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由內鬨衍生出命案的爭端中心,也就是該竊盜團成員三名皆是柴坳村的本地人。

而隔壁的芭茅村,便是步夜與世子此行的目的地。

「你怎知王秀娥不偏不倚肯定就在芭茅村?」山野間路途遙遠,馬車內的世子閒著也是閒著,正好嗑嗑嘮,好緩解顛簸之苦與長途漫漫的枯燥乏味。

「即便不肯定,那也得是十之八九。」與他相對而坐的步夜絲毫不受顛簸影響,仍好整以暇道,「生在窮鄉僻壤之地,平日裡必定是深居簡出慣了。倘若世子一出生便也被這深山給埋藏幽禁,認栽己身合該是井底之蛙的命數,終是會拾起這僅有的方寸之地畫地為牢。」

否則竊盜團連日多起案底,早已鬧得柴坳村人心惶惶,遭到多方目擊歷歷如繪,分明該是避之不及,卻仍無對外拓展作案的跡象。

「這說明三名團夥不單是手頭吃緊,交通上也無餘力任他們捨近求遠。」步夜將水到渠成的推斷徐徐道出,「在下更可斗膽一猜,三人每每案發之後也僅以欲蓋彌彰地分頭行動,或是喬裝街頭乞討、或是徘徊村外郊區暫避風頭,加諸此類荒村多半避世,只待風浪勢小,他們必定還敢。」

世子聞言,也差不多明白大半而點點頭,「懂了,也就是說這夥人從來都是圍著自己的老鄉團團轉、興風作浪,向來跑不了太遠。」再遠,隔壁村也就一中年人能徒步跋涉的體能極限了。

再加上村與村之間又相互封閉,隔壁的芭茅村自是全然不曉鄰村竊盜猖獗一事,否則王秀娥哪還敢碰得那些錢。

至於莊富貴……估計就是有次被追得緊了,也是偶然之下埋頭逃竄過了界,才誤打誤撞與這鄰村有了為數不多的瓜葛,甚至連交情都稱不上才是。

畢竟都吃不飽了,誰還沒事老愛以跋山涉水兩地往返為樂呢?又不是嫌命太長、還是體力太多。

「可矛盾之處也顯而易見。」世子解開袖囊裡的荷包,揭開出發之前在大理寺被搪塞的糕點,順手也遞了塊過去,「莊富貴與王秀娥該是素未謀面,那他又為何會平白無故將一大筆錢財交給素為平生的村婦?」

「可能性諸多,也未可知。」步夜接過吃食,倒沒急著品味,「這點或許還得向當事者請教,方能解惑──世子,窗外。」

世子喔了一聲,依言掀開車簾伸出手,果然拾獲到一隻停駐臂上的信鴿,便順勢拆了信條:

『已至柴坳村外駐紮,你此行且小心。──宣望鈞』

「另一路的宣師兄他們已在村外了。」世子順手回了封報平安的信條,便又放飛了鴿子,順勢也探頭出窗,望了望許是也快到頭的荒郊山景,「那我們……」也該找塊風水寶地紮營了。

「直接進村。」步夜在村口附近便遠遠叫停了官府馬車,向馬車裡本還妄想著露營的小少爺示意該下車了。

「什麼?」糊里糊塗下了車的世子確認不是自己聽錯,「這樣不得打草驚蛇嗎?」可瞧步夜真打算直接徒步入村的勢態,也不像是說在胡話的樣子。

「這天色尚早,進村打點留宿仍是綽綽有餘。」步夜略鬆了鬆舟車勞頓的筋骨,處之泰然地轉頭笑望著他,「世子何苦虧待自己。」

「什麼苦?你口口聲聲世子的,還真當我吃不了半點苦是吧?」世子挑眉質問,當真是有那麼點不滿了,「這兒可不像之前有觀光性質的玉泉村,你可想好了……」話到這,他反而頓了頓,揚眉對他眨了眨眼。

「世子可是想通了?」步夜好整以暇地笑看著他。

「沒呢。」論鬼點子還沒你多。世子眼睛一骨碌地轉,表情倒是先鬆了不少,「論八百個心眼還得是你大外甥,且看你怎麼臨場發揮吧。」

「呵,不敢當。」步夜依舊笑得謙虛。

被居高臨下的身高睥睨著,世子掛著童顏繼續自居二舅也絲毫不帶一絲慌的。

兩人並肩行路朝村口循循漸進。

 

※※※

 

論如何在僅僅十幾戶人家的村落打聽一個人?

那自是什麼都用不著勞費,只稍將這寥寥無幾的數條街坊鄰里走了個遍,自然能藉當地人閒嗑瓜的嘴,將這村裡大大小小的事全聽個七七八八。

「小哥,你們打哪來的呀?」王秀娥就村裡一賣糖水的普通村婦,這會給外地來的兩小伙子端上兩碗涼飲,順道嗑嗑嘮,「這兒鳥不生蛋的,咋會想到來這旅遊呢?」

還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不一會兒就找上人家攤主充當歇腳客,世子配合著悶了幾口糖水,全當自己就是跟來玩的懵懂小孩。

「就附近的小縣城。」步夜自然地與婦人聊上了,「此趟著重風土民情的增廣見聞,倒也不講究什麼,有勞這位大娘關心。」

「哎,哪能不講究啊,我看你們這小年輕各個細皮嫩肉的,在荒山野嶺也該活受罪了有大半天吧,出門在外反倒要更仔細才是。」王秀娥到底也是個熱情人,趁著生意不忙,還在跟他們叨叨絮絮。

世子還適時地逢場作戲,啪了好大一聲,給自己脖子拍了個不存在的蚊蟲,以表他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年輕在荒郊野嶺的委屈,「欸,那個啥……大媽,有艾草還是蒿草不?」

「你們叫我秀娘便可。有是有,待晚些時候才會燒上一些,村裡的薰香也不多。」王秀娥答得殷切,似是怕孩子真遭罪,連帶還親切問,「今晚可是有落腳地了?」

「哦,謝謝秀娘。」世子一副被她輕易套近乎的自來熟模樣,還故作得寸進尺地笑嘻嘻道,「還沒呢!秀娘可要收留我們?」

步夜自是配合地輕敲了他一下,嘴角淺淺噙著無可奈何的弧度。

「哎,小孩實話實說唄,打不得、打不得!」王秀娥笑看著他們如兄弟倆的小打小鬧,也開著玩笑充當和事佬,「是能騰出一間房,不過床只有一張,你們將就將就吧。」

「哎,謝謝秀娘!」世子由衷樂道,「你人真好,這樣我大外……」

「舍弟不常踏青,遇事少見多怪,難免嬌貴了些。」這回步夜笑瞇瞇地捷足先登,將小少年還來勁的毛骨悚然輩分扼殺在搖籃裡,「旅途中能遇見如秀娘這般的好客之人,該是在下三生有幸。」

不過行舉手之勞的王秀娥聞言也僅擺擺手,不在乎來客的那些客套,只覺這兩兄弟一來一往的互動很是生動有趣,全當他們感情好。

村裡條件差,傍晚的膳食從簡,也就梅乾菜配著清淡掛麵餬口罷了。

尤其鄉下熄燈早,床上的世子只得遊手好閒地隻手枕著頭數羊,所幸外頭的月亮足夠圓,一輪皎潔灑進來,將步夜擱在窗前的背影襯托得高深莫測。

「大外甥,想什麼呢?」算算時辰也到了,世子偏頭搭理那高大上的身影,「不是說好輪流放哨嗎。」

「在下在想,小孩子不睡覺該是長不高。」

步夜回過頭,朝果不其然衝他一個白眼的少年人莞爾道,「這月黑風高的,幼弟不盡忠職守地一覺到天亮,倒還與在下爭搶這罰站的一席之地,那才是玩忽職守。」

行吧,輩分各叫各的,較勁個沒完還不都半斤八兩。世子聳聳肩,兩人談話間都不忘壓低聲音,「你也說這黑燈瞎火的,注定是個不眠夜,又何苦為難我。」俗話說月黑風高殺人夜嘛。

你來我往的一搭一唱又都安靜了下來,夜裡突兀的寂靜明知彼此正無聲相伴,便也不覺得悶得慌。

伺機而動的不眠夜,兩人靜候著暗中蟄伏、興許還自翊為獵人的獵物。

官府配合辦差適時鬆綁部署,以歹徒城府不深又急功近利的痞性,今晚應是會按耐不住而動手才對。

一切該如計畫,而兩派人馬只需在可能的兩條路上各自守株待兔即可。

「如過今晚仍風平浪靜──」步夜漫不經心遠眺著明月,冷不丁喃喃出聲。

世子同樣狀似心不在焉道:「畢竟親眼見識過同類相弒,大抵也算亡命之徒了。」

若過今夜相安無事,代表那漏網之魚的戒心高了,所圖的也遠遠不止於此了。

「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唄。」世子藉著月色直勾勾看著他,老話一句,「別怕,大外甥。這次,不也還有我嗎。」

藍墨色的眸從月暈中移開,步夜回眸勾起由衷的淺哂。

是啊,你仍在,甚好。 

 

※※※

 

「你倆昨晚還睡得慣嗎?」隔日一早,王秀娥便在灶房忙進忙出,「這村裡雖簡陋,往好處的想晚上靜得很,眼睛一閉包準睡到天明,所幸正逢入秋時節倒也涼快,昨晚涼被夠用吧?」

「夠的、夠的!睡得可香了!」熬了一宿的世子面不改色,一早也配合著大嬸喜歡叨唸的操心性子,這就嗑嘮上了,「你們這兒真不錯,夜裡連個貓頭鷹鳴叫也無,當真是清靜得很。」

「可不是嗎,所以我們村裡的人吶,每晚睡得可香囉!」王秀娥腰桿挺直,笑得豪邁,自知老鄉簡樸,大抵也就這能拿來自豪一番,「來來來,別光聽秀娘我囉嗦這些有的沒的,可要嚐嚐我這每天都是現做的包子!」

世子和步夜圍坐在昨天喝糖水的桌位,各個拿起剛出爐的包子一捏開,蒸騰的熱氣便伴隨樸實的餡香魚貫而出。

「秀娘,辛苦你收留我們這一天半。」享用完熱騰的早點,步夜順手就將一袋沉沉的銀兩擱在桌上,「我們手頭不多還望你不嫌棄,好人必有好報。」

「哎、使不得,使不得!」誰知道王秀娥回頭對上桌子這袋銀子時,著實大驚失色,「你們管這叫不多?!都是粗茶淡飯,我也沒招待你們什麼,這麼大的一筆數目給我在這兒也沒處花呀!」

「秀娘,這只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步夜臉上經營著親切的微笑,「不然讓在下砍柴打水也行,僅想盡一份棉薄之力以聊表謝意,還望秀娘莫要推辭。」

「就是,就是!」世子繼續故作天真地晃著腿、啃包子,不忘捧場地附和道,「我大……哥也就精力旺盛這一優點,還望秀娘成全他才是!」

步夜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小弟,食不言。」

小你個……世子暗自跟他扮鬼臉。

「唉,你們到底也是實在人。」王秀娥嘆了口氣,手邊支起攤車旗竿的活也沒落下,「既都是腳踏實地之人,又何苦幹這些呢?像我雖然一把年紀賣碗糖水也不過換來幾個銅板,可至少能心安理得啊!」

哦?世子一挑眉,心想來了、來了!配合大外甥演了一天戲碼,終於能知道這老狐狸的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

步夜看了眼他臉上寫什麼都一清二楚的表情,但笑不語。

「其實吧,我也不是老糊塗,知道你們不是真來觀光的。」王秀娥繼續自顧自地講下去,一邊準備賣糖水的生意,她自己倒連個包子都還沒吃,「我們這兒就一個破荒村罷了,是能逛出什麼雞巴蛋?」

「我看你們都是老實人,面相看上去也著實不壞,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了。」話到這,王秀娥突然神秘兮兮地回過頭與他們壓低聲音道,「實話說吧,你們──就是翻肉粽的吧?」

「嘎?……唔!」 世子吃驚地剛張嘴,就又被塞了個滿嘴。

步夜面不改色地拿包子堵住他的嘴,解除了當場露餡的危機。

他繼續以沉默鼓勵教育程度低下、卻是想像力豐富的村婦逕自替他們將此行的來龍去脈給腦補上,即便省去大費周章的謊話連篇,便也能自個兒圓上。

王秀娥見他倆沒反應,以為是還想瞞下去,便又步步試探:「真沒聽懂?那我再講白一點……你們倆來倒斗的吧。」

盜墓賊?原來我倆的身分竟是盜墓賊!世子瞪到眼珠子都要掉了……大外甥真有你的,你還有什麼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步夜靜靜含笑與他相望一眼,唇瓣淡淡地一掀一闔,迸出無聲的兩個字:「承讓。」

神他媽的承讓。世子險些被他這靈性過頭的謙辭給憋死。

「自你們昨日堂而皇之地踏入這鳥不生蛋的地方說要旅遊,我就不信。」王秀娥自覺判斷沒錯,越講越覺得有道理,「且瞧你們身上的行頭各個都不簡單,一看就是非富即貴。」

「再加上你們開銷闊綽,一看就知道是花錢如流水慣了。」她搖頭嘆息,繼續道,「但卻又對這簡陋的環境條件如魚得水,想來若是真正的富貴人家,那定是吃不了這等苦的。」

等等,世子聽到這反而不免覺得這形容過於似曾相似……人生大起大落,有錢就花的亡命之徒──這不是指暗襲者陵嗎!

可一介村婦哪知道什麼璇璣涯,於是這一降格、他倆就成了發丘的。

當然,步夜心知此計確實存在不少漏洞。

就比如他們身上的行頭雖非富即貴,但從官、經商,抑或入仕之途等等,若不經刻意喬裝,單從衣品便能被一眼識破。

然這『富貴』當中的權與位、有多富、有多貴,全都不是見識淺薄的農婦能看出的,於是僅憑婦人有限的眼界,便拼湊出了這既離譜又合乎情理的假設。

「我知道幹你們這一行,許多活技就得從小學起。」王秀娥以為能對這倆小夥子動之以理,故而苦口婆心道,「前幾年不免也有像你們這樣的人久久來探一次。可聽秀娘一勸,萬萬使不得啊,這大不敬之事,幹了死後都要下地獄的!」

地獄──殊不知,對她眼前都曾到過閻羅王跟前走一遭的兩人來說,這威嚇之辭倒顯得格外親切。

「既然秀娘已然知曉,那我們也就不瞞了。」終於能順水推舟讓這齣戲迎來謝幕,步夜面色轉而勤懇道,「然我們這些天涯淪落人向來重視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且看秀娘心善,不妨也聽在下奉勸一句,有時知道的太多不一定是幸事,更甚引來災禍。」

「什麼?」王秀娥見他突然面色凝重,不禁也跟著發慌。

說時遲那時快,世子察覺動靜一瞥,餘光的桌子霎時被一把刀劈了開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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