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個宣行琮,給你臉了是吧?竟還要小花三催四請才肯領情,矯揉造作!」螫伏於屋簷上伺機而動的花忱頗為不屑,加之幼時與這小子結下的梁子可謂舊恨新仇,因此對此人可說是極不待見!

「所以說這人究竟是哪根蔥?」一旁原來也另闢蹊徑溜彎的季元啟狐疑問,實在是一頭霧水,曾幾何時竟又多了個不知打哪來的勁敵!

「姓宣,顧名思義也是位皇族,至於身世吧,不足為外人道也。」花忱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主要是提及下半句的重點仍是不免咬牙切齒,「由於母輩的孽緣,這小子可是接連與我倆兄弟指腹……」為婚的登徒子!咳、說不下去了,只因連他自己都險些被拱走實在太沒面子了,光是想想就惡寒!

重點是這人肉眼可見的是真心肖想吾弟啊!單就這一點他就忍無可忍,也無須再忍,恨不得每見一回就拔刀相向一次!

再說凡是皇室中人皆心狠手辣,換句話說姓宣的就沒一個好東西,總之跟林珊意指的良人是壓根八竿子打不著,這事兒沒門!!

「蛤?」不是,哪有人話只講一半?季元啟這下更是聽得雲裡霧裡,且不知應該先追究哪一點了,「算了,咳、話說葉……呃不是,前南國公大人半夜爬牆揭瓦成何體統?」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點醒花家嫡長子此刻的荒唐,畢竟未來的大舅哥得罪不起,他即便是假惺惺,也得硬著頭皮關心一下這位仁兄的精神狀態。

虧得花忱無心注意小輩在稱呼上險些翻船,故沒計較上,倒是鄙夷的目光順其自然地游移到隔壁,「華清侯慎言,這是我家,再怎麼放肆也理所應當,倒是你一個季家人……」他危險地瞇了瞇眼,後話壓低聲音,表示你自己品品。

季元啟是品出來了,這風雨欲來的語氣彷彿一巴掌搧在他臉上是熱辣的疼,他卻無暇顧及話不投機而折損的面子,只得汗流浹背地陪笑……然後認慫滾下去撤退,俗話說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尤其殺瘋的南塘小霸王,惹不起也打不過,只能溜了不然還能咋地?知難而退並不可恥,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季元啟碰一鼻子灰還不忘為自己喊話,但終究被為人兄長的殺氣鎮壓得光榮退場。

這廂現任季家主被前任花家主壓人一頭,那廂府外的兩人自然也因守株待兔者默契不佳,而察覺到高牆上的聒噪,「哥啊,你若想吹吹風吧,也不至於……不至於……」那啥?看傻的世子一時卡了殼,雖然深知自家人總沒個正經,但兄長此番不修邊幅之舉還真是久違了。

花忱聞言就著俯瞰之姿,彎起灑脫的一抹弧,替自己的台階迎刃而解,「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總下意識去接兄長的樁,世子面露疑色地接了詩詞下聯,挑眉問,「……還喝啊?」

「哥哥,你可別到時候真的又唱歌又舞劍的啊。」世子一想像兄長兌現詩詞下半部的光景便窘窘有神,那畫面太美好他不敢看,「還有小心腳邊,別掉下去了!」他不放心又叮囑了一句,便趁著夜更涼之前,把府外逗留的人給請回了府邸。

宣行琮隨之仰頭看了眼屋簷上明知醉翁之意的同齡人,自覺唐突而虛心地朝為人兄長頷首了下,便不敢再被意中人替之勞神,終究承了好意服軟入府。

全都看在眼裡的花忱一個勁的微笑,笑意是否達到眼底就不得而知了。

你小子,很好!!

 

※※※

 

剛出府就被逮個正著的宣行琮拘謹得沒話說,心中滿是五味雜陳,自是無半分不喜,就怕……怕但凡有一星半點的喜,亦叫自己容易得意忘形、居安忘危。

正當他坐立難安時,兩人徐步於庭院間皆不約而同被某種尖銳物刮撓木質的不和諧聲響給擾了注意。

更貼切一點來說,這爪子磨門板的動靜世子是一點也不陌生,「雪球?」經貓兒按捺不住一提醒,他這才恍然大悟了什麼,冷不防匆忙告辭,「抱歉,我……」

「無礙,你去吧。」先不提隨後就到的落空感,更多的是懸在半空的石頭終於落下的安心踏實,宣行琮幾乎是下意識開口諒解道,「你已盡人事,我自不會辜負此等周到,放心忙你的吧。」

世子聞言露出遲疑貌,仍為自己半途而廢的待客之道欲言又止,可這人的體諒卻又令他安下了心,況且對方既把話說得這麼滿,他亦不好再駁什麼給彼此找不痛快,「那……就這樣吧,夜深露重你請自便,約好的事我定遵守。」

「……好。」這便夠了。宣行琮既是允他,亦是服己──放過他,也放過我自己,足矣。

君心已決,故宣行琮就這麼無聲目送著少年走遠,隨著那漸行漸遠的步伐令他暗湧的心浮氣躁終是塵埃落定……卻有別於往昔的死寂,到底還是多了點什麼。

他蜷起垂在身側的指尖輕捻了捻,琢磨著今夜種種,仍不願攥緊他尚能感知唯一的暖……總怕但凡一掐指,連個苟活下去的念想都能被自己給輕易剿滅。

「不走了?」愜意朗聲從月色下的樹蔭施施然顯現。

「難為閣下操心,倒叫我慚愧。」宣行琮許是仗著暗夜隱蔽,許是難得一見同道中人,竟……唇角少見側漏一絲澀意的淺弧,「盛情難卻……今夜,怕是走不了了。」

「也好。」星河聞言一笑置之,仍是不改坦誠道,「南塘今夜月色宜人,偷得浮生銘記今宵種種也是值得。」

「閣下說的是。」宣行琮深有同感而會心一笑,偏頭與之相望的目光流露懇切,「能否……與我多說說彼時與他的幼時情景?」

回望他的星河倒也慷慨,下意識回憶間,面上已流露懷念之色,「若你不嫌棄老生常談,自是無妨。」

幼時的救贖於兩人而言,總仍歷歷在目。

 

※※※

 

「雪球!」

循聲已是熟門熟路摸到他人暫居之所,此間世子沒少聽見清亮嗓音出言喝止的動靜,「宣師兄莫怪它,說來也是我慣出來的,今夜驚動了你倒是罪過!」

宣望鈞朝刮花的門板難掩愧色,「唉,安分些!」他不顧被抓撓的風險出手阻攔,仍是險些抱不住家寵,「也不知怎的,雪球忽地想奪門而出。此狀蹊蹺,師弟何出此言,可是有頭緒?」

「確實事出有因。」世子搔了搔首,只得全盤托出,「是這樣的,自從雪球寄居我府上雖被好生養著,可時而耐不住寂寞,故而當它在屋裡無助兜轉時,我便會帶它去庭院溜達……久而久之,估計養成了它放風的習性。」

談到這事兒,連他也覺得神奇,「話說也不知怎的,每當它趁著放風自個兒溜去一處假山時,總能平靜不少,還自娛自樂悠轉著那些花花草草玩得不亦樂乎呢!」

「原來如此。」宣望鈞聞言似是想到什麼,房內的燭光襯得他神色柔和了起來,「要不便遂了雪球的願,放它出去吧。」

世子心想也行,便在家寵主人的同意下當真開了門,雪球果然轉眼間就跑沒了影子。

宣望鈞看了他一眼,琢磨著開口道,「機會難得,不知你可願領我至雪球時常逗留玩耍的地方?」

世子心知肚明他所謂的機會難得,是指兩人難得一敘,自是欣然應下了,「當然,正好到庭園消消食,好培養睡意!」

宣望鈞淺抿出些許笑意,隨東道主踱步至蓮池透透氣,「你我許久未曾像現下這般清閒了。」

世子隨著他感嘆,眼尾映入夜下湖光,也跟著有感而發,「師兄懷念嗎?」

「自然懷念。」宣望鈞仰望了眼朦朧月色,清冷的聲音總包裹著隱晦溫度,「比如我醉時失言的宸王府牆頭初遇那晚、離開明雍比肩同行那晚,以及……不過常言道與其時刻回首往事,不如珍視眼前,以盼未來。」

「是啊,我們往後還會一同經歷無數個日日夜夜。」世子聞言也有所動容,回眸應聲卻是斬釘截鐵,「不管何處,宣師兄,我都與你同在。」

倒映他的鎏金色眸底漾起漣漪,宣望鈞打從心底泛起了一絲笑,使他整個氣質乍時柔軟許多,「儘管你我身處異處,我也始終都在。」

「絕不負你。」

「定不負你。」

彼此不謀而合的心意不禁開口交疊在一塊兒,頗有惺惺相惜的味道。

世子與宣望鈞正相視而笑,說時遲那時快,雜役舉棋不定的稟報卻不識時務地出言介入,「大、大人……」

今日來客眾多,府內上下忙都忙不過來,極力面面俱到的世子倒也未想責怪對方的不解風情,「說吧。」繼有不速之客欲連夜潛逃,這回又怎麼了?

獲准的下人如獲大赦,趕緊一鼓作氣地全盤托出,「是這樣的,熙王殿下連夜貪杯,方才小的接連送去了幾碗解酒湯都不管用!」

「……」宣望鈞聞言,隨之回眸關注的眼神閃過一瞬愕然。

「……」接獲通稟的世子更是一臉荒唐,險些懷疑自己耳朵不好。

不過收到宣望鈞難掩震驚的張惶神色,這小廝的鬼話他是不信也得信。

「那宣師兄……」世子遲疑地與他面面相覷。

「嗯,你去吧。」宣望鈞嚥下了相隨的私欲,思及兄長這人只是面上隨遇而安,實則長大以後與他一樣矜持不少……尤其總在奇怪的地方好面子,他終究選擇退而求其次,「我兄長他……就麻煩師弟多擔待了。」

世子一邊思忖要是玉澤發起酒瘋,他能否拿捏住?一邊不忘應下了當事人親屬的請託,「那是自然,宣師兄放心吧!」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嘛,他責無旁貸!

某三位先生的房裡不約而同傳出了噴嚏聲。

 

 

 

 

 

TBC

arrow
arrow

    柊苑/青皊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