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驚墨例行公事打算出門尋藥。
「敢問先生,今日去向何處?」世子也慣於目送蝶谷天算時,多問一句掌握大抵動向,以策安全。
「今日該往西南方郊野,有吉兆。」驚墨今日與往常些許不同,似是在等他這一句,直望他的眸光尤其明亮,似乎也並非單指尋藥一事。
「……?」世子看出來了,可是沒讀懂,緊接著復又想到西南郊區最近可是頻出人命,「先生萬萬不可啊!要不……換個地方?」
驚墨無動於衷,靜靜道:「今日事今日畢,若錯過此等良機,禍患無窮。」他言語間的堅持以示自身的決意。
「……先生,你說的是尋藥之事對嗎?」世子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怎麼找個藥如此嚴峻又牽一髮而動全身?確定不是去拯救蒼生??
驚墨對少年靜觀其變,坦承相望的眼底一片真誠,全等他放行。
……在世子看來無端多了股無辜的意味,「這樣吧,不如我與先生同行,不然我實在難安。」
「也好,此行同赴,事半功倍。」驚墨點了點頭毫無拒意。
如果能聽懂先生在打什麼啞謎就更好了。世子無法,全當自己悟性還不夠,只得跟謝老哥報備一聲,便緊隨獨來獨往的蝶谷天算出了門,深怕把人追丟似的。
林間靜謐,乍看不出該區域的隱患,不過世子大抵還記得這路線行進的方位與先前的破廟相去不遠。
遠離城市,再往外涉足不出幾十米便會離了近郊範圍,再往外便是府城衛兵也難以勤察的模糊邊界。
世子提起十二萬分警惕,與驚墨隨身在側,頗有護駕之意。
就在兩人義無反顧地探入野林之際,居然還能在行經這近郊時,碰到路上攀談的兩大活人。
重點是,其中一人還特眼熟……那兩人皆察覺有來人接近而停下交談,回過頭與他們面面相覷,世子這才暗自敲定不是自己眼神不好認錯人。
可有點古怪,那看上去樵夫打扮的農人怎麼……眼底的戒備勝過與之相談的大理寺少卿?
那樵夫過分戒慎的神色不過一閃即逝,然亦逃不過步夜的眼,他不動聲色地繼續搪塞此行目的,「這荒郊野外人跡罕至,在下能得閣下關懷著實欣慰,我一外地人聽聞此處郊區有在下欲尋之物,便唐突赴了此行,沒承想失了方向,所幸閣下主動攀談,阻了在下慌不擇路的莽撞。」
這三言兩語足夠讓世子會意其中蹊蹺,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先生,得到驚墨微幅點頭的應允,便上前救場,「有勞這位大叔照顧我大外甥,沒承想你竟來得這般早,人生地不熟的可別累當地人。」
步夜定定地維持一貫微笑貌,話語幾度輾轉於齒間,「……二舅說的是。」既是有求於人,被占點便宜也就罷了。
「嘶,你們這輩分……」樵夫左右各瞧他倆一眼,一臉狐疑。
「我們雙親輩分就擺在那,能怎樣?」世子輕咳了聲掩蓋笑意,不忘又埋怨一句,「真是叫我們好找,既然會合了,那我們趕緊的早去早歸。」
「等等!」那農人裝模作樣地關心,實則欲阻止他們打探這塊地盤,「敢問你們尋的東西是?興許我識得,能幫得上忙也說不定。」
「我們欲尋……」饒是世子再舌燦蓮花也碰上了瓶頸。
此時驚墨上前,天衣無縫地報上珍稀藥草名,並敘述其特徵,「如何?本地人可有見過這味藥的蹤跡?」
「這……你說的我們山裡人確實是認識。」樵夫確認真有其事而鬆了戒備,無奈地搔了搔頭,「可此等上好的藥材百聞不如一見,從前還有人欲尋覓以利高價轉賣,後來這蹤跡一年比一年還要淡出這林子,已是許久無人打聽,也無人見過。」
「……如此,甚是遺憾。」驚墨輕聲一嘆,彷彿道盡淒苦。
「聽聞此藥從前常投醫於病入膏肓之人……」逕自悲天憫人的樵夫有些看不下去,認慫衝他作了個揖,「……保重!」他深怕反過來被這病秧子給糾纏,說罷便速速離去!
許是驚墨垂眸無助的神情看上去過分悲涼,世子瞧那人幾乎是腳底抹油落荒而逃,差點不識時務地噴出笑,「先生厲害啊!我竟不知你是這樣的先生!」
「嗯?何出此言?」驚墨面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語帶遲疑,「說來,我還未提及欲尋此藥僅僅以備不時之需,他怎麼……」就跑了?
「我知道,為了與睽卦逆風而行嘛!」世子笑吟吟地點點頭,不忍告訴他內情,「那人許是於心不忍,或者單純腳程快罷了,先生不必在意!」
他安撫完先生,隨即想到要理會那至始至終都忽視不得的視線,「呃,時隔一日,別來無恙?」
步夜笑瞇瞇地識時務奉承:「……托二舅的福。」
世子抽了下眼睛,忍俊不住,「大人就別勉強自己言不由衷了,我害怕。」他說罷,還特意彰顯惶恐,灰溜溜地躲到先生身後。
因他此舉,步夜與驚墨的目光隨之交錯。
※※※
「這位就是……」步夜略反常地多斟酌了言語,而後又如往常作了揖禮,「蝶谷秋家家主,久仰大名。」
「……?」世子偷瞄他一眼,所以你原本在醞釀什麼?不會是……舊什麼友吧??
「少卿大人不必拘禮。」驚墨回憶道,「說來,你我曾在花詔宴有過一面之緣,如今算是正式會晤。」
「如此說來,與閣下緣分不淺該是在下幸甚。」步夜一如既往恭敬謙和,並未因驚墨的三言兩語而越矩過界。
換言之,是無意深交而劃清界線之舉了。驚墨一眼看穿,並未多言,況且他性情清冷,亦不介懷,心知如世子這般投契之人是世間罕見,此生能相知相惜已是三生有幸。
「話說回來,大外甥你來這兒就表示……」世子見他們照面也打了,便探頭出來,演繹一遍何謂下次還敢的經典作死。
步夜笑看一眼他明知故問之舉,果斷截胡,「相逢即是緣,正巧聽聞你們欲入林尋藥,然這地帶近日不甚太平,就由在下盡維安之責,護送各位前往吧。」
很好,看來又是隻身行動會遭起疑的環節。
「哎、這事我老熟了。」心知又被當作陪襯的世子涼涼道,「我知大外甥乖張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辦你的差,我們這些附屬品也不必有壓力,是這個理對吧?」
步夜面上的微笑越發黑沉,嘴角頑強地掛著鋼鐵素質般的弧度,「……言之有理,世子不愧為在下知音。」
嘿嘿,有人倚仗著在少卿大人的底線反覆橫跳就是刺激!世子皮完了事,主持著隊伍繼續進發。
驚墨瞧他頑皮的模樣神采奕奕,倒與他周身紛飛的靈蝶有異曲同工之妙,生動奪目。
不過,知音?……他不動聲色地朝旁側的大理寺官員看了一眼。
俗話說,狹路相逢莫過於此吧?而少爺這位『舊友』,來頭可不小……省去應酬固然舒一口氣,然步夜思及此,不免又從旁打探一眼奈何知之甚少的蝶谷中人。
偏巧,兩方目光再度誤打誤撞地交會,安靜的空氣凝滯一絲尷尬。
步夜慣性回以謙恭微笑粉飾太平,驚墨則始終如一雲淡風輕。
彼此相看兩無語,更尷尬了……且不知為何?還莫名有股較勁的意味。
可笑的是,兩者醋勁壓根驢唇不對馬嘴。
※※※
本著探探對方虛實之意,兩位大人明面上攀談了起來,實則暗地角逐。
只是苦了世子,聽他倆一來一往的交流內容簡直媲美無字天書,繚繞耳邊令人頭昏腦脹。
驚墨與步夜亦未料想,這話題五句有三句不離醫或藥,彼此聊著聊著竟頗有心得。
「想不到少卿大人知之甚多,醫理與醫念竟領會得如此之深。」驚墨感嘆道,敬佩之情坦然表露,「令我受益匪淺。」
「哪裡,家中世代從醫,在下自小也耳濡目染了些罷了。」步夜輕率帶過自身與醫道的淵源,同樣拜服道,「俗話說久病成醫,驚墨大人有如此深的造詣,以及醫者該懷的仁心,在下領教了。」
走在前頭的世子暗暗心想,你們繼續唸經,我就要睡死在路邊了。
然而,兩人忽然都隱了聲音。
「嗯?怎……」世子察覺氣氛有異偏頭回眸,被身後兩位一人一掌拍了下肩,而適時住嘴。
這郊區沿路不乏也有零星土屋,即為樵夫農人賴以維生的落腳處,而前頭不遠許是較為集中的落居帶,這點並無異。
可異樣之處,在於這各戶掛在門前的葦索。
步夜見眼下的詭狀,不輕不重道:「《荊楚歲時記》云:『元旦懸葦索於門,百鬼皆畏之。』」
世子不信鬼神,單純疑惑問:「嚯,這東西能驅鬼?」
驚墨淡淡提點:「然現下非年節,並不合時宜。」
步夜對此處突破口算是滿意地點點頭,冷不防沒頭沒尾問:「世子可知,昨日的地痞鬥毆事件?」
世子深受其害,自然知曉,「知道啊,怎麼了?」
步夜忽地補充道,「在下正是尾隨那乞丐,才察覺此人的異常行徑遠不止於市井,最終流竄的方向卻是朝這荒郊。」而後他便妄下結論,「再踏足下去興許會打草驚蛇,在下建議,我們不妨點到為止。」
「咦?」世子詫然,張了張口還未提及半個字……
「也好,已驗明了今早一掛所警示之象,稍有差池便有進犯之嫌。」驚墨不緊不慢地回以附議,「就此打道回府吧。」
「……嘎??」世子懵了、又悟了、又懵了……周而復始,又彷彿壓根沒懂。
不是,反倒你倆為何這麼有默契?!
世子又慕又妒地看了眼『知之甚多』的大理寺少卿,垂眸低落地認了,「先生,都怪我愚鈍,您就不該收我這樣的拙生。」
「何出此言?」驚墨一頭霧水,且見他難得的頹唐,便優先施以安慰,「今日萬幸與你同行,才有如此收穫,莫要妄自菲薄。」
「大人說的是。」這點步夜同意,「我與大人素不相識,若非有世子從中周旋,可想而知這進展……」
「哎,好了好了!」世子趕緊擺了擺手,大局面前這都小事,消沉完便了事。
言已至此,三人當真毫不留戀地踏上打道回府的歸途。
「世子,今日尚早,且風和日暖。」驚墨溫聲拋了橄欖枝,望向少年的眼底蘊含足以為學生解愁的溫情。
果不其然,世子轉頭回望,眼睛一亮!
「驚墨先生最好啦!咳咳、我是說還銘記與學生的約定好好休憩……嗯,甚好!」
驚墨被他的鮮明神態給逗得輕聲一笑,隨少年純澈的雀躍亦染上喜悅之情,唇角淺淺勾勒。
「與你同甘同苦,自然再好不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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