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規劃是這樣,他們一下飛機就從離市區最遠的東北方金沙鎮一路往西玩過去,離開陽翟老街後因為順路,途中便在中興貢糖停了一會兒買土產。

順帶一提,這是他們家身為經常在外到處出差的土產大師推薦的特產店,而且離瓊林聚落只有五分鐘車程;雖然非常近,不過時間有限,所以瓊林這帶冥玥他們安排在第二天的行程才能有閒情逸致認真逛。

褚冥漾先在門外觀察了下週邊,這裡真的很不起眼,四周就是綠意盎然的農田還有錯落在田地旁的幾棟住家,完全偏離主要觀光路線的略偏僻地段要穿過巷弄才能找到,因此這裡可以說是完全不會有觀光客會注意到的零售商。

「聽說這可是金門僅此一家,絕無分店。」走進店裡掃了一圈擺放各種口味的商品架,西瑞居然也知道這間超級低調的販售商,顯然有做功課,「好像都是做熟客的生意來著,價格比其他地方都還要便宜。」然後就阿莎力地抱了好幾包到櫃台結帳,聽到不能刷卡,於是唰的一聲改抽出大鈔付給店裡的老闆娘大姊。

金門貢糖比較受歡迎的莫過於豬腳貢糖、海苔肉鬆貢糖等等,褚冥漾看了看他家的老爸老媽也都多拿了幾包去結帳,又看了下逛過一圈結果一包都沒買的學長,還記得對方上回在澎湖衝土產的時候說過一個人吃不完的問題,所以這次沒再白目多嘴一次。

不過沒關係啦,因為學長絕對躲不過爸媽的土產推銷,大概這幾天都會拆封分給整車人一起共享,想吃的時候就開來吃,光是這三天應該就會消掉一到兩包了,因為花生酥這種零食配個飲料還是泡個茶都嘛很唰嘴。

光動這種歪腦筋,連當事者逛完一圈來到他附近都沒知覺,「你一臉奸詐是在笑什麼?」冰炎一臉拿他沒轍的表情睨著他,想也知道又在腦殘。

「啊?有嗎?」褚冥漾還裝模作樣摸了摸自己的臉,終究藏不住得寸進尺的語氣幸災樂禍,「我在想,學長來我家這一個多禮拜絕對會胖。」

「哼,上次要你高中同學別烏鴉嘴你橫著長,這回你倒是詛咒起我來了。」冰炎環著手也不知道是氣笑了還是怎樣,勾起冷涼的弧度,「那我們就來看看到底是愛吃的某人先胖成小豬還是我,說的就是你……褚小豬。」聲音帶點咬牙切齒。

褚冥漾被看得心涼涼,只顧著認聳地乾笑,還心虛地偷捏自己身上的肉想掂掂看有沒有發福,「我、我錯了啦,所以學長也留點口德吧……」他現在缺骨骼不缺肉啊喂!

每年過年都超級頹廢,他姑且還是會怕啊!怕幸福肥!

冰炎惡劣地微微一笑,「會怕?反正來不及了,是你先開始的。」會怕的話他偏偏就是不收回那句唱衰,反正笨蛋發個福長點肉他也OK。

褚冥漾哭喪著臉,要不是鑒於整他的絕美笑容太惡趣味,不然那抹傾城一笑估計又差點要迷得他神魂顛倒了!

可惡,那張美人臉拿來這樣濫用真的很要不得啊!這樣迫害眾生真的是禍害人間耶!

結完帳的西瑞提著大包小包轉過來,一臉狐疑地瞧著一副良家婦女被調戲的小弟,「漾~你跟學長不上車嗎?還在那邊調ㄑ……噢!」說漏嘴的前一刻,猛地被一顆貢糖砸個正著!

靠啊今天是怎樣啦?一下被揍一下被砸的!西瑞氣得牙癢癢,把砸過來的凶器拆開包裝一口扔進嘴裡,要不是礙於打不過這兩位大哥大姊……不對、要不是老子今天心情好不跟他們計較……哼哼!

扼殺老弟同學的多嘴,褚冥玥又順手拋了兩顆貢糖過去打斷動不動就在兩人世界的小弟們,「老爸在發車了,不要只顧著調笑,還不滾上車。」真的是受不了這兩隻明明沒做什麼,周圍就是莫名其妙會測漏出足以虐死狗的粉紅色玩意兒……跟某親戚簡直有得比,嘖。

想當然耳這點襲擊對冰炎來說不在話下,伸手接個正著。

褚冥漾不意外遲鈍地被砸個滿頭包,叩的一聲擊中腦門,才掉到七手八腳的忙亂掌心上,「喔,好啦。」奇怪耶……貢糖明明是酥的,怎麼被魔女一砸像是被彈珠打到啊?

冰炎跟著褚家人走出零售商店,還一邊端詳了幾秒對他來講還蠻新奇的小包裝,又看了眼拿到零食就往嘴裡塞的直屬,「……離吃飯時間不遠了。」這傢伙確定真的沒打算把自己養成豬嗎?

「反正離吃飯差不多還有一小時。」褚冥玥瞥了眼杞人憂天的小子,率先拉開車門坐進去。

「對啊,反正很快就消化掉了。」褚冥漾也是不以為意地點點頭,爬到後座又貪吃跟老姊要了一顆。

「……」你再這樣吃下去就最好能在一個小時內消化光?騙鬼啊。冰炎忍著翻白眼的衝動,終究因縱容而閉嘴,趁著坐回後座等待阿姨跟西瑞朝後車廂放土產的空檔……還是默默撕開包裝紙把貢糖吃掉,才不承認是敵不過隔壁殷勤慫恿的小狗眼神。

「學長,好吃嗎?」

「……還不錯。」

「對吧!」吞掉第二顆的褚冥漾學某人化開慫恿成功的閃亮微笑,「聽說這個熱量很高喔。」嘴裡還瀰漫著甜滋滋的花生香氣。

「靠,你給我閉嘴!」冰炎氣到想把包裝紙塞進白目嘴裡。

這隻攝取兩倍熱量的小豬居然還游刃有餘地大言不慚是怎樣!

嘖!褚三歲、褚小豬!

 

※※※

 

一路往西行來到西北端的北山斷崖,這一帶有個大空地非常好停車,來到這裡當然是要一睹北山播音牆的風采!

「對岸的阿陸仔!你們都是屈服於共產黨的俗辣!」站在崖邊安全圍欄內的西瑞朝遼闊的大海使出渾身解數地吶喊,「你們棄了民主、丟了自由!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你們連枕頭都沒有我們的饅頭大啦!」

靠夭,這隻雞是在喊三小啦?!褚冥漾抽著眼角,還偷瞄了眼幾個側目過來的遊客視線,除了丟臉還是丟臉。

很好,冥玥跟學長直接放棄了,走得老遠擺明想撇開關係。

西瑞神清氣爽地深呼吸一口氣,還伸了個懶腰,轉過頭就看到小弟一副看神經病的表情,「漾~你為啥激漚屎面(台語)?」他踩著難得乖乖穿的布鞋靠近小弟拍了拍他的肩膀指著海的另一端,「以前國軍就是這樣跟對岸喊話的啊!」

「喊我們的饅頭比他們的枕頭大?」褚冥漾狐疑地問,一臉不可置信。

「對啊!還有很多有的沒的,反正就是把大陸沒有的、羨慕忌妒恨的都二十四小時放送給對岸聽,是削弱共軍意志的心戰招數。」西瑞一副理所當然地告訴他以前那個時候的戰術之一。

褚冥漾還真的有點信了,而且解說板也有詳情記載這面牆的功用,就不曉得當年都用來廣播了什麼,也只能聽聽五色雞的道聽塗說憑空想像。

說時遲那時快,播音牆此時便飄揚出〈甜蜜蜜〉的歌聲──

「哎呀,是鄧麗君呢。」聽到當年萬人迷歌星的嗓音,他老媽簡直眼睛一亮,拉著老爸靠近喇叭牆沉醉在許久沒有回味的玉女歌聲,一旁奉陪的老爸則是幫老媽多拍了幾張照。

瞧那藏不住的甜蜜氣氛,褚冥漾和褚冥玥都知道他們夫妻倆把此行當作不曉得第幾度蜜月了,都會看場合不去打擾老夫老妻的兩人世界。

西瑞一聽到歌聲就想去瞧瞧心戰牆內部長什麼樣子,說要去撬看看側門,一下子就跑沒影了。

暫時獲得一個人的清靜,褚冥漾吹著自海上迎面拂過的海風,帶點鹹味的冷冽,換作春夏季應該是非常舒爽的沁涼,可惜現在體會到的是東北季風猖狂的嚴寒,要不是因為學長給的白色羽絨衣還禁得住這種程度的寒冽,他估計都要凍成冰棒了,哪還有心情欣賞什麼心戰牆還是海景。

不過說真的,這個地方的座落位置真的會讓人心情開闊,他回頭瞧著剛剛筆直開進來的回頭路,兩旁順風搖擺的綠油油麥子田形成一條長長的媲美台東的小伯朗大道,遍地的綠意盎然讓他們全家在乘車過來的一路上都十分舒心。

一抵達斷崖的右手邊便是圓形蜂窩狀的播音牆,也就是俗稱當年八二三炮戰策略之一的心戰牆,當時總共48個喇叭如果全開的話能放送至25公里遠,更是能確保僅僅距離這裡2公里的廈門、泉州那邊能聽得一清二楚,然後兩岸就這樣沒日沒夜地互相洗腦。

聽西瑞剛才說那時金門的當地居民其實挺慘的,因為心戰牆的音量之大,連帶擾得整座島的住民夜夜不能安眠;換作現在肯定是怨聲載道,可是那個年代卻沒有人敢吭一聲,因為那個當下人們都曉得、也都不得不體諒,打仗時總是有許許多多的身不由己。

褚冥漾轉過頭再度望向遼闊的海域,今天天氣真的好到沒話說,甚至是萬里無雲的程度,所以越過廣大的海平面能直直遙望到對面僅僅兩公里的廈門島。

他呆呆望著放空,看著看著不禁有點茫然,其實從以前小學讀到高中的歷史,他從來就不知道戰爭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最大收益或許是自由,許多國家都歷經一戰才得以獨立,而他出生的地方面對對岸的大國顯得勢力單薄,所以打到後來也只換來在國際間不上不下的認可。

但是他們也都很自由,甚至每天民主氾濫到無論新聞版、娛樂版什麼的整天充斥著各種無下限的八卦、輿論跟危言聳聽,標準的過太爽吃飽撐著,還成天希望哪天最好有大事發生可以驚天動地咧。

總之這些都是靠以前打仗爭取的,因為敵人往死裡打,所以這邊也殘暴地回敬回去,然後拚死拚活換來的,他們年輕一輩才能在這塊土地上自由自在地講幹話也不會突然被抓去槍斃。

只是難道以前的人沒想過嗎?要是一開始哪一方都不出手的話,不就誰都能好好的嗎?

「在放空?還是在想什麼?」清冷的聲音來到他旁邊,冰炎走到呆站很久的學弟旁,逛完一圈閒來無事便和直屬一起看著這片海。

這片足以提醒所有人,從前的威脅比想像中的近,近到沒有人得以旁觀。

他當然也或多或少知道,這個島國至今仍為從沒停止過的打壓與之交鋒和周旋。

即便現在對面的民情與國情友敵參半,勝率仍不言而喻。

「都有耶。」褚冥漾嘿嘿笑了聲,「我就隨便想啦,想說以前到底幹嘛要打仗?」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以前的教科書內容,壯烈地訴說每一場戰爭的背後都是為了和平,「當然啦,我也有聽老師說歷史是為了不重蹈覆轍。」不過歸根究底不打不就好了嗎?

「所以你也覺得戰爭是為了和平?」冰炎順著他的話隨口問,「那和平又是什麼?」

「我不知道啊。」可是歷史課都這樣教,而且褚冥漾對學長拋出的問題更匪夷所思,「欸……和平不就是像現在這樣嗎?吃得飽、穿暖、睡的安得心?」如果是這樣就更奇怪了,不打仗也能吃飽穿暖啊?「可是現在想想,和平……好像又不代表自由?」然而以和平與自由為名義的戰役卻多到數不勝數,其中又向百姓兌現了幾成的承諾?

「『自由』之所以是『自由』,便是因為沒有範疇,可以是狹義的、也可以是廣義的。」冰炎想起法國大革命時期的政治學家──羅蘭夫人被送上斷頭台的最後一刻,臨刑前的最後一句話:『O Liberté, que de crimes on commet en ton nom!』(自由,自由,多少罪惡藉你之名而行!)。

「而和平的定義其實也並不具備客觀。」俯瞰海角的紅眼轉過來看他一眼,「所以這只是對你來說的和平。」他就依學弟的話題隨口聊,語氣還蠻放鬆的,「不過總得來說,和平就是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才叫做作和平吧。」

「什麼意思啊?」褚冥漾看向學長,一臉問號。

「就好比小孩間常常為了割佔玩具而吵架,得到了不就不鬧了嗎?」冰炎舉了簡單的例子,「所以同理,說白了,當初所有的戰爭起源就是一方政權都有想佔有的資源,所以開始了掠奪。」

「於是相互爭奪、互相死守,不肯讓出絲毫、絕對要制霸所有──這就是戰爭。」一個你知我知都不會有好結果,卻寧願頑固不化的將錯就錯。

現在也是內戰頻頻,彷彿開發中地區都必經的過程;其實現在的先進地區也從沒停過,比如資訊戰、經濟制裁、進口抵制什麼的。

歸根究底人類就是這樣吧,站起來之後會比以前更堅強、更聰明,但是在摔倒之前永遠都不會承認這有多痛,於是一摔再摔、越挫越勇。

「褚,你不用去計較人類的本性到底是貪婪還是競爭。」冰炎用平靜的語氣這樣告訴直屬學弟這種越聊只會越深的話題,「而且與其一直繞著打仗是促進和平,還是當初為了和平又何必打的迷思,不如這樣想──至今為止與未來的所有紛亂都只是一種一再追求平衡的過程。」

「平衡?」褚冥漾細嚼這兩個字。

「競爭會在所有資源於局勢上取得平衡後消停,開始過度流動而失衡則再次動盪,直到歸於下一回的平衡。」冰炎進一步地說明。

褚冥漾聽完,大概懂了所謂平衡不是什麼一人一半的意思,應該算是少數服從多數?反正就是鬧到大部分的單位(人、組織、政府、國家都適用)都覺得自己得到的差不多了就會滿意了吧。

這樣一來其實平衡沒有絕對的善惡,連帶說明客觀與主觀也從來沒有絕對……是吧?

所以事實建立在人的意識與思考上。

所以事實才會因人而異。

「學長,對著這面牆、這片海──」褚冥漾突然很想因為自己的假掰跟假認真笑出聲,「我們怎麼變得這麼哲學啦?」說著還真的憋不住悶笑。

「還不是順著你這呆瓜的意假文青一下。」冰炎挑眉道,伸手戳著不專業忍笑還笑到都擰起來的眉頭,「這下你高興了吧?」

「學長你是真文青啊!」哎喲,忍著笑反而讓褚冥漾笑到快憋出內傷的生理淚,「因為總覺得學長剛才說的很有道理。」

「別總是賴給我說話有條有理,這也是壞習慣。」冰炎又捏了捏他的鼻子,有這麼好笑嗎?「褚,要懂得去質疑。」

「我、我知道啦。」黑白分明或灰色地帶什麼的,褚冥漾當然也曉得該試圖去自己辨別,「但學長你教會我的中立思維,我真的覺得很受用。」

「而且剛才聊到一半我也在想,台灣明明是不被承認的地方,為什麼學長你們會來這裡啊?」他也沒別的意思,純粹就想到好奇問。

「國際間的情勢總歸也還在變動先不提的話,認不認可首先是每個人的意識裡對祖國的認知。」這也就是為什麼民主國家的“顏色”會這麼多。

「我的家鄉從前也被挪威殖民過一段歲月。」冰炎看了眼蔚藍的海面說了下簡單的歷史,「後來又在拿破崙戰爭後成為丹麥的附屬國……這歸咎於你也知道的基爾條約,然後經過爭取改革、遭到貿易壟斷,一路爭取自治直到二戰之後才得以獨立。」他要說的是,世界上很多國家都有不被承認過的曾經,那又如何?「套用你們孫國父的名句……」

「呃、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褚冥漾巴巴地說。

冰炎轉回來看了他一眼,嗯哼了一聲,「至於要朝哪個方向努力,努力到什麼程度才算滿意,就取決於你們自己。」

褚冥漾聞言點點頭,「也是。」不過總歸取得世界的認可之前,除了認清,也得勇於認可自己的家鄉,並且引以為傲這片得來不易的淨土。

「至於我會在這裡的淵源……」冰炎看了眼陸續從附近會合過來的學弟一家人,「下次有空想到再告訴你。」他彎起指節輕敲了一下想了解他的黑色腦袋,「你自己先記著吧。」

褚冥漾下意識摸了摸殘留餘溫的額頭,也曉得集合時間到了。

「機會難得,我們拍個合照再走吧!」

「請就近的遊客幫我們拍好了。」

「小朋友們要記得微笑喔!」

然後,他們在金門的最西北岸留下了幾張紀念合影。

標準觀光客必拍的北山到此一遊!

 

 

 

 

 

TBC

arrow
arrow

    柊苑/青皊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