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枚戒指,花雲陽終究沒膽在哥哥面前張揚。

更甚藏著掖著直至目送兄長再度遠行,差不多也迎來了開學。

耳邊的叮囑仍記憶猶新,文司宥是體諒他沒錯,可反正花雲陽違反校規也習慣了,實在不願遮遮掩掩地將信物揣在身上草草處置,便認認真真尋了條不至於辱了那信物的精巧銀鍊,給牢牢拴在自已的頸項,非要貼身保管才安心。

於是週二開學,當校門口的玉澤以指尖輕挑起他脖子的細鍊,連帶隱隱勾出領口底下的玩意兒時,他裝死地無語望天,萬念俱灰的念頭都有了。

真的,準時出勤得很好,下次別早到了……根本一點好處都沒有啊!

「乖徒還真是……」開學樂於查崗的不是主任就是教官,替教務主任值勤……也就是兼職學務主任的玉澤耐人尋味地哼笑了聲,怪嗔學生一眼,「這就急著以身相許,你哥知道嗎?」

「……」謝天謝地今天是自己人站崗,否則光憑這一句靈魂拷問就足以擊潰花雲陽了,「玉老師……望舒哥哥!真不是你想的那樣,您大人有大量行行好,給個通融唄!」

「那是哪樣?」寬恕自是免不了,但不妨礙狼狽為奸慣了的玉澤吃個瓜,附帶調侃地回睨學生,「想不到某人這跟頭也是栽得頗深,連區區情侶間的情趣用品都整得跟訂婚似的,嘖嘖嘖……」雖然沒鑲鑽,但不妨礙眼明人都瞧著要價不菲。

行,非得被消遣一頓的花雲陽無語地搔了搔頭認命了,只要不連絡家長就行,「那小花先在此謝過望舒哥哥了,我這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今天還特地早起回校蹭早八的歷史課嗎!」

「呵,你最好是。」玉澤挑眉地噱他一眼,奈何心軟,終究擺了擺手草草將人放了,「承你美言,待會兒頭一個就點名你,乖徒皮可要繃緊點吶。」

其實就怕事瞞不住,所以一開學就一溜煙逃出家的花雲陽頭也不回地搧了搧手,心虛地乾笑幾聲,「哈哈……一定,一定!」

當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但他赴了早八後,第二堂又翻牆溜出學校直奔宣京的聞雨閣分店去了。

去那兒幹嘛?肯定不光是為了啖早茶,還順道借了廚房!

又問借廚房幹啥?當然也不是單純拿來燒……咳咳,是花雲陽在一本正經地繳寒假作業!

嗯,不是家政課的鍋,是跟他好室友相約的破課題,說是作為回報讓他也分享分享在老家都吃些啥好料的。

可他總不至於自爆玉澤端到花家餐桌上的寒江美饌吧?於是乎只能退而求其次──

「呸呸呸!」難得在第三節下課時就出沒的季元啟噎得臉都扭成一團,差點被憋死,「花老二你這不擺明整人嗎!好好的過年吃這種東西成何體統?虧小爺寒假還帶你去吃香喝辣,你好意思回敬這啥玩意兒?!」

「嗐,真沒誆你。」臨時抱佛腳的花雲陽對這黑暗料理的重現十分滿意,理直氣壯道,「我哥真就在過年時,特地大展身手餵我這玩意兒!」

再三確認的季元啟都驚呆了,徹底懷疑人生……聽聞道上不都說人人聞風喪膽的當今花家家主弟控實錘?這東西是能給寶貝弟弟吃的嗎?!

「你至於嗎?」圍觀的曹小月見他臉色難看成這樣,又瞧那蓮子糕表面人畜無害的樣子,都要被搞糊塗了,「這看上去挺好……唔!」

季元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搪塞了她一塊,「如何?這會兒你再有本事吐出『好吃』二字,小爺就跟你姓!」

這就隨隨便便地移出族譜,你爺爺知道嗎?花雲陽無言以對地瞥了眼口出狂言的好兄弟,日常為季老爺子默哀。

「唔……唔唔唔?!」險些被同窗謀殺的曹小月為免被噎死,只得把東西嚼了嚥下去,但誰知嚼著嚼著也忽地面色丕變,狠皺眉頭一臉五味雜陳,「不是、呸!為毛會有五花肉啊!噁噁噁──」

「五花肉??」白蕊兒聞言滿臉寫著不信,倒是求生欲十足地婉拒了季元啟的推銷,「蓮子糕?五花肉?」

「嗯啊,我哥說瞧我最近喜歡吃鹹甜口的,故出此妙計。」秉持有難同當的花雲陽難掩幸災樂禍,不忘抱怨道,「少來了,他分明是報復我趁他難得回家還差點齁死他!」

「那也是你應得的報應,憑什麼連帶要我承受這些啊!」季元啟可冤死了,憤恨地哀嚎,「終究是我為這個家付出太多了!」

「我也……!」曹小月艱難地把東西全嚥了,一同忿忿不平。

「你也什麼?」溫雅的聲音冷不防問。

「我也唔唔唔──」曹小月猛地被捂嘴,就被由後拖著功臣身退。

她的救命恩人白蕊兒可說是腎上腺素爆發,見到大魔王腦子一白,就二話不說使出死勁兒硬生生把好姊妹拽回位子上,也不知此時裝作安分守己還來不來得及啊啊啊?!

只留花雲陽和季元啟一愣,後知後覺地硬梆梆回頭望向講台……尷尬到腳趾摳地。

焯,上課鐘響啥時響完了?!

「我竟不知,花家曾幾何時還供起了曹家的獨苗苗跟季老爺子寄予厚望的季二少爺這兩尊大佛。」已然杵在台上的文司宥笑瞇瞇,好整以暇地虛心求教,「可要我替季同學過問季爺爺的意願?」

季元啟愣愣地瞠圓了眼睛,嚇得毛都要炸了,「不是,憑什麼只威脅我啊?!那位曹大佛……」

「季元啟你敢?!」曹小月回過神利馬就不樂意了,險些站起來就要跟他打起嘴仗,有他這樣當朋友的嗎!

還得是白蕊兒眼明手快把人按回座位,一邊無奈台上的黑心老師不愧為黑榜第一,這都點了兩人的名,卻作勢只處置一個,不是存心搞事情是什麼?

好一個挑撥離間,令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她也是醉了。

還得是花雲陽這個班上的主心骨無語望天,起身兩手並用接連壓下兩個就是缺了點心眼的夥伴,「好了,別急著爭論……文老師開開玩笑呢,你們看他笑得有多燦爛!」

季元啟和曹小月一愣,聞言才敢又偷看一眼根本笑得滿面春風的老狐狸,果然數學小老師誠不欺我……靠!!

開學第一天容易犯倦怠症候群,偏偏一開學教務處、教官室那幫人又總喜歡巡堂……文司宥滿意地環視台下一眾學生各個後怕地正襟危坐,終於有些警醒的樣子了。

「收心了就好,不逗你們了。」他心平靜氣的模樣似是絲毫不受方才鬧劇的影響,可慣於錢貨兩訖的他仍是得一碼歸一碼,「至於始作俑者花同學,下課後到辦公室跟老師解釋一下滿教室的紅燒味兒打哪來的,順道領取帶頭作亂的一斤罰題。」

聽到『罰題』二字,瞬間整個人都來精神的花雲陽張了張嘴……

「再想討價還價便增至二斤。」煙紫眸子隔著鏡片直勾勾盯著他,文司宥開出了不二價。

花雲陽癟了癟嘴,蔫頭耷腦的徹底安分了。

好傢伙,原來兜來兜去擱這兒殺雞儆猴呢!被輪番敲打的季元啟跟曹小月這下安靜如雞,紛紛同情地偷瞥死黨一眼,也暫且嚇得心無雜念,乖得跟什麼似的。

實則識破文狐狸拿他藉題發揮的花雲陽暗地裡翻了個白眼,但也只得認了。

誰叫他確實帶頭興風作浪呢?話說自己私下借了聞雨閣的廚房,他文大老闆最好是不知道……但無法,非常時期就連平時的問題學生也得賣個乖,否則心浮氣躁的代價要是真被教官抓去輔導,到時可就連文司宥都束手無策。

總之經此風波,連兩堂數學課的氣氛格外正經,累得學生夠嗆,卻又沒人敢打瞌睡……沒錯,自眼尾餘光瞥見走廊巡視的影子,他們這下是真的連分神的念頭都不敢有了啊草!

不過有一說一,這課越上越覺得……嘶,怎麼好像哪裡怪怪的?

可能也正因為失去了打瞌睡的樂趣,課堂內容左耳進右耳出的某些人實在對黑板厭世得很,於是仍不經意地偶爾左顧右盼,結果亂掃的目光瞥向講師的頻率多了,這才發覺有一股說不上來的違和。

平時近中午陽光一大,總會時不時反射黑榜名師轉身時那高貴的眼鏡框也就罷了……可是那啥?現如今那人高馬大的老奸商連舉手寫個板書都要閃得人一晃眼是怎麼回事??

 

※※※

 

怎麼回事?還能是怎麼回事?午休時回辦公室的玉澤收拾之餘,又無意間睨了眼閃瞎單身狗的鄰桌,暗暗嘖了一聲。

想當然耳他倆無論紅黑榜皆身為校內紅人,不只受到學生關注,一有啥B動靜就連教職員都能一目了然,於是乎……文司宥幾乎是一出勤,呃不、保守一點單論上了大半天的課等同巡了一大圈教學樓,再加上來來回回走動辦公室備課,這不全校還有誰眼瞎不曉得文大金商無名指戒的存在??

耀武揚威滾啊!玉澤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即便這或許是他這輩子都無法觸及的成就……他深沉地磨磨牙。

文司宥大抵也始料未及自己不經意的舉手投足,都能讓隔壁鄰居破大防,就因那無足輕重的飾品。

可不是嗎?因這對戒不代表結果,所以對並不敢得意忘形的他來說確實不該過於舉足輕重,否則……反觀學生若隨之壓力大增可不好,那便有違年節時彼此商量好的初衷。

文司宥是耳提面命過學生不必強攜在身,而他不過是樂得約束自己罷了,可旁人又哪會知道他們之間那麼多的心思?世間常情不外乎戴戒視同秀恩愛,更何況瞧文老闆指間那圈正式到不行的款式,怎麼看都不像純裝飾。

所以說情侶對戒就情侶對戒,幹嘛整得跟求過婚似的!眼觀鼻鼻觀心的玉澤又被辦公室滿是祝福的氛圍給噁心得深吸一口氣,微搐眉頭絕不承認自己醜陋的忌妒心……也絕不會僅憑這點破事就陰暗的爬行(咬牙切齒)。

「嗯?玉老師你的臉色……還好嗎?」路過的職員無不遲疑幾分,倒不是說他的臉色有多難看,可堂堂紅榜名師一掃平日裡的如沐春風難道還不夠嚇人嗎?!

玉澤一瞬驚覺,復又若無其事地恢復往日萬人迷該有的相貌堂堂,笑瞇瞇地敷衍了事,「沒事兒,估計近中午時血糖便有點低,吃飽飯就好了。」

連附近來辦事的行政主任聞言都鬆了口氣,可見他平時的人氣,而後那幾個路過的同僚又順道攀上了鄰桌正巧剛回座的另一位紅人,不外乎紛紛道了一句恭喜作為閒聊的開場白。

「都說過年好運來,文老師好事成雙著實好福氣!」

「可不是嗎?分明寒假前也沒讓我們瞧出端倪,您也真會挑日子哈哈哈!」

饒是狀況外的文司宥藉他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吉言,大抵也能輕易聽懂蛛絲馬跡,便從善如流地接受了他們的賀詞,「哪裡,不過順其自然罷了。」

職員們瞧他話說得含糊保守,半點得意也無,平易近人的架勢更招來他們不屈不撓的試探,「能否方便透露一下?咱們實在是好奇,究竟是哪個有緣人能有這等福氣與文老師牽線?」

文司宥聞言先是笑而不語,思忖不到半刻,便決定入境隨俗以一句玩笑話打發人,「內人年紀尚輕,莫要打趣文某了。」

內……鄰座的玉澤挑起一抹看好戲的弧度,心想乖徒知道自己入贅了嗎?

內什麼?!這吃瓜群眾是好打發的,可好死不死為了領罰而來的花雲陽唰的一聲敞開門,也把那佔他便宜的渾話給聽了去,腦袋卡殼了一下……連帶腳一滑,竟拌到門檻慘摔一跤!

那撲跪在門口的動靜可不小,至少是就近的司空撤正要扶人時,蓦地回頭驚覺闖禍的文司宥難得會三步併作兩步截胡的程度,「怎麼這麼不小心……可有傷到哪裡?」

你還有臉問??花雲陽一臉荒唐,直瞪著他彷彿在無聲控訴:「你別太荒謬啊!」

明知自己不算撒謊的文司宥這下都有點……嗯,心裡發虛,「你還站得起來嗎?」他懷揣著歉意問,作勢就要將學生扶起。

呃?自然不知同僚內疚何在的司空撤就近聽他忽地溫柔過頭的慰問,沒由來的惡寒了一下,懷疑自己耳朵有問題,「啊對、你先起來,要送你到保健室嗎?」

也多虧這一跪,讓旁人乍看花雲陽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都以為是疼的……實則文司宥就近看穿學生由耳根漫延至後頸的赧然緋紅,愧疚之餘又有些哭笑不得。

「用不著,看著似是輕傷,辦公室有急救箱。」後頭的玉澤已有先見之明準備周全,便接手扶著人坐到自己的座位旁……嗯,文奸商眼明手快拉的椅子。

花雲陽一懵,便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處在兩狐狸之間,充當夾心餅。

玉澤心道你可真行,隔空挑眉瞅了眼難得愛搶功勞的矜貴大老闆,擺明臉上寫著「你行你上!」。

文司宥還真就不客氣,面不改色地接手自家小朋友,不由分說便脫了學生的球鞋。

連同被猛地撩起褲管的花雲陽當然嚇了一大跳,「你幹……喔懂了、我沒事!你別大驚小怪!」

主詞哪去了?注意影響啊,這位小朋友。玉澤暗自搖搖頭,心想這個家沒有我還是不行,只得認命日常打配合,當然是繼續配合他倆欲蓋彌彰,「知道文老師手涼……你乖點。拐到的傷勢可大可小,讓我們這些專業的老師確認過才有保障。」

「不是,玉老師有執照也就罷了,文老師你也……?」花雲陽抬頭瞧了一圈圍觀他的人,有股自己正廢在手術台的錯覺,話說能別一副看小貓小狗結紮的眼神嗎?他瘆得慌啊!

「花同學有所不知,校內職員人人都有基本的急救常識是該校的門檻之一。」文司宥輕柔地扭了扭他的腳踝,確認無礙後才舒了口氣,倒是這膝蓋……

「不過一點擦傷,沒事兒。」玉澤見不慣同僚罕見的磨蹭又接手回去,「男孩子有淚不輕彈,乖徒可要忍著點。」他執起學生的小腿,不由分說便是一頓碘酒伺候。

「哎,這點小傷哪輪得到……嘶!輕點、你輕點!」花雲陽大話說到一半就後悔莫及,偏偏本能性要抽腳還死活抽不回來,「行了、可以了!玉老師你行行好,快把我的小腿還回來啊啊啊!」

「瞧你這話說的……我又不會把你的腿給吃了。」玉澤笑瞇瞇地貼上創可貼才放過人,並且不忘驅散吃瓜群眾,「好了,都散了吧。多大點的事兒,就值得你們廢寢忘食地圍觀?」

「主要是在老師面前平地摔的天才少之又少,這不嚇了我們一跳嗎。」司空撤搔了搔後頸,又叮囑學生小心一點,便隨著人潮散會了。

終於從閻羅王那兒挽救自己的腿,花雲陽鬆口氣之餘也不忘喚某尊大佛回神,「文老師?我餓了!」

不是,這是哪門子的暗號?還是安全詞?玉澤眉頭一擰滿頭問號,腹誹你倆的交流還能再更像主人與寵物一點啊!

沒承想,文司宥還真回神了,但面上仍隱約愧色,「抱歉,你……」

「我知道,人的身體就像一台精緻的器物,若有哪一寸出了錯,就會影響全身之類的云云,對吧?」心上人說過的話,花雲陽都記著呢,「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嗐,我皮糙肉厚的,別瞎操心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饒是文司宥也得放寬心,「好吧,先吃飯,至於罰題──」

「罰題不可免,我也知道!」花雲陽朝難得心軟到不行的黑榜第一擠眉弄眼,向來重信譽的誠實狐狸若是敗在這兒也太搞笑了吧!

文司宥深深看了學生一眼,幾不可聞一嘆,「……既然你誠心悔過,便遂了你的願吧。」他終究妥協如常操作,畢竟愛徒說得對,做戲要做全套才能以假亂真,「一斤題庫,一週後錢貨兩訖,逾時不候。」

「好嘞!」左右被罰慣了,花雲陽倒是心大得很,不過領罰之前吃飯皇帝大啦!

既然如此,也只能藉府上廚子之手的豐盛便當將功抵過了。文司宥會心一笑,又被逗樂了。

你倆就旁若無人地閃吧。老早識相拍拍屁股置身事外的『某單身漢』眼死地傾盡全力視若無睹。

奈何鄰桌近在眼前,焯……只有玉澤受傷的世界完成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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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柊苑/青皊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