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學校實驗室一般常用的有機溶劑都是無毒性，在搞清楚容量瓶裡的成分是什麼的前提下，褚冥漾才放心用清水洗滌。

其實洗這些器皿也不過幾分鐘的時間，他一邊分神看了眼電腦螢幕上還在跑的軟體，那是他這學期才剛接觸到的部分，似懂非懂。

總覺得自己又回到菜鳥般的無能為力，不幫倒忙就不錯了。

不過二年級才大量灌輸專科知識其實不算太晚，畢竟一年級時有需要基礎打底的課綱。

而且他想到前幾天儀器分析筆試感覺應該考得還算不錯。

雖然是翻書考，不過那門課看似輕鬆，但如果完全沒聽課的話，整本厚得像字典的硬殼課本送你翻到手斷掉都找不到答案。

可見這門課的老師重視的不是硬背的死文字，而是更著重聽得懂的邏輯印象，所以真的算蠻輕鬆……對有在認真上課的人來說啦。

稍微放空了一下，等回過神再瞥過去時，隨著螢幕上Online Plot出現幾道Peak後，分析儀的軟體作業告一段落。

啊啊，明知道這時候應該有些後續處理才對……該說喪氣還是可惜？他就是還不會，所以只能擺著繼續讓系統停留現狀。

癟了癟嘴，他隨手將沖洗過的容量瓶一一放入盛了八分滿去離子水的超音波洗淨機裡。

叩叩兩聲，傳來禮貌性的敲門聲，「……煎香蕉很奇怪。」

聽到來者的聲音，剛好忙完沒事做的褚冥漾轉過頭，「哪會，就甜甜的啊。」那是他唯一貢獻的飯後甜點，可是禁不起挖苦……而且麵包屑還是借用阿利學長的全麥吐司、雞蛋也是用剩的，可以說是物盡其用的典範，哈哈……他一向不敢糟蹋太多食物……

沒吃過。重柳心裡默默地想，來到電腦前停止已完成的檢測。

「我說啊，其實也根本沒幫到你什麼忙吧。」默默靠近儀器的褚冥漾無奈道，他用膝蓋想也知道對方吃那麼快是在趕什麼。

重柳聞言，靜靜地操作滑鼠瀏覽數據報告，然後調整流速準備系統清洗。

當他設定好清洗用移動相比例與時間，就放給機台自動運轉，才開口問：「在學HPLC了嗎？」

褚冥漾愣了下，點點頭：「這學期開始有『儀器分析學』。」依他的經驗談，對方的意思其實比較像是在問他想不想深入學。

「說說看你的認知。」重柳簡短道。

呃，褚冥漾遲疑了一秒，試圖在腦子裡組織語言：「高效液相色譜法是它的全名。」第一句聽上去根本廢話，黑眼瞄了瞄青年臉上沒有一絲不耐煩，表情平靜，「原理是利用動相通過靜相時，混合物中的各成份在靜相和動相之間的分布係數不相同……包括親和力、吸附力和分配係數來判別檢測。」然後分別舉例上課聽過的各種層析法類型，不過檢量線、分離度等那些公式原理計算他還沒搞懂就是了。

「儀分誰教的？」

「賽塔。」

重柳輕點了下頭，對該門課的教授沒話說，以二年級來講目前的層析基礎概念也夠，繼續按部就班下去的話，以後獨立操作自然是難不倒這個二年級生。

話說操作分析儀本就是本系必學的必備技能之一，所以……既然對方那麼想學，「認得出這些系統配備嗎？」

反正也沒什麼偷不偷跑的，重柳想著，就當作二年級生平時幫忙買飯的回饋，而且假日沒有時間壓力。

黑色目光上下打量三層外加一個直立箱型的機型構造，偏了偏頭思忖道：「大致可以吧。」首先四瓶750ml茶色血清瓶裡的溶劑不用解釋，肯定是層析儀能容納的移動相溶劑數量。

再來是系統本身最下面兩層依序由上到下肯定是幫浦跟UV偵測器，其餘的……

他實際碰了才曉得，原來他們學校的實驗室算是很先進了耶。

得到對方其實不太確定的響應，重柳依然從頭介紹配備：「這裡常備的移動相有經常用來清洗Column……也就是管柱的水和甲醇，一般教學用檢測也常用，還有當作緩衝溶液的異丙醇。」光是這樣，四瓶當中就佔了三瓶，另一瓶當作另取條件下的彈性使用，不用則空著。

說到Column就順帶會講到那個箱型裝置，也就是管柱控溫箱，「學校裡居然可以看到啊……」褚冥漾覺得自己又開始像鄉巴佬一樣大驚小怪。

Pump、Detector一眼就能認出來不用浪費口水，再來褚冥漾往pump上一層看過去，耳邊接收碩士學長解說的自動進樣機，忽然一陣感慨，「我還以為在學校要認命手動進樣，謝天謝地。」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太虐人了。」如果是這樣的話。繼剛才的香蕉，重柳罕見地發表了評論，「現在公司實驗室也看不到。」那種老骨董。

褚冥漾差點笑出來，因為太中肯了，對方搞不好還會因此換間研究所念咧！

基於層析原理算在賽塔之後的課程足夠讓二年級生穩紮穩打，重柳能做的也就是領著對方先行摸索操作原理，反正都是早晚要會的東西，先摸不吃虧。

不過時間不早了，大概只夠講完前置作業。

所謂前置作業就是將各系統開機，「開機後讓Detector暖機之餘有個重要的步驟必須先做。」重柳頓了一下，看向二年級生，「依你所知，HPLC整個系統最忌諱的NG情況之一是什麼？」

禁忌有很多，不過褚冥漾還是以先入為主的觀念先講，「讓氣泡通過？」印象中課程當中也重複很多次，就像打針也是忌諱把空氣打進血管，總之會提高很多無法預期的損傷風險。

重柳點了下頭，「所以開機後要養成第一個步驟──先除氣，記得先開BYPASS閥讓一開始的溶劑只通過系統流到廢液桶。」他指了指Pump打開蓋子後位在右側的閥紐，並警告二年級生BYPASS閥的重要性，絕對要避免讓未除氣的移動相通過管柱，「否則會使Column短命。」

說到管柱，「一般校方實驗室最普遍常用的固定相是C18逆相層析管柱。」他補充道，「常用外標準品法。」

果然如此，褚冥漾癟了癟嘴：「就是要準備三個以上已知濃度標準品製作檢量線對吧。」很麻煩，但真的是避不可避。

「習慣就好。」重柳淡淡地給了稱不上安慰的話，「常配移動相也要切記保持乾淨，避免長菌一般起碼每兩天換新。」以上都是針對Column保養要從日常做起的小細節，卻都至關重要，「還有包括所有移動相跟標準品，一律至少都要經過0.45μm濾膜過濾。」

「嗯嗯……」早就拿出筆記本的褚冥漾忙不迭地筆記種種叮囑，「我知道了。」

「話題回到去氣。」重柳教對方怎麼設定，「一般以80％甲醇與20％水的比例，流速以每分鐘0.5毫升即可。」

「系統最低與最高壓力別改，那是機台內建設定。」他一邊留意筆記進度一邊道：「設定值沒問題的話就按PUMP ON讓它運轉流動。

「開始15分鐘後確認沒氣泡跟壓力異常，切記把BYPASS閥關掉，然後繼續暖機平衡起碼30分鐘。」並警告平衡Column的重要性，不能因為省時間而忽略此步驟。

褚冥漾連連點頭。

「Detector暖機後設定要使用的偵測波長，設定完成後還要暖機30分鐘。」重柳道：「再來就是軟體打開後設定標準品與檢測條件，包括時間、數量、建檔，設定完等熱機30分鐘，確定偵測器的初始基線大致為直線才算完成前置作業。」

褚冥漾終於趕完筆記，「……」瞬間覺得疲乏。

光是前置作業怎麼就那麼麻煩！

整段前置處理好浪費光陰啊，可是換句話說如果學會了，就等同於可以幫碩士學長省下起碼一小時的寶貴時間。

想到這，褚冥漾甩了甩頭又重新打起精神！

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晚都要會……嗯嗯，習慣就好了是吧？

基本上概念有了之後，下禮拜前幾天示範、後幾天放給二年級生試著操作就會漸漸上手了，重柳頗篤定。

各種實驗手法都一樣，學會之前堪稱技巧，學會之後就只是習慣罷了。

「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收起筆記本，褚冥漾誠心誠意地道謝。

不管是以後課堂都會教的，還是根本不需要多嘴的部分，對方卻白費口舌說了這麼多。

使用後的系統清洗要三小時，待其他部分協助收尾完，褚冥漾也該去舊教室那邊收拾場地。

估計該清光的食物應該都清空了，畢竟有個無底洞在，永遠不用擔心廚餘的處理。

「褚冥漾。」突然叫住他的重柳道：「幫我不是你的義務。」

這大概是碩士學長第一次連名帶姓叫了他的名字。

這樣想的褚冥漾轉過頭對上了淺淺淡淡的銀藍，「記得，要為自己而學。」

他眨了眨眼睛，對今晚一切的談話都感到新奇，不過對方那麼認真的態度，他也不好敷衍：「我知道啦。」不過能幫上你的忙也是我擅自定義的成就方式。

如果他在碩士學長面前能夠更獨立的應對各種難題，相較而言，是不是就不只會跟在學長屁股後面無所適從。

褚冥漾想成為能與學長並肩同行的存在。

不是說要像學長、或像其他前輩那般了不起，而是在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上盡最大的努力去完成。

這也是他認同自己的方法，算是立個小目標吧？

「咦？重柳……」接收到默默跟上的青年略低溫的糾正視線，褚冥漾硬是把敬稱給嚥回去，「呃，你也要去喔？」是嫌系統清洗的這三小時太無聊嗎？

「有獲利當然就要出力。」重柳簡單地拋了這句，淡淡瞥了對方一眼……

敢情沒有他跟著，這個二年級生敢一個人走那條路？

「喔。」褚冥漾摸摸鼻子沒再說什麼，繼續抱著幸好不是一個人的僥倖心態勇闖舊區。

兩人一路無話，安安靜靜地快速通過……才怪，這是什麼聲音啊？！

「呼呼呼……嘿嘿嘿……」

活像鬼吹氣的陰涼聲音毛得褚冥漾全身雞皮疙瘩掉滿地。

現在是怎樣？明明到目前為止來來回回都沒事啊！該不會真的有什麼夜間限定的啥啥傳說之類的吧……

黑眼戰戰兢兢地亂瞟想找到聲音來源，越想越毛。

旁邊這位則是麻木不仁的冷淡反應，融入黑暗的眸子藉著打在地上的手機燈光很快就鎖定了方向，提防性斂了斂眸子。

聲音來源是倉儲對角那間不知名的房間啊啊啊啊──褚冥漾拔腿就想離開此地！

鬼才想原地逗留……呃！為什麼詭異的聲音連帶從經過的第一間舊教室擴散出來啊啊啊啊？！

他這才知道原來這兩間房是連通的。

但重點不是這個，重點到底是誰在做怪……

唯一的光源冷不防從窗邊照進去──留著長長黑髮的鬼捧著不明罐子親密地貼在頰邊，厚重的瀏海隙間流露的詭異金眸蕩漾著沉醉的鬼畜笑意。

發著抖的褚冥漾看清了罐子的內容物……一顆頭蓋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久違的殺豬般慘叫，第一次見識到的重柳錯愕地僵化，愣是沒反應。

也說不定是突如其來的魔音穿腦，耳鳴了。

「咯咯咯……」值了，九瀾愛不釋手地摸著懷裡保存完好的標本，「這些都將成為我的收藏 ❤ 」變態氣場隔著窗子都能溢出去。

聽到活像凶殺案的慘叫，首當其衝跑出來的西瑞錯愕地瞪向超級有事的迫害現場，抽搐著嘴臉瞬間凶神惡煞──

「九瀾．羅耶伊亞！！」

※※※

隔壁棟的實驗室裡，身著實驗袍的冰炎手邊的動作頓了一下，「嗯？」微偏過頭瞥向窗外的月黑風高。

係會工作告一段落之後，順帶來幫忙收場的夏碎注意到分神的人，「怎麼了？」

「……沒。」冰炎掩去一閃而逝的困惑表情，「好像聽到褚的慘叫。」

結果聽到夏碎不以為意地失笑：「想人家就直說。」附帶一枚微微一笑的揶揄眼神。

嘖了一聲，冰炎撇過頭不予置評。

蘭德爾瞥了眼熬夜的柔軟髮質仍被淡淡月光與日光燈反射出銀亮的光澤，突然覺得有點閃。

藍紫色眸子又看了眼同樣了然於心的洛安，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涼涼弧度。

「估計是被Trick了吧。」

TBC

※題外話

招待跟搗蛋都是同一個人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