也只不過是一點優越感罷了。

明知道毫無意義，卻早已停不下手。

霸凌，說不定也是一種病呢。

※※※

早在學妹被帶走後，經由她同學的求救已經透過社團的幾個共同朋友傳到阿斯利安耳裡。

他設法從那些霸凌者喜歡處理人的地方翻找蛛絲馬跡，畢竟在學校混了有一年多，再加上喜歡到處亂跑探索的關係，他對學校或許可以說比三年級老鳥還要瞭若指掌。

至於鬧事的人……被他找到的話，他是不會留情的。

「我說學妹你啊，不把人放在眼裡也該有個限度。」

捕捉到附近的動靜，阿斯利安循著聲音的方向靠近，然後就是看到如上次那樣的對峙場面。

幸好來得早，遠遠瞧著被堵在牆角的學妹依然毫髮無傷。

即使如此……他不悅地抿了抿唇，找到了。

「你真的是把我的話在當耳邊風！」見被逼到角落的女孩完全不回話，帶頭的人沒由來一陣氣，扯著人就要動粗，「半路插隊很好玩是嗎？蛤？！」

米可蕥皺眉咬牙，出了一半力想抵抗對方的粗魯，卻又不敢使出全力讓場面一觸即發。

「你還真以為自己有多可愛。」眼前動粗的學姊繼續詆毀她，「是怎樣？對男人很有一套就是了？那麼多人倒貼你還不夠，還要厚著臉皮去勾引別人就對了！」

米可蕥根本無暇顧忌劈頭的謾罵，小心掙扎著想擺脫抓在肩上的利甲。

「仗著阿斯利安對你好一點就想得寸進尺。」不曉得是說進心坎裡還是什麼，學姊整個罵得很忘我、還很激動，「你這臭婊子平常要裝可愛還是什麼的我才懶得管你去死！偏偏你這傢伙不放聰明點，還敢一再招惹他！」

「我告訴你，再怎樣阿斯利安他也不可能會……」

「我怎樣？」剛才的話一字不漏聽進去的阿斯利安這次學乖了，默不作聲地走近，「何時輪到你替我說話了？」然後在欺凌者身後冷不防出聲。

又是在即將動手之際出面阻攔，他對那些高年級或同年級的傢伙們視若無睹，上前拉過了學妹。

瞥了眼近距離來不及掩蓋的罪魁禍首們，也只不過是證實他心中的猜疑罷了。

領首的高二女生顫著腳退了兩步，面臨褐色視線的壓迫感，百口莫辯。

然後米可蕥眼睜睜看著臉色極度蒼白的學姊憋著欲哭的表情落荒而逃，其他共犯也是自亂陣腳一哄而散。

現場頓時又只剩下他們兩個，有種莫名的既視感。

最後又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收尾，米可蕥動了動半邊的肩，忍不住嘟囔道：「學姊的指甲真的該修了啦！」

阿斯利安愣了下，對學妹居然還有閒情抱怨的非典型反應感到啼笑皆非，「不過有一點，她說的也沒錯。」他的目光聚焦在女孩身上，笑了下，「學妹在學校裡算是可愛到有點突兀。」

這下換米可蕥愣了，幹、幹嘛突然誇她啦？

後來……後來也沒來得及處理後續，那個二年級生隔天開始就沒來上課了。

米可蕥想著，或許那個學姊是真的喜歡阿利學長也說不定。

然而喜歡阿利學長的也不是少數，所以經過學長的幾次救援，那些殘黨反而很堅定地視她為眼中釘，卻又礙於前車之鑑不敢鬧太大，於是就維持三天兩頭一小堵的無聊找碴。

米可蕥的高中日子還是照樣過，社團照樣活動。

不過這下她在社團的立場就有點微妙了，因為不曉得是誰傳的誹聞，說是因為她才把那個同社團的二年級學姊給搞到休學。

害人的現在反倒變成受害者，會相信這種顛倒是非也真神奇。

努力無視一旁竊竊私語的其他學姊，米可蕥仍振作起笑容專注於練球與相信她的夥伴們。

反正嘴長在他們身上，要相信什麼本來就是每個人的自由，她也不好干涉。

不過說真的，那是因為還有人站在她這邊的關係，她才能鎮定地繼續做她自己。

米可蕥抬起頭回應中場休息而過來打趣閒聊的阿利學長，鐵網柵欄外的耳熟呼喚引起她的注意，是偶爾有時間就會來看看的庚學姊。

那是因為有你們在的關係，她心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