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單:〈盧焱–一生獨一〉。

 

 

 

 

 

將車停放在碧山彩繪村附近,金門東北角的碧山聚落算是較冷門的觀光地標,短短幾步的路程之後穿過陳年紅磚巷,濃濃樹蔭飄盪而過淡淡的百年雞蛋花樹的芬芳,他們來到一處側門樓。

「奇怪,這裡不是正門嗎?」白陵慈一開始就對這裡的建築構造一頭霧水,「不過能走就好啦。」落落大方開放的門扉總不會禁止通行吧?

褚冥漾對於一走出巷弄便闖入視野的莊嚴門樓禁不住好奇,觀察了起來。

明示國徵的紅色大門敞開著,門楣上的斑駁刻字僅剩『測』、『集』還算清晰的字樣,看起來是以前國徵時充當某種機關的軍事重地。

「測什麼集的?還是集什麼測啊?」將獨獨兩個看的清的字顛三倒四地唸一遍也理不出頭緒。

就連以前當過兵的老爸也不見得對這些軍事機關能有啥頭緒。

「早年匾額還是門牌、招牌的字樣不都由右至左嗎。」褚冥玥道。這點常識姑且還是有。

「應該是砲兵的觀測集訓隊啦。」號稱本土大使的西瑞不負眾望地為大家解惑,「好像是到80年代末才停用,我也是聽說的啦。」

好啦,不管你是在哪聽說讀寫都比我們強多了。褚冥漾暗自給他比個讚,不過還是不要隨便誇人好了,因為五色雞禁不起誇,隨便幾句美言都能讓鼻子翹得老高。

於是他們就正大光明地踏進根本被他們一家人包場的闊綽宅邸,褚項還不忘塞給姊弟倆共用一台數位相機,自己也摸出另一台開起觀光客模式。

褚冥漾的手裡直接被冥玥硬塞相機,「好好玩、好好拍啊。」女魔頭拍了下他的肩,直接把旅遊紀錄的雜事丟給他,拎著手機就想靠幾顆智慧型攝像鏡頭闖遍天下。

無言……不過算了,不用白不用,反正數位相機操作很簡單也很輕便,一旦看到什麼風景佳、氣氛好的絕景,按下快門就對了。

一進來便將整棟陳清吉洋樓映入眼簾,一旁茂盛到滋長出圍牆外的雞蛋花樹就在宅邸內的前庭意氣風發地以百年歲月為養分繼續茁壯,可謂老當益壯。

與之遙遙相望的是屋頂上據說是洋樓竣工時栽種的龍眼樹,與雞蛋花樹含情遙望無數個春秋。

「這棟可是金門少數保存完善,絕無僅有的『三凹壽』、『二落』以及『左右護龍』兼具的氣派洋樓。」西瑞說著剛才門外告示牌都有寫的內容,一副知之甚詳的樣子。

這傢伙就是仗著這回沒有老是居功的某人,想充當解說員大說特說一回是吧?褚冥漾都懂,至於那個老愛跟五色雞鬥嘴的歡喜冤家不用特地點名也知道是誰了吧。

不過那些導覽他基本上都左耳進右耳出,畢竟他對考古也沒啥興趣。位於二樓大鐵花窗與一樓匾額之間的正面楣樑倒是引起他的注意──上面刻著『Union Is Strength』。

這種勵志的座右銘刻在中式古樓可說是前衛十足。

而且還不只這樣,他們一家人隨著深入樓內就能發現,陳清吉洋樓在細節上有許多中西合璧的巧思,比如窗楣上有三色琉璃作為點綴、比如整棟樓無論走到哪,不時都會看到當時極具富貴象徵之一的馬約利卡磁磚為本就莊嚴的內部裝潢錦上添花。

褚冥漾一邊走馬看花,還能聽見老爸老媽時不時發出懷念的感嘆,他們說這裡還是當年兩岸都紅透半邊天的《軍中樂園》主要的取景地點呢。

現場過半數的小孩都沒看過那部電影,所以不是很懂,尤其學長是外國人可能就更不懂台灣本土到現在還是很複雜又微妙的國情,總之是完全沒經歷過的民國50、60年代故事,就西瑞永遠都對諸如這些懷舊電影還是影集研究得津津有味才能跟著長輩興奮共鳴,不得不說也算是種才能。

哪像他跟老姊就算頭一抬,仔細地瞇眼一瞧也無法體會一樓大廳的天井上方曾佇立著女主角旁觀男主角勸架的姿態有多妖嬈?呃、還是神秘?

唔……完全無共感啊。

於是探索的途中一行人就逐漸走散了,反正想看的東西不一樣,就個別到處晃晃,這裡作為以前的住宅大歸大,不過多年未整修而僅僅保存的半荒廢狀態要逛完一整棟很快,估計在這裡停留不會超過半小時,甚至二十分鐘就差不多了吧。

意外的是,本來以為又要歡樂地上竄下跳的西瑞居然直接落腳在一樓大庭天井正下方的公用餐桌椅,真的沒有食言剛才說的取景大業,翻開一頁素描本便隨性地盤腿坐下來,沒多加猶豫,下筆在稿紙上的筆觸繪出俐落又輕盈的線條。

難得專注的過動兒實在叫人不好打擾,褚冥漾後來又跟老姊攀上三樓直達頂樓,途中又遇到爸媽在二樓望著樓梯間嘖嘖稱奇,說什麼那裡好像就是電影中男女主角冷戰時漠然擦肩而過的名場景之一。

倒是學長也太會跑了吧?褚冥漾想著怎麼來回幾趟都不見人影咧?

「不覺得明明很氣派的洋樓,卻在正面山頭牆下的功夫很隨便嗎?」佇立在屋頂前端平台,褚冥玥瞥了眼異常簡約的花瓣造型與水泥柱裝飾說。

老姊的話拉回他險些又飄遠的心神,「會嗎?話說我也不是很懂這個……被你這麼一說可能還真有點突兀吧?」

也是,整棟建材都用心不淺,獨獨就代表洋樓門面的山頭牆(類似宅樓招牌)那麼簡單的確也挺奇怪的齁?

「聽說原本很壯觀喔。」褚冥玥面不改色地道出不知從哪打聽的內情,「後來被風吹倒而摔下去砸死一名士官。」

聽到這,褚冥漾不禁整個人僵住,「蛤、蛤?」大姊你在開玩笑吧?!

不、不過金門著名的冬季北風一向很強勁沒錯啦……

「結果僅存的雛型沒辦法修復,不知哪個天兵就異想天開取了樓下圍牆的花瓶狀欄杆草草圍一圍了事。」說到這,褚冥玥聳了聳肩表示軼聞就到這裡結束。

「是喔……」褚冥漾超級無語地瞄了她一眼,「話說你怎麼老是知道這種奇怪的傳聞。」

「拿來嚇你圖個趣味啊。」褚冥玥笑笑地發出惡鬼般的言論,惡劣想法連藏都懶得藏,「那就這樣,我要下樓了,在屋頂曬久了還是有點熱。」畢竟現在日上三竿。

「哪裡熱了……」他現在覺得涼颼颼好嗎!這個只會尋他開心的可惡女魔頭!「欸欸欸等等我啦!」偷瞪頭也不回的高挑背影,褚冥漾硬著頭皮緊隨在後,才不是怕等等也被怪風一吹把自己給摔下樓咧!

誰知鑽回三樓的小閣樓就沒看到老姊的人影,一路順著明朗的日照摸下樓也沒看到半個影子……呿,溜得真快。

反正老姊有報備說要下樓乘涼了,他閒來無事只好又把二樓晃過一圈,然後順路繞到整個二樓最具氛圍的地方,「咦?學長?」結果竟恰巧偶遇刻意留意就是找不著的人。

正透過半敞開的窗門俯瞰宅邸外的風景,冰炎察覺到動靜而轉過頭,「褚?你……」那什麼痴漢臉?

「學長你不要動!」褚冥漾打斷了對方的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出相機就位!

他想起上次在澎湖的雙曲橋也是,都是難得會讓他衝動想捕捉的某一個瞬間。

現在也是,莊嚴洋樓自然也很講究的半落地鐵花窗將採光優良的中廊打造出別樣的復古味道,窗口大方迎接的暖色朝暉洋洋灑灑地落在學長身上,讓衣衫映出精緻的窗網格倒影,襯出古意盎然的文墨氣質,銀亮的秀髮乘著風輕搔過頰邊,與後腦輕盈的馬尾隨著微風的韻律悠揚紛飛。

任由他呼喚而佇足的焰色目光更是被暖陽質地的光暈染上了一層柔緩的注視,讓他禁不住專心一志地凝望,並且謹慎地一張、又一張的按下快門──

殊不知,任其拍攝的冰炎才是克制想迫不及待走近直屬的那一方,想拉開遮擋臉龐的相機,輕輕捧住這半年間又稍稍長開而略透露成熟的臉頰,想用指腹描摹隔著鏡頭都能傾洩而出的熱切神情──

還沒說白,卻隱含直白,雙方都用現下還不至於跨過底線的方式,將彼此於此刻彷彿恆久遠的瞬間深深刻劃腦海、揉進心坎。

──是讓人想延綿這份心動的瞬間。

 

※※※

 

距離洋樓車程只有約六分鐘的陽翟老街是以前金門阿兵哥的娛樂消費場所。

當然,也是非常有名的《軍中樂園》拍攝景點,整條街景實物還原了當時60年代的風華與戰地民情,像是以前常見的商場有攝影社、西藥房、當鋪之類的,街上的五金行甚至還有在營業。

相機鏡頭映照著滿街的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幟成排飛揚,褚冥漾將整條還蠻壯觀的街景拍了下來,能在國慶日的市政府以外的地方看到那麼大量的國旗感覺好新鮮,套用五色雞語就是隨之振奮人心,激昂澎湃的胸襟不禁對這塊戰地肅然起敬!

不過不好意思啊,褚冥漾可沒那麼高昂的鬥志,身為普通觀光團一員的他當然是繼續走馬看花,反正就走過路過看到什麼就順便長長知識這樣。

陸續又拍了幾張,他暫時停下腳步低頭瀏覽先前的照片有沒有糊掉。

話說如果可以的話,他其實並不想特地落腳在商家前的遮陰處,因為金門的島嶼地形沒有像台灣有中央山脈之類的高聳山峰擋風,所以每到冬天便會時常光臨的冷冽東北風真不是蓋的,實在讓他很想盡可能曬曬太陽暖和一下暴露在外的冰涼雙手跟腳踝,可惜礙於看不清數位相機螢幕上的圖像,不免還是得避免過度打光。

嗯嗯,沒有糊掉,連飛揚起的旗幟都呈現清晰的靜態狀。他忍不住手癢繼續往前閱覽更早之前的紀錄,停留在得來不易的意外傑作,總覺得都要忍不住佩服他自己了嘿嘿……

「你還要對那張相痴呆多久?」不鹹不淡的聲音加上施加在頭頂不輕不重的力道馬上讓褚冥漾回神,轉過頭直接就跟相片中的當事者對上了眼。

還說不定能盯著這張照看上整個上午……黑眼心虛地飄移一秒,他當然沒那麼不識相地吐出媲美花痴的宣言,「我、我才沒痴……咳,就只是在想這真的很好看,正常的審美觀不都會列入設置頭像的首選嗎?」

冰炎挑了下眉,「你這樣誇我也不會有好處。」身體倒是很誠實地擠進遮陰處,跟學弟站在綠色的攝影社店面前,玻璃展示窗內陳列著過去的經典沙龍照之類的範本商品。

他稍微偏頭接近直屬,往相機螢幕隨興一瞥,「你這是想讓我換社群頭像的意思?」不得不說光與影的角度都抓出了不錯的效果。

褚冥漾訝異地咦了一聲,「學長你會換嗎?」他倒是真沒認真想過那個意思,「可是那個啥……光是拿來設頭像好像又挺浪費的感覺?」莫名陷入苦惱,因為因此要把部分的景切掉也叫他捨不得。

「意見真多,所以你到底給不給換?」冰炎可沒閒情連這種小事都要等他猶豫再三,倒是興起惡劣的玩弄,想把人惹得更著急,「速戰速決,我數到三你就要給我決定。」

「欸欸等等等……」褚冥漾果然慌到腦袋混亂。

「三!」

「啊啊啊啊啊!!」

無聊倒數作弊的冰炎笑看著驚慌失措的小蠢呆,眼底流露出僅限戲弄小狗的幼稚,然後不輕不重地拍掉連這種小事都要緊張到發出的怪叫,順道抄走相機開連線,逕自把相片資料傳到手機裡扼殺掉傻不隆咚的學弟無謂的猶豫。

冰炎收起手機,把相機還給主人時隨口道:「這樣你滿意了吧。」嘴上說沒好處,卻還是賦予了笨蛋專注於他的回饋,說換就換吧,又不會少一塊肉。

褚冥漾愣愣地接過相機……才後知後覺忙不迭地翻出手機點開LINE的APP察看,頓時笑了開來,「果然很好看!」學長就好看!

「表情蠢死了。」冰炎仍然嘴上嫌棄道,趁著直屬分心又把手機丟回包裡,順手牽著人拉到太陽底下,曬著暖陽踱步過60年代軍官時常娛樂的場所──包括美容院、理髮廳、撞球室、澡堂等等。

當下順其自然被牽著鼻子走,褚冥漾甚至忘了對學長好像是第一次的主動做任何反應,或者說交握的雙手對他來說已經不知不覺習以為常了,就這樣任人拉著閒逛,一路轉角到以前總是高朋滿座的金東電影院

據說電影是士兵們在當時最大的娛樂節目,所以一到假日就會三不五時往電影院跑,而整條街唯一的金東戲院在當年可說是炙手可熱。

逛了一圈之後,兩人又掉頭繞回老街範圍跟其他人會合,而冰炎也適時地放開了手。

只是短短散個步的路程而暫時被他給捂暖的掌溫,也夠他滿足了。

回到陽翟老街,褚冥漾發現全家人正好就群聚在攝影社旁邊,由布莊改造成的特約茶室。

雖然是模擬情境,不過整個格局與佈置像模像樣,一踏入融合古早年代的陳舊空間,光是抬頭一看到櫃檯中央牆上的國父肖像就頓時有股身臨其境在戰事無常與權威象徵的遙遠過去。

接待的櫃台兩旁有一左一右的出入口,分別在牆上註明約法三章跟憑票入場的標語。

別於金湖鎮的小徑特約茶室展示館景點特意美化的肖像圖,他們一走進入口就看到牆面上方有應侍生的寫實相片,值班有誰還是哪天公休皆一目了然,班表下方佔據一大面牆的十大項服務守則清清楚楚地讓每個經過的遊客都不免多看兩眼,包括褚冥漾他們也是。

「漾~你看看這些守則。」西瑞對直屬倆短暫的離隊已經跟其他朋友還是損友一樣見怪不怪啦,對牆上的十大項鐵則嘖嘖了幾聲,「以前打仗真的不簡單,連包個女人風花雪月都那麼客難。」

褚冥漾對一踏進來就要被搭上這種話題感到無言地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怎麼不想想那些軍妓也都不是自願的?」

右牆上斗大的約法三章也不禁吸引他的眼球詳讀,都是蠻基本的交易規則──簡單來講就是要出示軍人證明、票券限當日使用、每次十五分鐘、不得攜帶武器、軍事保密協定、小心匪諜等等,還有……嗯?

「也是啦。」西瑞搔了搔頭,又摸了摸下巴研究這十項,「十五分鐘好短喔,戴套必須的,可是為啥要特地『事前多喝水、事後要小便』啊??」

冰炎當然也一起晃進來,紅眼不著痕跡地瞥了下估計又要開始進行沒營養對話的學弟們,不予置評。

褚冥漾二度翻白眼,「你問我我問誰啊。」並沒有很想跟五色雞公然討論這個好嗎!

「而且這就算了,最後一項最誇張!」西瑞瞠目結舌地指著約法三章的牆壁。

黑眼敷衍地瞄了下牆上的第十項,「哪裡誇張啊?明明就很正常。」不就不得使用暴力、用手摳、用嘴吸跟不能使用器具嗎?哪裡奇怪了你這變態!

「欸欸不是啊!」西瑞對居然沒有人發現語病這點感到大傻眼,「不能用手摳耶!不用手怎麼前戲啦?連前戲都沒有是要怎麼十五分鐘洩……噢靠!」直接捂著被暴擊的後腦勺閉嘴。

褚冥漾嚇了一跳!回頭就看到身後偷襲的學長還舉著搧過腦袋的手,兇著臉的樣子阻止五色雞繼續不自覺地在大白天公然開黃腔的行為。

越過直屬往更後面一點瞄過去,才發現冥玥也舉著差點就要往彩色腦袋砸的拳頭,被捷足先登而悻悻然地放棄第二拳暴力。

銳利的黑眸從入口瞄了前台一眼,幸好爸媽正在欣賞櫃台前的《軍中樂園》海報看板,所以才沒仔細聽他們幾個小孩在講什麼,真是。

褚冥漾抽了抽嘴角,也算是鬆了一口氣,他們家雖然不至於到很保守,甚至還挺開明的,不然也不會那麼興然接受學長跟五色雞的前衛髮色;不過平常還是挺純樸的,所以不要莫名其妙公然語言猥褻去汙染家長的耳朵謝謝!

反正就是這樣,陽翟老街就是一處以過去景物搭建出來的回憶。不管是否為《軍中樂園》的影迷都值得到此一遊回味一下當年的點點滴滴。

藉由觀摩爸媽年輕一代的風華光景,了解那個安分知足的樸實年代,是現今社會的經濟發展導致物慾深不見底的人們已經很難體會到的小確幸。

小確幸其實便是簡簡單單就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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