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娥尖叫著「砸場啊!!」,連帶附近營生的居民也跟著驚慌失措地鳥獸散。

四周被以包抄之勢圍困,獨獨將他們三人給堵去了生路。

「冤有頭債有主,我王秀娥與你們無冤無仇!」王秀娥顫顫巍巍地維護自己的地盤,就怕今後又要餐風露宿,她年紀大了,可再折騰不起這樣的風風雨雨啊!

然而,世子一看就知這不是砸場這麼簡單。

依這仗勢欺人的狠勁,又一副窮凶惡極的架式──嘖、竟敢拿無形的籌碼收買山賊,也不怕反目。

「秀娘別怕,你且先進柴房躲著。」步夜掩護著村婦躲入屋內,「門關緊了,千萬別出來。」

「王秀娥就你吧?出來!」竊盜團僅存的逃犯劉柱子吊兒郎當地現身指揮,「就我二哥那老糊塗被這老女人騙了一筆數,活該被大哥活活宰了!兄弟們幹掉她,今晚躺著數錢!」

一群衣衫襤褸的莽夫被煽動起一股躁動的貪慾,舉著傢伙便朝唯二的路障一擁而上!

步夜疾如旋踵地閃避毫無章法的三流攻擊,還算從容地持簡牘隔擋下接踵而來的鏽蝕刀刃,「世子!」此時的他已無暇維持微笑的假面,餘光到處搜羅著應護之人,竟一時捕捉不到身影。

蓦然,樹上一抹人影閃身而下!世子跨至莽夫肩上隻手捂住敵方視線,另一手持匕首往他臉上的指縫間一抹,便使力跳上另一個目標故技重施,一個個快狠準!

「啊啊啊啊啊!!」頓時慘叫四起,他們的兩眼皮被橫刀一劃,各個捂著鮮血淋漓又睜不開的雙目摔倒在地,潰不成軍。

步夜又踹開一個狂妄之徒,見此景一頓,與打著打著就又風風火火前來會合的少年對上了眼。

世子挑眉聳聳肩,無關痛癢地嘴角一勾,對從前逃亡生涯中所不得已學會的狠戾輕描淡寫。

「當心。」步夜倏地握緊他的手腕一拉,躲過側劈過來的闊刃,「家裡柴米油鹽還夠,小弟可別想不開。」

世子被少卿大人煞風景的渾話給氣笑了,「大外甥你……小心!」他嘖了一聲,回身揮刃、擋下對方身後不知打哪來的粗製濫造暗器。

「你──」步夜對面前的他毫無防備之姿閃過一絲驚異,暗生不妙的下一刻,柴斧緊接著朝少年的背部劈斬而來。

眼前的險境讓藍黑的瞳孔一瞬收縮,步夜情急之下將本就在咫尺的人擁入懷中,義無反顧地旋身代而受之!

一頭撞入結實胸膛的世子整個人都懵了,身體卻已下意識激烈反抗起來,「混蛋!步夜!!」

步夜埋頭把人圈得嚴實,連少年目光所及的血腥都屏蔽得一乾二淨,耳邊暴喝著對方氣急敗壞的聲音,他嘴角竟還有閒情勾劃一閃而逝的弧度,「──在下幸甚。」

世子渾身一僵,不是因為這天殺的肉盾牌還跟他曬遺言,而是周遭背景音突然混雜了起來,連帶他們背後妄圖奪命的斧刃也撞上了什麼,發出兵戎相剋的刺耳金屬聲。

預期的劇痛並無降臨,步夜當機立斷把人放開拽到身後以防後患,意圖釐清面前的混亂。

「你真的是……」世子瞪了眼銀杏華服背影,著實被氣到險些沒了脾氣。

言歸正傳,他迅速辨識冷不防自四方竄出的無數個手持兵刃之人,與山賊對峙之人身著黑衣勁裝好認得很,尤其各個皆下死手、殺氣騰騰,令他大感不妙!

燃眉之急,世子死馬當活馬醫,索性破罐破摔霸氣地開口施令──

「暗齋聽令!全留活口!」

 

※※※

 

世子愣看著整整齊齊被五花大綁的山賊粽子,紅紅火火恍恍惚惚……沒想到真的奏效,不能再更驚悚了。

哥啊!要不要出來解釋一下!!

現在芭芽村裡的陣仗異常之大,除了中途殺出的程咬金現又如鬼魅般船過水無痕,連埋伏在山林裡待命的官兵也投入工作,井然有序地進行收網善後。

「你們是官員?!」王秀娥得知這兄弟倆的身份後,瞠目結舌,只想搧了自己這張口出胡言的嘴,「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我生平啥壞事也沒幹!」

官威使然,偶爾仍使得清白百姓驚慌失措實屬自然。步夜駕輕就熟地先安撫一頓,而後才循循漸進進入正題,「把你所知的如實以告便可。前幾日,你是否從一名男子那收過一筆橫財?」

果不其然,婦人本還一副沒做過虧心事的凜然樣子,聞言忽地就心虛了起來。

「別怕,官府並沒有要治阿姨的罪。」

「只是想知道秀娘拾獲那筆錢財的始末罷了,你儘管說便是。」

世子與步夜你一言我一語地出聲安慰,軟磨硬泡不需多久,王秀娥便嘆了口氣,如實招了。

她是在一個雨天碰見那個步履蹣跚的男人。

這天大雨滂沱,村裡人大多足不出戶,她為了伺候這院子原主人在屋裡進進出出,偶然在朦朧的雨幕中瞧見他孤苦伶仃的影子,便覺這是老天要她施捨而鑄下的緣分,冒著雨暫且將那蹣跚之人給接進屋裡。

芭芽村小到戶口人數人盡皆知的地步,王秀娘一看便知他是外地人,就是不知怎麼著?身上多處皮肉傷,乍看之下沒一塊皮完整,不過也都是輕傷,修養幾天自個兒就會結痂的那種外傷……倒像是被人打的。

村裡也沒發生過鬥毆之事,興許可能觸及難言之隱,她也自覺不便多問,默默替人上了簡單的外敷藥,就讓他將就著暫住下來。

王秀娥忙著伺候這家院子的老人家,除了基本的噓寒問暖之外,倒也沒閒功夫去多管閒事,全當家裡多一張吃飯的嘴,幾天下來風平浪靜。

第二天晚上,隱隱懷有戒心的男人主動告知了自己的大名,他叫作莊富貴。

兩三天下來,除了供應基本的起居,王秀娥自認為沒做什麼了不得的事,然而莊富貴這就漸漸的不再板著一張臉,兩人終是聊上了幾句。

得知恩人的處境後,莊富貴臨走前竟突然往她懷裡塞了一袋銀兩。

那時手裡沉甸甸的感覺,王秀娥至今仍歷歷在目,心中的石頭也始終如那袋不義之財的重量般,沉得令人發慌。

是了,可莊富貴終是拿捏了她的處境,誘使她僥倖了一回。

王秀娥本也不是本地人,但過去收留她的老長輩已是血本無歸,無力再供養她,這意味著無家可歸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她也說過白來的錢自己是萬萬收不得,於是莊富貴換個法子跟她說,那不如就當做租借。

「我看他在草紙上塗塗改改的不知在做什,他說他寫的是借據。」王秀娥的語氣掩不住滄桑,「說是先借我,還勸說乾脆向老人家買了這院子吧,然後照顧他到壽終正寢也算盡了孝道,以後這房子就是我的了。」

「買下之後,我與老人形同得到補貼,就這樣安安穩穩地過了下去。」

「後來,收留我的老人家也安安穩穩地走了。」

「可再後來,莊富貴仍是沒有向我討回。」

  

※※※

 

直至如今,取而代之的是宣京官員為尋他而來,饒是見識不廣的王秀娥也覺不對勁,不禁反過來追問:「官爺們,你們可知莊富貴在哪嗎?我真沒想過要白白貪了這筆錢,不管要掙多少年,我是真想還他啊!」

世子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步夜,而步夜則反問:「借條是雙向皆需保管的憑據,秀娘的部分可否讓在下一觀?」

「當然,當然!」王秀娥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兜在懷裡,這就雙手奉上急證清白,「可說實話,我非文化人,就從沒看懂這上面到底寫了什麼。」

簡單一行字,步夜閱畢,徐徐道之:「都說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依在下看來,莊富貴確實打從最初便未曾立約討還,這也並非正規借據。」

「什麼?!」王秀娥晴天霹靂,頓時五味雜陳,「他到底和至於此呢!」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步夜斬釘截鐵地緩緩道之,「這許是亡命之徒的江湖規矩,秀娘且放下吧。」

「亡命之徒……」王秀娥顫顫地反覆呢喃這膽戰心驚的四字,終是聽懂了什麼,遂不敢再多問。

交由大理寺司直負責案由收尾,世子走向了村口外的步夜,也驅散了他周身飄渺的林霧。

正想著怎麼連林間的潮露也變重了,朦朧的天降下的水滴便告訴了他答案。

步夜並未搭理無關緊要的零星雨勢,也任由少年逕自越過他,大方窺探他掌中草紙的原話──

『不用等我了,只要你過得好便好。』

連署名也無,可見也意味著相當的覺悟了。

「我……」步夜隱隱語帶遲疑。

「大外甥這是怎麼了?」世子報復性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爭氣點啊!」剛才物理護人不還挺勇的嗎?這回又在不自信個什麼勁兒!

步夜被拍得嗆咳一聲,深吸一口氣重新面帶微笑,決意放寬心胸不去計較小矮子的那點幼稚。

世子被他看得有點毛,但理不直氣也壯,堅持和大外甥杵在這欣賞雨中薄幕的朦朧美,誰也不讓誰。

步夜掌中的草紙逐漸染濕,雨點暈開了訣別的祝福,字裡行間那過分沉重的情愫,也藉著這溫柔的雨霧輕巧地消融於這遺世獨立的方寸之土。

不稍片刻,陰晴不定的天空便錯開些許雲霧,讓日暈鑽了漏洞,形成了晴中雨的矛盾奇景。

「走吧,該交差了。」

手中已是空無一物的步夜踏過雨幕中的迷離光斑,與身旁的奇蹟之人並肩而行,打道回府。

這世間的希望,源於大大小小的奇蹟與確幸,皆有著密不可分的連繫。

興許無足輕重地一伸手,便足以讓誰的一生影響深遠。

猶之你與我、我與他一般。

曙光破繭而出,雨停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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