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外帶了幾碗牛雜湯、幾顆包子跟餡餅，褚冥漾和學長回頭跟喵喵他們會合，去的時候他們還在等，店面更是擠得水洩不通，人潮還有加大的趨勢。

「我們已經點完餐了。」阿斯利安說。

兩人排了很久也沒看出不耐煩，米可蕥更是精神飽滿，「再堅持一下就能拿到熱呼呼的燒餅囉！」

現在他們四個人正在店外的遮雨棚等候，與其說是遮雨棚，其實也就是用市場常見的那種紅藍遮陽傘湊合著罷了，逼仄的避雨空間還要時不時閃避聚集過來的客人，雨天就是這樣無可避免的小狼狽。

不過幸好早上一直維持著小雨，不然會更慘。

這時微微的震動在口袋響起，翻出手機的冰炎一看到來電人，語氣劈頭就不是很客氣，「幹嘛？」

「亞，救救我！」另一頭大呼小叫的聲音連站在旁邊的褚冥漾都能聽到，「西瑞吃霸王餐啊！居然沒帶錢包只帶信用卡，我發現我帶的錢也不夠！拜託你來把我們贖回去啊啊啊！」驚慌失措的聲音報了十公尺處的店家名字。

黑眼有點膽戰心驚地瞄了下旁邊微微浮起的青筋，學長一臉煩躁寫著「並不想！」，其實他比較錯愕的是這兩隻居然已經開吃了，是有沒有那麼餓！

「你跟他們在這裡等，我去去就回。」交代的聲音咬牙切齒，褚冥漾看直屬一副就是要去算帳的樣子。

「喔……」瞧著撐開傘走遠的學長消失在人潮中，他又抬頭看了眼綿綿的陰雨，乖乖跟朋友等在原地，卻又沒什麼事可做。

腳下的灰色石磚早已被雨水灌溉而濕漉不已，石磚縫滲出吸收不良的積水，在路面上積出一塊塊水窪，帽沿底下的黑眼看了下直屬剛才站的地方，心思不禁也跟著那個人飄遠。

褚冥漾的腦子裡對近日新增的煩惱依然舉棋不定。

他想起自己曾經想都不想就直接建議喵喵去告白的事，現在想來，那時的他當真是沒心沒肺又不負責任到有點欠揍來著。

表白──現在對褚冥漾來說依舊是天方夜譚，其實就連正視感情這件事本身也不容易……嗯，他現在已經知道了。

可是知道了又怎樣？然後呢？他又該怎麼做？

無論是被喜歡、還是喜歡誰，他都從未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或許大部分的人都會有這麼一天吧？而褚冥漾就只是從來沒有想過這方面的事。

是說這種抽象的東西到底是要怎麼想像？他也沒嗑過幾本少女漫畫，腦子裡當然也沒那麼多粉紅泡泡可以想像力豐富。

總之『喜歡』、或『特別』什麼的……在此之前他根本從未將任何人以此定義過，就連喜歡的界定都是那麼模糊，懵懵懂懂。

結果第一個意識到的對象就是男的，而且還是學長。

褚冥漾也沒想過自己的性向問題，畢竟以前好像也沒特別喜歡過誰……不過現在同婚法都過了，在意歧視還是偏見什麼的就顯得自己很過時。

不，是歧視這些的人們很落後才對，他以前對這類的議題也沒什麼想法，只覺得該公平的就要公平之類的。

不過說真的，他也沒想過自己會是……

我是嗎？褚冥漾捫心自問還真……不知道，畢竟沒有任何經驗能夠佐證。

唯一能確定的是，自己的確是栽在直屬學長的手裡了，千真萬確。

可是喜歡學長的人多到路邊隨便一把抓都是，而他只不過是其中的小……呃不，現在的他已經不會再過度貶低自己了，是直屬讓他知道了自我價值這個觀念，他當然不會笨到智商倒退撸，覺得被告訴他這些道理的學長拒絕了，就如同被否定掉了全部價值。

到時如果被抓到他有這種想法，學長也不用回覆了，肯定直接種掉了事。

所以該怎麼說呢？雖然被拒絕掉也不至於頹廢至此……呃，應該啦。

不過，說不怕他們之間、呃……直屬兼朋友的關係？總之就是不怕目前的關係變調肯定是騙人的。

萬一搞到一發不可收拾怎麼辦？攤開來講的結果是形同陌路呢？

萬一到頭來他們什麼都不是呢？

褚冥漾突然也有些理解當初女同學跟他告白的心境了，他猜的啦，但應該相去不遠。

呼……所以說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要樂觀還是悲觀，現在心境不上不下的，而且發覺得突然，搞得他措手不及。

一方面是也不曉得學長在想什麼……讓褚冥漾想冷靜一下都不行，還被逼得節節敗退。

他還是很茫然，遺憾的是這種煩惱沒有軍師可言。

不過他倒是想起喵喵之前說過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時候，反而就照著自己的想法走算了……之類的話。

褚冥漾垂下眼看著腳邊的小水漥，壓低的帽沿掩住了他的苦惱，雖然暫時還是打不定主意該怎麼辦，可是他不傻、他也沒瞎。

他……多少還是有發現自己跟學長老早就不像是直屬之間該有的距離。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褚冥漾不知道，他其實也還蠻懷疑是自己理解力有問題，說不定是人家沒有任何意思的舉動被他各種濾鏡加曲解，不是有很多花痴都這樣嗎？

靠，他為什麼要把自己比喻成花痴？撇除掉最近濾鏡的確像是出Bug……他自認為自己還不至於這麼戀愛腦啊！

褚冥漾也有想過這說不定是外國人的禮儀還是相處模式？他的刻板印象就是外國人不都喜歡摟摟抱抱當作招呼嗎？但有包括牽手跟一些……嗎？呃？？

可撇除一樣也是直屬關係的兄弟檔，他看蘭德爾跟萊恩當然也沒熱絡到這種地步啊？

……糟糕、思來想去，好像變成在自我說服有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機率似的。

真是不像話，難得樂觀起來……竟是在這方面？他啥時變得這麼不知天高地厚了？

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時候就照著自己的想法……嗎？真的可以嗎？

可是……可是那萬中選一的對象……學長條件那麼好，褚冥漾現在雖然不會過度自卑，但也沒自大到異想天開覺得自己有那個可能、有那個資格啊……

比他優秀的數不勝數，他又憑什麼自我感覺良好？

這種時候從心難道就不顯得自私嗎？到時搞得一無所有也是自己活該吧。

這就算了，可是萬一給學長添麻煩呢？

萬一因為一己之私擾亂了對方的生活呢？

褚冥漾癟了癟嘴，同時也想抱怨都是學長不好好拿捏分寸，才讓他開始有了奇怪的綺念……畢竟無風不起浪嘛。

現在想來明明就是學長先挑撥他的生活耶，那他現在擔心擾亂人家的生活又是怎樣？煩心酸的嗎？突然覺得自己人真他媽的好。

褚冥漾不免有些暴氣，他想著自己也沒做錯過什麼事，品行算良好吧？偶爾自私一回也還說得過去吧？偶爾順從自己的心意……

就偶爾──

「……」帽沿下的腦袋低低的，他抿了抿唇掙扎著，忍受各種想法矛盾衝突而湧上來的酸楚。

不是什麼偶爾……這是第一次……褚冥漾第一次產生這麼認真的想法。

昨天光是要面對這些接踵而來的念頭就讓他精疲力盡了，因為那樣的對象太過耀眼、太過強大、太過……很多很多都是他比不上的。

即便如此，這是好不容易費了點勁才承認的，冒著心臟不堪負荷的風險才接受的事實。

都這樣了，褚冥漾想要誠實到底……難道不行嗎？

他當然知道自己就只不過是路人甲乙丙。

他也應當要有這個自知之明。

可是，他……

一陣風猛地吹過，掀開了低沉的雨衣帽沿。

「漾……」米可蕥提醒的聲音還來不及響起。

本來就擠得水洩不通的人潮居然滿到門外，客人們頻頻倒退排到路邊，褚冥漾一個閃避不及，竟被推出了遮雨棚──

一片陰影冷不防蓋過他的頭頂，連帶一股力道也扯著手臂將他拉到了傘下，「你就不能讓人省點心嗎？」還伴隨耳邊隨口的抱怨。

褚冥漾愣了愣，對這幾秒發生的轉折來不及多做反應。

一隻手伸過來強迫他回神，他愣怔地看著同樣擠在傘下的人拉過雨衣帽子重新幫他戴好，不禁傻傻地出了聲，「學長……」遲遲沒有下文。

「幹嘛？」見學弟沒反應，冰炎對眼前的傻表情瞇了瞇眼，「你腦袋終於燒壞了？」

「才、才不是！」褚冥漾差點又因為學長不合時宜的毒舌而吐血，自暴自棄地撇過頭，「沒事啦，什麼都沒有……」

他真的很想大罵學長一聲狡猾！總是冷不防地靠近、總是來的正是時候、總是直來直往……讓人躲不開。

那麼既然躲不開……他暗自咬牙，也不想躲了。

褚冥漾緩緩抬眼對上仍看著他的赤色雙眸，下唇幾不可聞地抿了一下。

這次，他不躲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