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歌單：〈Flower–Clover〉。

「你們有什麼事嗎？」若無其事的一句話就足以驅散一群又在找麻煩的人。

諸如此類的多管閒事，阿斯利安漸漸的也已經習以為常。

可他知道光是出面化解的這幾次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更多的……學妹向來不願多談的遭遇，更多都是靠她自己化險為夷。

學妹也不全然是一個人撐過這些不講理的狀況，她有同班朋友、社團朋友，她還有一名很要好的學姊，阿斯利安偶爾也會看到那位叫庚的二年級生過去搭救，而半途放棄施予援助的念頭，然後趁引起注意前離開。

畢竟那些蠻橫的傢伙只會看在他出面的份上暫時安分，過沒多久反而因為他的袒護而對學妹更懷恨在心。

霸凌要斬草除根很難，即便阿斯利安其實在暗中合法處理掉幾個，但仍留有後患，再加上證據不足……往往都要親眼見證到已發生的悲劇，校方才會正視問題，否則多半只會被視為證據不足的未遂而忽視。

阿斯利安不曉得心裡的那點不是滋味是怎麼回事，罪惡感嗎？

雖然這件事的起因是由於女性間的妒恨，但不可否認後來之所以會鬧這麼大，跟他也脫不了關係。

欺壓者的那股囂張氣焰讓他倍感挑釁，彷彿在向他叫囂著他越是出手袒護，她們就有理由變本加厲。

曾經也有幾個同社團的同學明示、或暗示要阿斯利安別管了，他知道那是因為聽信流言的緣故。

可他也是反骨，越是要他別管，就越是讓他在意。

先不論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那麼受歡迎，但那些私生飯難道不曉得造成的效果根本是背道而馳嗎？

這只是變相的激將法而已，只會讓阿斯利安更想拉學妹一把。

而原因也是恰巧相反，不是基於要保護柔弱女性那種紳士般的理由……或許一開始的時候是吧？畢竟任誰看到都不忍心坐視不管。

不過後來，卻是因為米可蕥的堅強，反而讓阿斯利安放不下心。

面對這種劣勢，學妹從沒流露過一絲怯弱。

換作其他人應該是一心想要求助，然而她卻不把那些正常該有的心態脫口而出，也不會理所當然地向誰伸出手。

當然，朋友間如果相互搭救，她也不會吝嗇地拒絕就是了。

總之該怎麼說呢？她的態度跟行動一點也不像是被欺負的弱者常有的苦命哀怨跟悲劇主角情節。

自立自強過了頭，反倒引人深思，是否因為周遭的人不夠可靠，所以讓學妹拒絕依賴？

這麼想的阿斯利安開始仗著自己也算是跟學妹相識有半年多的熟人關係，不再管那些狗屁倒灶的欺凌動機了，開始擅自出手維護起學妹，而不再只是順道。

基於什麼理由……大概是因為跟學妹的相處一直以來都很輕鬆自在，所以他不想要讓這樣的人視自己為不可靠的對象吧？

也曾想過學妹要是多少能依靠一點身邊的同伴也好，比如他。

「……阿利學長，為什麼你最近都剛好在附近？」明眼人都能察覺，向來走耿直路線的米可蕥有話直問。

「這不是你的錯覺。」阿斯利安淡淡笑著，也不迂迴。

「……」米可蕥一臉吃癟的樣子。

阿斯利安低頭看著此時不似以往開朗的學妹，若有所思的表情其實也有她自己的顧慮吧？

但是，他對女孩輕輕說了聲抱歉，「我只是不想成為我討厭的那種人。」

另外可以的話，能成為那個在你需要的時候能夠坦言的對象就好了。

※※※

「你們找米可蕥學妹有什麼事嗎？」一句輕描淡寫的明知故問，便能輕易地讓冒犯者知難而退。

綠綠的眸子看了眼若無其事打斷鬧劇的人，對於老是在緊要關頭出現的高二學長漸漸感到習以為常。

時間和地點準確無誤，絕對不是因為對方很閒到處巡邏的關係，有點腦子的都曉得肯定是在附近安插了眼線。

不、或許稱不上眼線，阿利學長的人脈一向很廣，隨便一個熱心的某某某稍微提醒一下他就知道了吧？米可蕥猜了個十之八九。

對於老是面不改色跑來幫忙的人，她多少有些過意不去，可是又不敢逞強，直接當面跟對方說「你不用來幫我。」、「這其實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等等……這種乍聽之下很不顧情面的話。

米可蕥心知肚明說這些話的前提，是得衡量自己有沒有拒絕幫助的本錢，而不只是自不量力地盡說大話。

她其實都曉得……她根本就沒有做到和庚承諾過的事情。

她雖然有努力想辦法自立自強，可是……還是太弱了。

雖然情勢總是一面倒的不公平，但這好歹是她自己惹的禍，如果連自我保護都不會，就勢必會給別人添麻煩。

米可蕥就覺得……自己這樣常常給阿利學長帶來麻煩。

「別露出那麼不樂意的表情嘛。」阿斯利安無奈地笑了下，拍了拍金髮頭頂，「走吧，再不快點去社團就要遲到了。」

米可蕥聞言卻愣了一下，自己露出這麼失禮的表情嗎？而且居然連一句坦然的道謝都做不到？

……大概是因為覺得丟臉吧。

對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這一點，讓她感到丟臉。

「學長總是這樣的話，我會一直窩囊下去的。」終於在某一天忍不住講出自己的心聲，米可蕥站在原地，低著頭感到無地自容，「我……」她還想說什麼，卻又不曉得該怎麼表達自己的鬱悶。

「學妹哪時窩囊了？」阿斯利安對於她的真心話僅僅只是微愣了下，褐色眼眸流露往常的笑意，「在我看來，妳已經用妳的方式展現了自己面對劣勢的勇猛與桀驁，而我也只是以我的方式來抗衡本就不公的欺凌罷了。」

米可蕥愣愣地聽著這句話，雖是如此，但是善於幫助和關照別人的她卻仍不習慣被人照顧。

就算是和庚學姊的相處，也總是處於互相來往的有求必有施。

單方面被人百般保護什麼的，她一直覺得自己不是這樣懦弱的人。

「我很高興。」溫和的話語突兀地引起米可蕥的注意，「因為妳終於肯對我說出心裡話。」

「但是學妹，這樣並不是懦弱。」她訝異地抬起頭，綠色眼瞳映入阿利學長淡淡的淺笑，莫名有股安撫作用，「正是因為學妹你比許多人都還要堅強，所以偶爾釋出另一種勇氣去依賴也並非失敗。」

「況且人本就不是無敵，我相信你的那位二年級學姊也希望你能多信賴她一點。」

因為信賴、才能勇於依賴，獨立必須勇敢，倚賴又何嘗不是？

米可蕥大概懂了高二學長的意思，「可是，我不是因為不信任你們……」

「我知道啊。」阿斯利安伸手輕戳了下嬌小的額頭，朝過度較真的學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我看起來像是會覺得學妹很麻煩的樣子嗎？」

呃，就算你這麼問……米可蕥有點尷尬又窘迫，阿利學長這樣是要她怎麼回答啦！

「雖然學妹難得一見的鑽牛角尖讓人覺得很新鮮。」阿斯利安笑笑地打趣她，「不過以後這種事不用想太多啦，隨口一句『謝謝你』我就很高興了。」

米可蕥呃了一聲，難得被逗得有點不好意思，才想到要道出遲來的感謝：「謝謝你……阿利學長。」

「還有，謝謝你……」後面那句話因為莫名害羞，她的音量細如蚊蚋。

謝謝你，願意一直相信我，然後站在我這邊。

不過身處無人叨擾的空曠角落，小小的心聲還是被阿斯利安給聽見了。

他很高興，並不只是為了一句謝謝，更多是因為女孩願意向他敞開心房。

話說回來，會期待一個人的誠實與私底下的另一面──他自己的確也有點反常，但是阿斯利安並不排斥。

多少理解了放不下與忍不住想伸出手的背後含意，漸漸的，或許已經把她視為有點特別的存在。

不可否認，堅韌又直率的學妹的確很可愛。

※※※

就這樣，兩人從相識差不多走過了一個多學年。

他們之間仍舊只是前後輩、外加同一個社團的社友關係，保持這樣不緊不慢的連繫，然後參與彼此校園生活裡的一隅。

直到最後的分別，米可蕥將懷裡的捧花遞送出去，笑著跟這個非常關照她的學長好聚好散。

教室後方的一角，兩人方才悄悄擺脫了送花和討鈕扣的瘋狂人潮，一起逛了校園一圈，最後回到了當初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阿斯利安欣然接受學妹代表祝福的花束，以及樂觀綻放的笑容，「聽說阿利學長上了第一志願，恭喜你！」

當然，他也沒漏看對方悄悄抓了抓裙擺的指節，然後說了聲謝謝。

畢業典禮結束了，此刻該是歡送畢業生，以及為他們即將拓展更廣闊的未來獻上祝福。

結束了高中生涯只是另一個開始，未來的人生還很長，也會繼續遇到各式各樣的人。

然而在那無法想像與比擬的廣闊未來裡，阿斯利安卻向學妹提出了他入學的第一個規劃，「我想在未來的學校裡創辦一個社團，成立一處能讓拉可奧和蘇亞，還有你都能喜歡的容身之地。」

回想起來，這便是他們認識的契機，這一方面的困擾或許不只有他們兩人，「聽聞我的志願大學是一間風氣很自由的學校，這樣的目標應該不難達成。」

阿斯利安笑了笑，像是隨口說的語氣對學妹邀請道，「到時學妹如果也進了同所大學就來捧捧場吧。」

將兩人到此為止的連繫像許願般擲了出去，企圖加以延續，他卻沒有說出大學的校名，因為不希望因此而侷限學妹未來的志願。

米可蕥愣了下，失笑著點點頭，收緊裙襬的手早已不自覺地鬆開。

她不會哭的，她會笑著陪這個高三學長為美滿的高中生涯畫上句點。

就這樣，沒有交換聯絡方式的他們從此斷了連繫，隨口般的約定米可蕥也不怎麼放在心上，她知道阿利學長也不想要她被他人的言語左右，要好好走在自己規劃的道路上才行。

總之在那之後，阿利學長和庚學姊都畢業了。

當然，連帶那些欺負人的學姊們也走了。

最後一年風平浪靜的高三生涯結束，今年便輪到米可蕥步上講台領取證書。

成功考上第一志願，早在她拿到入學通知的當天，就忍不住打給庚分享了入取的喜悅。

開學第一天便帶貓上課的米可蕥踏入了大學的大門，綠色眼睛環視了下漂亮的校園以及剛開學就熱情招生的各種拉客社團，她握了握拳頭也卯足幹勁！

好咧！距離社團申請時效有一個月，要加油找到能開放寵物的社團才行！

沒辦法，她就是愛貓成痴，所以不能再犯高中時期的錯誤，必須要找到不虧待蘇亞的地方才行！

邊走邊到處蒐集社團招募海報的米可蕥在看到手裡的某張海報時，對這張文宣的美術起了興趣，不禁多看兩眼。

『友善社交社。』

『來吧，朋友！讓我們一起揮灑青春的汗水，人生時時刻刻無不冒險，喜歡交友的你歡迎加入我們，讓我們為青春烙下熱烈的火花吧！』

『文宣美編：西瑞．羅耶伊亞。』

『社團社長：席雷．阿斯利安。』

她硬生生煞住了腳，碧綠的眼睛難以置地睜大。

「阿利……學長？」怎麼可能……真的有可能嗎？

腳跟一旋，米可蕥難得急切地奔跑起來，尋找海報上的報到地點！

抬眼看了下門口掛著『狗跟王子殿下禁止進入』的門牌，難以平復緊張的她還有點奔跑後的小喘。

米可蕥深呼吸一口氣、拉開了門──

「……米可蕥學妹？」與一年前一致的溫和聲音和她同樣難以置信，讓她有點想笑。

然後由衷高興的爽朗聲音說著「好久不見」時，又讓她有點想哭。

從此，米可蕥便對『緣分』一詞深信不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