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起意的金蘭之旅,令返鄉的歸途推遲不少,導致半途中已是入了夜。

夜間行駛馬車不算太安全,不過有花忱在,保證一路平安自然不在話下。

馬車內的他偏頭看了眼身旁的瞌睡蟲腦袋沉沉,莞爾一笑,伸手輕柔地將其擱在自己肩上……結果失策一愣。

誰承想效果不彰,如今過分矮小的身姿竟壓根勾不著花忱寬闊的肩膀,直接歪歪斜斜地落入他的懷裡。

他見狀微窘一瞬,接著險些失笑出聲,索性將錯就錯,放任睡得東倒西歪的小傢伙徑直窩在他膝上打盹。

以至於晚間抵達府邸時,世子一睜開眼便是仰望兄長風姿綽約的咫尺俊臉,遲遲沒緩過神……以為自己這是還在作夢呢。

「小花?」花忱在他眼前揮了揮手,低頭望入么兒睡迷糊的憨臉,一副拿他沒輒的樣子,「睡傻了?到家了還不起來。」

一入南國公府,府中管事便即刻命人去熱了飯菜,兩兄弟也是好餵養的,倉促一頓飯填飽肚子還算胃口不錯。

然而飯後還被林珊各拱了碗補藥,倒著實叫花家兄弟苦不堪言。

在外頭野了一天一夜,回家洗了個舒服的澡的世子整個人放鬆成懶骨頭,剛回寢房正整個人栽倒床舖時,房外便傳來叩響聲。

「小花,是我。」

認出兄長的聲音,世子便隨他進門自便了,「門未鎖,怎麼了?」

花忱瞧他這副沒骨頭的樣子,無奈搖搖頭,晃了晃手中的祛疤膏,「瞧你每每到書院都得擱置好幾天,回來可不許怠惰。」

世子挑眉反試探問:「那哥你可勤勞?」

「為兄平日在府裡案牘勞形,偶有力不從心情有可原。」花忱語氣沉穩,游移的小眼神卻背叛了他高大上的形象,忽地尤顯氣質跳脫,「再說了,你哥天生麗質,哪用得著護膚養身。」

「呵,你儘管耍嘴皮子。」世子繼續挑著眉頭雷打不動,「脫了讓我看看。」

花忱不自然地一頓,掩飾心虛的同時,馬上意識到被狡猾的小狐狸反客為主,「分明是我在突襲你,怎麼輪到你反過來驗收我了?」

世子點點頭認同,也回擊得爽快:「行,要嘛同甘共苦、要嘛你別管我。」

花忱一噎,無奈地與他大眼瞪小眼……終究屈服投降了。

為了以示公平,兩兄弟認命地寬衣解帶,雙雙連同褻衣也脫了精光,驗收成果立刻見分曉。

「哎?我的小俠客何時真有如此神力?竟趁為兄不注意的一夕之間便好了有七八成。」花忱按著弟弟年幼化而窄小的肩膀,目光沿著他身軀上的傷疤描摹,不禁認真地細細研究起來。

「興許是身子年齡回溯的關係?聽聞孩童傷癒的速度向來快。」世子悠悠嘆了口氣,「反觀哥哥你不行啊。」

「為兄這不是不忍趁么兒在書院專於課業時,獨自超前嗎……」花忱瞧幼弟目光灼灼彷彿要在他身上燒穿一個洞,當真是百口莫辯,只好無奈認錯道,「好,是為兄自不量力,錯判了,小少主寬宏大量原諒哥哥一回可好?」

「廢話少說,乖乖別動,我再考慮考慮。」世子蹙眉嘟囔一聲,終究心軟率先接過復原期傷藥,細細在家兄身上的每一道傷疤抹開藥膏──大大小小,皆是從前歷經逃亡與潛伏留下的。

花忱與弟弟同坐床舖,安安靜靜地任他折騰,清朗溫潤的眉眼低頭注視么兒細心上藥的認真模樣,無聲而柔情。

禮尚往來,被伺候著上完藥的花忱同樣按部就班,將弟弟身上淡去不少的細細麻麻疤痕皆塗抹個遍,尤其……他仍不由得小心翼翼地撫過貫穿胸膛的箭矢舊傷,輕得彷彿正觸摸一件易碎瓷器。

「哥哥,已經不疼了。」世子面不改色地回頭道,甚至險些失笑出聲,「所以用不著這樣,弄得我怪癢的!」

「嗯?是為兄一時疏忽了。」花忱從善如流地轉移地方抹藥,下手輕柔,操持有度。

世子被他按揉得昏昏欲睡,撐著身子悠悠晃晃,眼皮越瞇越沉……終於按耐不住睏意而歪斜躺倒,且說巧不巧,正好往兄長方向倒了去。

花忱也不知怎麼想的,被嬌小身軀毫無保留地託付重量,竟也順勢以擁護之姿側躺於么兒背後。

隨著一件衣料覆蓋而來,世子的鼻息間頓時鋪天蓋地了熟悉的淡淡香郁,於是半夢半醒地迷糊道:「哥……這是你的外衣。」

為防幼弟夜半著涼,花忱藉披衣之舉,順勢擱著臂膀搭在他身上輕拍了拍,頗有哄睡的意味,「我的小俠客可是嫌棄哥哥?」

世子瞇著眼睛嘟囔了句,「也沒叫你放開……」他甚至還下意識攏了攏充當薄被的衣料,將耳邊兄長規律呼吸的微微熱氣作為助眠良藥,眼皮當真沉得不行。

許是睡意亦能渲染,花忱由後安心圈緊對么兒的懷抱,唇角化開輕淺的饜足笑意,閉上眼默許自己在他人房裡淪陷弟弟的溫柔鄉。

護犢的姿態為小少主圈起暢快美夢的一方天地,他溫潤的呢喃低柔沉穩:「晚安,小花。」

回應花忱的是,攥在世子手心的外衣又被依賴性捉緊了緊。

兄弟倆一夜香甜。

 

※※※

 

幻境重塑了一箭貫穿而失足墜崖的失重感。

分明絕處逢生,亦又不堪回首,混濁的喘息與渾身的撕心裂肺令人油生死意,苟活的絕望沉得如巨石壓頂。

然而遲來的生機終究如曙光乍現。

那時花忱歷盡千辛萬苦找到唯一至親時,眼底已是幾近瘋狂。

當時他如尋獲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寶,不顧眼前如同傷重野獸所釋出的濃烈殺意,近乎懇求地連忙跪爬挨近。

極其心碎地小心捧起隨時會咬人的小野獸,花忱陰鬱的面色終於破出失而復得的喜悅,卻遠遠比哭還難看。

那時世子被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兄長找到時,遍體鱗傷已折騰得他近乎失了神智。

傷鉅痛深的折磨使他僅剩的意識處在求生或求死之間徘徊漂泊,無神的眼底本能性流露瀕死前的恨意,模模糊糊甚至分不清敵友。

饒是人的體溫也暖不起來的寒意在半夢半醒間彌彌潰散,未睜眼的世子蹙眉微微騷動,翻個身就往暖源一個勁鑽,意識朦朧間早已忘了復甦在即都夢了些什麼,就是仍捨不得驅趕睏意,又隱約後怕地蹭了蹭肌膚的暖意,以安慰沒由來的心慌。

一隻手感受到么兒的不安而下意識撫了撫他的髪,直到耳聞一聲舒適的謂嘆,被翻身動靜擾了清夢的花忱在悠悠轉醒間本能性劃過欣慰的弧度。

一時半會兒,看這事態誰也沒打算叫醒誰的樣子,直到世子越賴床越覺隱隱不對勁……眼皮驀然掀開,一片膚色映入眼簾。

「……」世子腦子乍然一片空白,連帶動了動被寬大衣袍包裹的身子,發現自己也光裸著上半身,便猜測應是上藥時瞌睡蟲發作而中途斷片了。

被這變本加厲的騷動一鬧,饒是花忱有意晚起也睡不下去了,「……我的小俠客可是迫不及待想吃蟲了?」

「呸,你全家……不對、全家只有你才吃蟲!」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這句諺語是給你拿來抹黑我的嗎?世子為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得理不饒人地予以反擊。

「好,可為兄向來有福同享,有蟲吃自然也少不了你。」花忱剛睡醒的低啞嗓音慣性寵溺,面不改色地以倒胃口的方式傳頌同心一家的真諦。

世子不敵兄長的城府,抽了抽酸澀的眼角,「我的好哥哥,我們還用不用早膳?」一早出口成蟲是想噁心死誰?

花忱瞇眼得意一笑,「自然要吃的,可不能餓著咱們家小少主。」他這才悠悠睜開眼,平易近人地低頭打量同床共醒的幼弟,「早安,睡得可好?」

「好是好。」與兄長睡成一團的世子不禁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可哥你打赤膊了一夜,也不怕著涼?」還別說,雖然大哥肌肉緊實,該有的腹肌樣樣沒少,可隔著一層寬厚的月清色外袍,竟也沒怎麼磕到自己。

不好意思說昨夜自己難得也惰性氾濫,不由得就地酣暢眠睡,花忱輕咳一聲,「咳,偶爾興致使然無妨,況且為兄向來身強體壯得很。」

「哦,是嗎。」世子將信將疑,兄弟間也不興拘泥這等小事巴著不放,就這麼揭過了,「不過還別說,哥的身子是真暖。」

花忱莞爾一笑,變本加厲道:「可不是嗎,四季宜人、冬暖夏涼,是隨時恭候小俠客的可靠避風港。」

世子終於忍俊不住噗哧一聲,失笑著往大花肩上虛揍了一拳,所謂得了便宜還賣乖就是形容哥的厚臉皮吧!

床上打鬧之餘順道提了神,兩兄弟各自洗漱穿戴好便齊齊出了世子的寢房,前去飯廳用早膳。

林珊和木微霜瞧著家主與少主於臥室同進同出也沒覺不對,一家人一如既往同心圍成一桌用膳,是花家最平凡的煙火氣。

倒是飯席間,花忱終是不爭氣地當眾打了個委婉的噴嚏,惹得世子不遺余力地予以調侃,「我一生要強的哥哥呀!噗……哈哈……!!」讓你再嘴硬啊!

這下花忱連狡辯都顯得蒼白無力,他乾盯著拱到桌前的又一碗補藥,無奈一笑,心甘情願地服下了。

飯席間鬧了笑話,倒也多了笑聲淌流於飯桌間,其樂融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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