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在澎湖意外多留宿的一天，他們打算補上一些北環路線還沒去過的地方。

二度奔馳過的跨海大橋與第一天的風和日麗景象截然不同，橫跨海洋的道路上風雨交加，冷涼的雨水斜打在雨衣上滴答作響，雨衣下擺滴漏的水滲進衣料，以及從袖口灌進的風都讓人備感涼意。

從後照鏡瞥見低頭瑟縮在背後的傢伙，冰炎催緊油門加快趕往目的地，企圖縮短學弟吹涼風的時間。

他們規劃的路線是先從最遠的地方開始一路逛回去，第一站是西嶼西臺，是澎湖保存最完整、最具可看性的歷史堡壘，現為國定古蹟。

穿過拱形的外堡門與內堡門雙重城牆，回頭一看，外堡門的門匾由右至左傳統刻著『西嶼西臺』的字樣。

他們越過T字型長型營房的最後面就是知名的四個砲位。

「阿姆斯特朗大砲，最大口徑有到十二吋，是中法戰爭後，劉銘傳向朝廷請奏引進的重型兵器，西嶼砲塔基地便成了抵禦外敵的重要戰略要地。」身為行動圖書館的千冬歲習以為常自動解說。

每個展示用的漆黑砲台如今依舊將砲管面對台灣海峽，彷彿還在堅守崗位繼續未完的海防任務。

砲台後方還有模擬的大小彈藥庫，裡頭用心佈置了擬真的彈藥庫存，甚至連戰爭時躲避槍林彈雨的壕溝都有完整保存，讓他們了解幾分當年嚴峻的備戰情形。

從砲座塔臺下來繞到兵房門口，褚冥漾神神秘秘地探頭瞄了眼狹長的甬道，陰雨的光線不足，顯得裡面十分昏暗，陣陣陰風從看不到的底端湧出來，讓他毛了一下。

「你偷偷摸摸的是想當賊嗎？」看到鬼鬼祟祟的傢伙，冰炎差點沒忍住往背對他的屁股一腳踹下去。

聽到背後突然冒出來的聲音，褚冥漾有股不祥的預感，果不期然就被冷不防推了進去，「要進去就快點進去！」

「別、別啊學長你不……！」他踉踉蹌蹌地一腳踩進拱形隧道中，「啊、進來了……」他冒了下冷汗，現在可以反悔出去嗎？

顯然不給學弟後悔的機會，跟著踏進甬道的冰炎逕自走在前頭，回頭睨了眼後頭腳步遲疑的傢伙，不屑地嗤了一聲，「你該不會連這種古蹟都怕吧？」

褚冥漾羞於承認自己的膽小，只好認命往裡面走，「欸……學長你不覺得雨天的這裡很暗嗎？」

「你都知道是因為雨天的關係了，那幹嘛還想那麼多。」冰炎不以為意道，繼續走。

褚冥漾被堵得無言以對，只好加快腳步跟上直屬。

單調的水泥灰筆直延伸至看不到的盡頭，歷經悠久的歲月而留下斑駁的痕跡，沿路一格一格的窗口灑進暗沉的光線跟噴濺的雨水，無法穿透到底的微弱光源描繪出晦澀的長廊輪廓。

再加上雨天的關系只有少量的遊客，兩人周遭能見度範圍沒有半個人，但能聽到另一頭出口有隱約的動靜聲。

噠噠噠噠──

突如其來的奔跑回音嚇得褚冥漾一個機靈，戒慎地抬頭盯著天花板。

「褚，甬道上面可以走動你忘了嗎？」無言地瞥了眼一驚一乍的學弟，冰炎面無表情地說。

這傢伙剛才明明也在上面踩踏過，到底是在驚什麼？

突然，猛烈的狂奔聲由遠而近，快到褚冥漾還來不及反應，甚至以為是幻聽。

冰炎快一步將人扯到一旁閃開，然後就看到彩色雞頭暴風般地奔騰而過，帶起陣陣煙塵，「咳咳……」褚冥漾不由自主咳了幾聲。

接著就聽到黎沚的聲音喊道，「有二十秒長！」自出口迴盪整條通道，餘音繚繞。

「……」還傻在原地的褚冥漾瞠目結舌。

靠，用秒速當作長度單位是什麼鬼！

黑眼偷瞄了下面露凶光的某惡鬼，看來等等他們出去，那兩隻精力旺盛的白目就知道了。

古蹟中不准奔跑難道還需要提醒嗎！

※※※

雨勢稍歇，陰陰的天色展露出被削弱的陽光，肆虐的冷涼氣流被咾咕石牆擋掉不少，形成現下微涼舒適的氣溫。

二嵌聚落是澎湖有名的閩南式建築保存區，這裡完整保留了早期澎湖盛行的建築風格，不大的社區所到之處都能見到咾咕石牆、玄武石岩鋪設的巷弄、紅瓦馬背白牆的傳統屋宅。

「早期的建材都是用當地僅有的材料自食其力，咾咕石其實就是珊瑚礁岩體。」千冬歲依然自動自發解說。

夏碎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笑了下，「澎湖不是有句諺說：『要娶某，先擔三年咾咕石。』」，紫眸閃過的揶揄意有所指。

阿斯利安失笑了聲，拍了下某二年級大佬的肩，「那冰炎你從現在可以開始努力了。」他和夏碎默契十足地調侃。

玩笑點到為止，兩人笑了笑，接收到可怕的血紅視線毫無負擔。

冰炎翻了枚白眼，懶得理會兩人的惡趣味。

褚冥漾沒聽清楚二年級學長們刻意壓低聲音的後段話，他覺得傻眼的是日籍兄弟連台語都那麼清楚是怎樣？！

他對身為本地小孩的自己台語卻很破這件事突然慚愧起來，因為家裡也很少用台語交流，聽力的話他應該還行，要講的話可能腦子就轉不太過來。

褚冥漾這才意識到就連閩南語這個古早時期就根深蒂固的方言文化，隨著老一輩的人逝世沒能好好傳承，也正在逐漸失傳。

有種淡淡遺憾的感傷，原來隨著時代變遷，並不是所有事物都能留得住。

「哇！這邊院子出現好多57式步槍子彈喔！」黎沚像是發現新世界般驚嘆連連。

「大哥你當兵當到瘋了齁，眼睛被米田共塞住先去清掉再來嘿。」西瑞一臉鄙夷地嘲諷矮冬瓜娃娃臉。

「只是形狀像子彈而已，那是澎湖特有的古早香。」千冬歲推了推眼鏡，俗話說敬老尊賢，倒不至於對四年級學長那麼不客氣，「是以天人菊、艾草、芙蓉製成的天然蚊香。」

二嵌香鋪的牆垣上曬著一盤又一盤新鮮的製香成品，從敞開的屋厝探進去還能看到老闆正在幫曬好的蚊香包裝起來。

他們走過一間又一間的閩南古厝，到處都能看到牆上或者某個角落留下如詩般的褒歌，每一首都體現了澎湖在地風情與舊時代的生活樣貌，充滿了古早與在地童年的趣味。

一群人在一間三合院停留，門口的古早豆花攤推車讓米可蕥忍不住拉著莉莉亞去拍照，其餘幾個人先行進去，發現本就不大的廳堂有不少客人正在用餐。

內用的座位有限，但是翻桌率很高，他們稍微等一下就有了位子，三三兩兩分散坐開，各自點了想吃的口味。

這裡的豆花口味很簡單：花生、南瓜、紅豆、綠豆，另外還有賣蘆薈茶。

端上桌的木製托盤上除了豆花還會附一壺黑糖水，沒那麼嗜甜的冰炎當然沒去碰那壺，只是安分地吃自己碗裡的東西。

他們這桌就褚冥漾跟黎沚會把吃到一半的豆花再以黑糖水倒滿，看這兩隻螞蟻吃得樂不可支的樣子，西瑞嘖嘖稱奇，他雖然什麼都吃，但也沒嗜甜到能單喝糖水還能喝得那麼開心。

「是黑糖水，不是糖水。」注意到鄙夷的看笨蛋視線，褚冥漾嚴正強調，「是黑糖我才喝的啦，我才沒那麼無聊去喝純糖水咧！」明知道洗不清了，他還是繼續他的洗黃河大業。

「嗯哼。」冰炎一副就是你說說我聽聽就好的樣子，擺明不信。

褚冥漾癟了癟嘴，忿忿地埋頭吃他的黑糖豆花，因為甜甜的紅豆蜜都被吃完了嘛，所以他才加黑糖來舔補空虛咩。

冰炎對於嗑甜的傢伙沒說什麼，算是看在這家豆花的甜度適中，還有學弟的症狀好了很多的份上不予計較。

今早開始的低燒其實就是身體的免疫系統在殺菌消毒的發熱現象，所以當下他也不好立刻止燒，當然低燒不退也不好，能做的就是隨時注意對方的身體狀況才能穩穩控制病情。

吃完了也不好久坐，他們馬上就從三合院出來了，不過看幾個還再拍照，其他人也就配合在門口處多停留幾分鐘。

注意到腳邊的動靜，褚冥漾低下頭，對著靜靜走過來蹭他褲管的野貓眨了眨眼，不禁莞爾，索性蹲下去跟牠玩。

他發現二嵌村有很多這種不怕人的野貓，而且很多屋厝牆角都有打通貓洞，看來是個落實愛貓文化的聚落呢。

撫著動物身上短短又軟軟的毛，小貓抖了下耳朵，還舒服地瞇起眼，安心愜意的樣子讓褚冥漾本就不錯的心情更好了。

一旦手停了下來，貓咪還會得寸進尺地蹭他像是在討摸，他笑了笑，「你還真愛撒嬌。」想著反正等其他人也沒事做，他又留戀的跟牠多玩幾下。

「不是跟你一樣？」熟悉的清冷聲音拋來語意不明的話，褚冥漾轉過頭，一杯東西直接塞到他手上，摸起來溫溫的，「杏仁茶，豆花店隔壁買的。」

「呃……」他想說剛才吃了豆花就喝了不少湯湯水水，現在再喝這個會想上廁所的，「學長，這杯多少？」雖然每次這樣問都會得到一樣的答案。

「不用，算我請你的。」冰炎看了這傢伙一眼，也知道學弟的胃裡現在都是糖水，「你有空就喝一點。」

「杏仁能發散風寒、止咳平喘、清熱解毒，富含維生素A、B、C、E和鈣、磷、鐵等多種礦物質。」這次沒有再被某個傢伙搶走台詞，他這次學乖了，懂得直白一點才能讓直屬理解他的用意。

「喔、喔。」褚冥漾低頭看貓咪轉移注意力，對於學長的體貼實在難以招架，「……謝謝學長。」才剛說不躲的，但是學長這樣讓他很難直視耶。

跟著蹲下身撫過蹭過來的貓，冰炎又補了一句，「順便也能加強記憶。」

「學長……你是想拐彎抹角罵我腦殘吧。」褚冥漾眼死地吐槽，「還有加強記憶明明是防痴呆。」反正在你眼中我就是個小蠢蛋對吧，呿。

「嗤。」某人嗤笑了一聲視同默認。

還笑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