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後連兩堂天文課被文司宥水了一堂,世子卻高興不起來。

「你個文老六,盡出些刁難人的功課……」他嘴裡叨唸著埋怨,舉著不情願的步伐趨近平常不怎麼光顧的圖書館。

一入圖書館,世子似是頭一回發覺此處的冷清,總覺得格外稀罕,「奇怪?明雍學生都跟我一樣不好學嗎?」

「不好意思,請問……咦?」甚至冷清到連圖書管理員都不曉得跑哪去了……等等,這合理嗎?

算了,保健室老師偶爾也會忙到不見人影,誰說圖書管理員就不行呢?世子聳聳肩,很是看開,當務之急還是趁第八節空堂找找功課所需參考的資料,然後趕在放學時與宣望鈞會合。

「天文類、天文類──」少了圖書管理員只好自食其力,世子低喃著欲尋書架類別,竟一時不察這沿途人跡罕至得可疑,「天文……有了!」

皇天不負苦心人,他喜孜孜地上前瀏覽,指腹循著相互比鄰的密集書脊,深怕錯漏,「嘿、還真被我給找著了──歐多克索斯!」

世子一股腦想將其取下,電光火石間,一隻冷到頓時讓人發寒的手冷不防與他碰個正著!

「嘶!」好冰!世子瞬間驚得倒抽一口氣,下意識縮了手。

啪的一聲!書一個不慎沒拿好、掉到地上。

可他顧不得那本可憐的傳記,一邊心想興許是有人和他碰巧相中同一本書吧?反窺視的衝動亦油然而生。

於是他幾乎在下一秒就出於本能,透過書架縫回看一眼──沒有,什麼都沒有。

書架另一頭空無一人本也不至於細思極恐,可不知為何,世子卻莫名不適……那被碰過的指尖所蔓延開來的寒意,令他沒由來地心生畏懼,雙腳不聽使喚,下意識覺得此地不宜久留!

他略焦慮地甩身疾走,這才發現一路上竟沒遇過半個人影,正覺不妙時──偏偏後頭傳來了腳步聲,那學生皮鞋觸地的喀喀聲尤為突兀。

世子沒由來地竄上一股惡寒,顧不上回頭,只想趕緊擺脫那緊隨其後的步伐!

他不由得想起當初在三樓與他追逐的足步……可聽那走路節奏便知,完全是不同人,也不知該慶幸,還是驚恐更甚?

正胡思亂想之際,忽地天花板傳來『噹、噹、噹!』的聲響,媲美電影音效啊!

隨著室內光線越發昏暗,世子不用回頭看就知道是天花板上的燈正一排、一排逼近他驟暗──

他渾身起雞皮疙瘩,如溝鼠般被逼得頭也不回地狂奔不止!

世子倉促地思索著逃生路線,發現自己跑的方向竟與樓梯背道而馳,前方只剩電梯一途!

啊啊啊啊不管三七二十一啦!!他義無反顧地勇往直衝,抵達電梯口猛按下樓鍵──開!開!開!快開!!

就在他神經緊繃,朝電梯按鈕望眼欲穿之際,肩膀剎時被拍了一下,「啊啊啊啊啊啊啊!!!」

世子驚恐地回頭一瞥……

 

※※※

 

「圖書館內稍安勿躁。」熟悉的聲音倒先如潑了他一桶冷水。

世子僵著瞠圓的惶恐神情,一時半會兒說不出半句話,「雲、雲……?」

凌晏如皺了眉頭,明顯瞧出他的異樣,「別慌,你這是又遭遇了什麼?」他覆在舊生肩膀的掌心又緊了緊,藉此安定對方的心神。

經雲心老師一提點,世子才曉得要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吐出濁氣冷靜冷靜,「我……我還有點腿軟。」雖然丟臉,不過在師長面前他逞不起這個強,只好據實以告。

凌晏如沉默了下,反問道:「可是下課正要離校?」

世子渾渾噩噩地點點頭,蒼白的臉色還有點緩不過來。

緊接著,凌晏如又僅僅吐出兩個字:「……上來。」

「什麼?」世子茫然一瞬,然後就瞧著昔日的家教老師一言不合就背對著他,在他面前蹲了下去,「嘎?那、那怎麼行?!」

「有何不妥?」凌晏如沉沉地微嘆一聲,偏頭定定地回眸一眼,八風不動的樣子穩如泰山。

這……讓人等得越久,反倒讓世子越窘啊!他顧不上別的,只得從了雲心老師的旨意,戰戰兢兢地攀上那寬闊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倚著穩重的後背,「難為雲心老師了……」

「何來為難。」凌晏如僅僅原句奉還,打消學生自顧自的慚愧,而後背起人來,穩穩地乘坐電梯離開了圖書館。

所幸恢復正常的圖書館仍門可羅雀,且兩人直通出口一走了之,沒能顧及館內因世子方才大吼大叫而惹來的側目視線。

「可有急著去哪?」凌晏如身肩背上包袱穿梭在高中校園,語氣仍穩健。

放學時間根本還沒到,世子竟也一時答不出所以然,「呃我……」

遲遲得不到回覆的凌晏如又沉默兩秒,「……你既暫無目的地,我恰巧事辦完了,正要回辦公室。」

辦公室?就是說要回明雍大學吧?世子的腦子終於緩慢地運轉起來,這連幾天三不五時盡遇到這些糟心怪事,饒是他也累了,只得渾渾噩噩地又點點頭,「我隨雲心老師……對了,您怎麼會出現在那?」

凌晏如心知他是指圖書館,便沿路輕描淡寫地解釋,「宣理事長找我一敘,洽談完,我便順道前去還上次請步夜借閱的校史。」結果不久後,就聽聞舊生冷不防擾亂館內秩序的奔跑聲。

稍早,他的眼角餘光偏巧晃過那依稀人影,便循著那狂奔的步伐聲上前探究,而後就撞見難得驚慌失措的學生。

世子喔了一聲,又只顧著點點頭,嚇成糨糊的腦子一時擠不出熱絡場子的話題,只得沉默著作罷。

凌晏如也不在意,不如說這般寧靜倒是習慣得很。

來到停車場,他將背上的人安置車裡,駛往就近的明雍大學,下了車繼續理所應當地背起難得有些嚇傻的人,穩穩踱步於校園,不在乎那零星路人的側目,一路直徑返回位在法學院的獨立辦公室。

 

※※※

 

一到只有與熟人獨處的空間,世子頃刻間放鬆了神經。

他被師長放上沙發,卻一時巴著雲心老師不放,埋頭趴在對方肩上緩和被嚇破膽的心情,一時悶不吭聲。

饒是凌晏如背著一隻無尾熊也險些沉不住氣,當即輕斥一聲,「……坐好。」然而他嗓音低沉而溫和,倒毫無威嚇之意。

所以世子也僅僅是意思意思瑟縮一下,彷彿耍無賴般,並不真正懼怕。

凌晏如復又低吁了口氣,歎息般呢喃:「……記得幼時,你也這般黏人。」

世子聽聞他忽地一句憶往昔,那聲音沉而穩,竟有莫名安撫的效果。

凌晏如正要出口關心:「說吧,你方才莫非又──」

遺憾好景不長,許是衰運發作,房外傳來不識時務的叩門聲。

「……請進。」

凌晏如的衰運招來的正是步夜,他一進門就目擊一大一小黏在一起……哦不,是小熊貓單方面在黏人,總之步夜見此情此景,便知自己來得頗不湊巧,稍有不慎還可能連帶得罪上司。

不過正事要緊,他無意打退堂鼓,只得知難而進,帶著一貫的微笑詢問凌晏如發生什麼事,「有需要我效勞的地方嗎?」

凌晏如睇了他一眼,還當真認真思考了起來,「麻煩倒杯熱水……奶茶之類的沖泡飲也行。」聽聞他這舊生向來對玉澤手作的奶茶欲罷不能,幸虧不如幼時嗜甜,否則陋習延續後果不堪設想。

步夜點頭領命,快去快回變戲法似的,也不知從哪真的生出一杯奶類沖泡飲。

凌晏如接過,轉而遞給背後的無尾熊,「坐好再喝。」

世子倒也對眼前賄賂言聽計從,終於肯下來端坐,轉而埋頭牛飲杯中物……他舒了口氣,這才覺得緩過來了,回過神才精簡地解釋方才遭遇的來龍去脈。

「幸虧有雲心老師,方才得救。」雖然也被嚇掉半條命就是了。

法律系師長組聞言,紛紛沉默了下來。

「……罷了,這事得從長計議。」凌晏如揉了揉挾帶倦意的眉心,彷彿被阿飄追殺的是他自己,「步夜,你有何事?」這事怪譎荒誕,不宜牽扯過多人,他果斷撇開話題。

步夜自然也不忘此行目的,低眉順眼,正容亢色道:「我有一名學生臨時赴急診室,下一堂已請人代課。」言下之意是來知會一聲罷了,以示尊重。

「你的學生?」凌晏如斂下眉眼,掃了眼向來只擔任科任老師,而非班導的人,「……點到為止。」如此明目張膽成何體統。

步夜聞言卻反之平靜抬眸,看了眼方才還膩歪在一起的他倆,面上微微一笑,只差沒大剌剌寫著「謹言慎行」四個大字,向上司打臉之意無聲勝有聲。

哇喔……是哪位學生能讓堂堂法學院第二把交椅不顧情面以下犯上?!世子默不作聲地吃瓜,左右觀望,眼觀鼻鼻觀心。

凌晏如難得被堵得一時無言以對,倒也非頭一回長見識,心知僅此一人能讓副院長六親不認,便沉默地一擺手,隨他去了。

步夜感激不盡地一鞠躬,便俐落回身踏出辦公室,腳步頭也不回地漸行漸遠,甚至遠遠地越發加快步伐。

「……所以說是誰啊?」如此神秘兮兮,還把雲心老師搞到吃癟,饒是受驚中的世子也不免隱隱燃燒八卦魂!

凌晏如默了一秒,所知不多,也無意追究他人私事,於是僅簡短帶過。

「約是某一服設系的學生,多說無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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