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萬聖節之後迎來了夾帶涼涼秋意的十一月。

經過兩個禮拜的練習，褚冥漾在碩士學長的督導下熟練了HPLC的前置工作。

不過他發現這樣並沒有幫對方節省太多開頭的時間，因為就算幫忙幫浦和偵測器暖機，軟體的熱機還是得等本人來建完檔才能動手。

這畢竟是重柳的專題論文，跟標準品有關的部分不是他能插手的。

相反的，自從順帶學會了怎麼保養跟裝拆Column，褚冥漾反而大量節省了對方的收尾時間……不對，是能夠放心讓收尾的工作直接放到通霄天亮才對。

雖然碩士學長本人強調過不勉強他做這種雜事，不過當初就是想學會之後順手幫點忙，所以自從能夠得心應手的執行以上這些動作，褚冥漾便練就了如果有留實驗室的話，就會幫忙借實驗室鑰匙開門、系統開機、平衡跟暖機。

無論有沒有留到晚上，反正碩士學長每天趕完進度一定都得洗系統，而現在他只要事先設定好洗滌用移動相的各比例和時間，並且有避免溶劑被排空的系統設定前提下放給平衡的時間持續一整晚都不要緊，隔天褚冥漾只要在早八前過來收尾，把碩士生專用的Column拆掉並妥善保管，就不會跟教學用的其他管柱混淆。

如此這般，重柳也因此獲得更多的時間預算，光是可以不用枯等幾小時只為了收一支Column就幫了他大忙。

不過這並沒有引發他的惰性就是了。

「……」重柳有幾次都想給這個多管閒事的二年級生一句忠告。

說真的，要是今天換做其他人，這個二年級生給研究生圖那麼多方便，人品爛一點的人方便久了難免會當隨便，要是漏了哪天沒做事搞不好還會被視作理所當然的曠工而抱怨譴責。

就像這個社會一樣，總是濫用所謂能者多勞的偽邏輯，到頭來等到被使喚的當事人消磨掉所有熱情與責任感，撇除走極端路線的話要嘛打包走人、要嘛繼續留著，卻變成給多少錢做多少事的麻木勞工。

褚冥漾未來為變成這種人嗎？重柳不知道，因為那都要看未來的際遇，只是他不想讓後輩因為他的關係變成這種任勞任怨的傾向，也不可能這麼做。

所以他每天都還是謹慎地確認對方協助的部分是否有差池，或者假如確定今天人不在的話，也會理所應當地獨自完成本該獨立的工作。

畢竟自己的學歷本來就要自己負責。

不過當他這幾天留意下來，就連三瓶常用的移動相溶劑都在未經他提醒的情況下保持每隔兩天更新，還是難免讓他覺得……這個叫褚冥漾的二年級生真的是很認真在幫他，而且很盡責。

「重柳……呃、你有什麼事嗎？」褚冥漾硬是吞下敬稱，瞄了眼莫名其妙瞪他又欲言而止的表情，有點不自在。

該不會是他做錯什麼事惹到這位大佬吧……？

重柳憋了老半天，「……你沒遇過壞人是不是？」竟憋出牛頭不對馬嘴，而且還像極了黑道流氓會撂的狠話。

「啊、啊？」褚冥漾果真傻眼，腦子一時轉不過來。

他、他他果真是做錯什麼事惹到這位大佬嗎？！要、要下跪嗎？道歉的話會原諒嗎？？他不禁對眼前的碩士生面露驚恐。

修、修但幾咧！回過神的他發現自己是不是被老姊養出什麼古怪的奴性？又不是每個碩士生還是學長姊都像那個女魔頭一樣凶神惡煞還嗆得要命！

是說學長也兇啦……但總覺得哪裡不一樣，其實相處久了，他發現學長大多時候都人很好，甚至很……很……咳咳、好像離題了。

瞧著風雲變色的表情，誤認為自己是始作俑者的重柳默默撇過頭，幾不可聞地輕嘆了口氣，「你不覺得做太多了嗎？萬一不是我呢？」

是他自己要多嘴的，那麼就要把話說清楚。

褚冥漾愣了愣，黑色眼睛骨碌地轉，在思考對方丟給他的問題。

思忖了半晌，他才搞懂碩士學長想說什麼了，「有本書叫《When Bad Things Happen to Good People》，聽過嗎？」作者是哈洛德．庫希納。前陣子學長傳給他的電子書是中譯版，然後他想到還沒歸還那本《雪人》。

「萬一不是你而是其他差勁圖方便的人，就當作我遇上了壞事，那也是取決於我的心態跟回應。」褚冥漾笑了下說，「不過，我想你也不是壞人吧。」

「……」重柳有些意外對方的輕鬆應對。

話說，他實際上也不了解對方，又談何意外？

「你不用太顧慮我啦……好像也不是這樣講。」褚冥漾搔了搔頭，支吾了一下，「就是……那啥，我都長那麼大了，對於善惡的基本分辨還是有的。」

「而且你說壞人什麼的，我以前常被欺負，所以對惡意也不算陌生啦。」不算太輕鬆的話題，褚冥漾試圖想打哈哈過去，不過他發現自己已經能坦然地承認這種事了，其實就像喵喵講的那樣，並沒有多難以啟齒。

也不是，其實是因為明白，明白現在身邊有大家在的關係，所以早就沒什麼好芥蒂了。

重柳揚了揚眉，眨眼間泛起漣漪的表情又回歸平靜，「……懂了。」

他也明白了，明白褚冥漾要自己別把他想得太天真的意思。

就是有很多事，褚冥漾其實都會自己看著辦的意思。

行，達成共識的重柳不再對這方面有疑問。

而且還得一改當初的第一印象。

這個二年級生畢業後能成為獨當一面的社會新血也說不定。

……本就是朝著這樣的目標也說不定，才對。

算是默認了，重柳不再對褚冥漾的協助感到拘束。

※※※

又過了幾天，這禮拜的周休二日是一年一度的校慶。

這個周六，褚冥漾他們幾個也和多數二年級生一樣早上點完名就往外跑，畢竟校慶這種活動大概也只有新生會乖乖逛圖個新鮮吧，明年就會一樣變成油條組在外面浪，頂多晚上的演唱會看心情捧個場。

「這種時候要區分年級就很簡單。」千冬歲慢條斯理地把魚肉夾到米飯上。

「怎麼說呢？」米可蕥好奇問，一邊對著兩層式圓形木製托盤上的餐點擺盤連續按下快門，這樣的擺盤真的好賞心悅目呀～讓整個食物看起來更加可愛，整個很有野餐氣氛！

「撇除活耀於社團的不算。」千冬歲騰出一隻手推了下眼鏡，叮的一聲，「普遍來講就是校園跑的一年級、外面浪的二年級、宿舍龜的三年級。」關於大三老人的頹廢作息就別提了，他搖搖頭。

「欸～好言簡意賅喔。」米可蕥眨眨眼，佩服道。

不，是好犀利才對吧。褚冥漾抽了抽嘴角，趕緊把沾了奶油與楓糖的捲鬆餅往吐槽慾望的嘴裡塞。

「那四年級呢？」難得一大早就精神奕奕的萊恩一邊啃著這家店的招牌烤飯糰問。

「四年級這種長老級就更別提了，要嘛實習、要嘛修滿學分了開掛幾乎不來學校。」簡單來講就是跟你這傢伙一樣消失了。千冬歲默默在心裡補了一句一針見血的結論。

「其實也不一定吧？」褚冥漾想著自己的生活圈明明到處都有高年級和高高年級到處亂跑來著，怎麼被朋友講成像是瀕臨絕種的樣子？

三個人各個語重心長地看了他一眼。所以說嘛，在你身邊溜達轉的都是高價骨董級般的活化石啊，要有自覺！

完全沒發現自己甚至已經被某個堪稱校園國寶級的史前巨獸耳濡目染之下，根本被火星同化了觀念，毫無自覺的褚冥漾繼續吃他的東西，一邊分神偶爾觀摩一下這間據說是千冬歲和喵喵合力找到要讓萊恩開心一下的早午餐專賣店。

算是犒賞明明學渣的他還是硬著頭皮撐過考試合格通關，可喜可賀。

另一方面也算是鞭策後的給糖策略吧，期許這傢伙期末也要提起十二萬分精神繼續勤勤勉勉。

話說回來，真虧他們能蒐到這種有賣飯糰的店鋪耶。

這是一間開在海岸線路段，僅僅連鎖兩家的早午餐店。

整體的店內格局十分寬敞舒適，運用大量木色質地與熱帶寬葉植物塑造出綠能空間的舒心風貌，客人們一進門就能讓心浮氣燥的心緒平靜下來，再來一杯提供給每位顧客的餐前飲黑豆漿，更是使人回味在手工研磨的天然豆香裡，培養愉快的用餐心情提振食慾。

就在剛才，所有人的餐點都到齊了，讓原本簡單乾淨的桌面佈滿各式輕食套餐。

其中不免讓人褚冥漾注目的是喵喵點的日和花園麵包盤──

兩層架的木製餐盤讓人想到英式下午茶都會有好幾層架子來擺設精緻點心，但又混搭了日式樸實的原木設計不會顯得太奢華，反而可愛的像是公園裡的旋轉木馬那種轉盤。

上層分別是略帶嚼勁的法國麵包與外酥內軟的歐式麵包，而且附三種果醬完全不怕吃膩；下層則是不添加高熱量沙拉醬的當季生菜，與川燙玉米筍交疊的小麥米香，還有一盤香煎雞胸肉，總之就是一道讓人輕食無負擔的舒食套餐，飽足感也是女孩子會滿意的適中程度。

萊恩就不用說，絕對是吃店內主打星之一的鮭魚、櫻花蝦雙色飯糰套餐，「外面烤得脆脆的像是一層鍋巴，裡面粒粒分明，整顆從裡到外充滿鮭魚和櫻花蝦的餡料香氣，發明這個的人是天才。」

發表以上感言的他可見吃得有多開心，手邊是一杯古早經典的冬瓜茶。

三餐至少有一餐習慣要有飯食的千冬歲則點了烤挪威鯖魚定食，搭配尾韻回甘的焙茶，十足十的日籍生典範。

而褚冥漾自己嘛，因為想吃點甜的就點了一樣是招牌的唐揚炸雞鬆餅餐，不過基本上除了喵喵那道新品以外，套餐不外乎都有附炸雞，還有地瓜泥、優格、沙拉，開胃菜跟飯後甜點一次到位。

褚冥漾跟米可蕥特別中意這裡的蔬食，聽店員自豪地強調是無毒有機蔬果，說真的，不用特地沾什麼其實對身體有負擔的沙拉醬也很好吃，不過店內附的果醋跟胡麻醬也很不錯就是了。

吃飽的他們飯後閒聊，手邊各有一杯隨餐飲品，除了米可蕥折抵換成青檸氣泡飲，飄著薄荷葉與檸檬片的半透明飲料看起來就很清涼消暑。

畢竟中午還是挺熱的。

「不過就我的體感，感覺今年的氣候涼得挺早的。」對環境溫差算敏感的千冬歲這樣說，現在還不到十一月中旬就要在早晨出門的時候多加件外套了。

「照你這樣講，今年會不會是冷冬啊？」米可蕥聳了聳肩，依女孩子較單薄的體格來說，這個時候加外套本就天時地利咩。

「蛤……真假？」褚冥漾垮下肩，洩氣地吸著紅茶。

不會又要大包小包的冬衣大搬家吧……齁齁，然後過年又要搬回老家很麻煩耶。

「漾漾怕冷吧。」萊恩拍了拍他的肩，「保重。」然後跟友人說他那裡有幾件厚外套每年都沒冷到可以派上用場，到時可以借他裹暖。

「謝謝你，萊恩。」褚冥漾有點感動，再看看對方人高馬大的強健體魄，唉唉……此時說不出的羨慕。

「是說，不覺得最近好像都不怎麼見到庚學姊嗎？」看到喵喵不免想到這件事，千冬歲印象中好像有好些時日不見這位高年級生。

「庚庚她很好呀，放心！」米可蕥道，雖然其他人可能碰見的頻率沒有身為室友的她高，「喵喵每天都有看見她喔，而且跟平常一樣每天都會聊天，就是她最近好像稍微忙了一點。」

不過畢竟不同系，她也很難逐一干涉人家在忙什麼，基本的噓寒問暖與隱私尊重之間要取得平衡才行。

「啊，不過她說老樣子會參加交換禮物喔！」米可蕥熱忱地點點頭，同樣很期待今年的聖誕節，這樣的節日總是讓人沸騰嘛！

「交換禮物？」

「今年也有啊？」

「已經規劃好了？」

三個男生同時問出聽都沒聽過的安排，頓時有點吵雜。

米可蕥嘿嘿一笑，吐了吐舌頭：「是還沒正式問過你們的意思啦，不過我覺得阿利學長也想把這種活動弄成像是每年的傳統那樣……」她既緊張又興奮地來回看了看朋友們，「你們覺得呢？今年？」

三個男生面面相覷，當然是……

「好啊。」褚冥漾點點頭。

「都可以。」萊恩一向很阿莎力。

「不要回都可以這種很沒誠意的答覆。」千冬歲橫過去一眼奚落道。

米可蕥忍不住笑了出來：「謝謝你們啦！那再來……」

「各自作為傳聲筒回去問直屬的意願對吧。」千冬歲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總之不意外的話，今年的班底應該跟去年差不多。

萊恩默默舉起手：「是沒啥問題……不過不要對我這邊抱太大期望。」他已經預期那位常駐消失角今年也不意外會跑沒影。

「那可不一定。」千冬歲知道這傢伙是指自己的直屬，「別忘了這學期他跟冰炎學長拚論文組，說不定……」

「說不定能買一送一是吧？」褚冥漾無言，完全曉得他把歪腦筋動到哪。

「是買一送二！」米可蕥說別忘了還有洛安學長，這樣連帶還有去年突襲加入的黎沚，然後再看看莉莉亞這次有沒有空！

哇～如果成的話，今年鐵定也會超熱鬧！

一雙真誠無比的翠綠眼睛閃亮亮地看著褚冥漾。

幹、幹嘛？然而他卻很不識時務的反向推導出另一種可能，「呃，可是也有可能因為當天的論文進度，所以三個人都PASS吧？」尤其那天還是小周末。

「齁齁～漾漾！」米可蕥不禁提高嗓子，怎麼可以烏鴉嘴啦！

「好好，我說說的而已嘛。」褚冥漾趕緊打哈哈過去。

他就打個比方咩，也不無可能啊。

「這個嘛，我想漾漾立這個Flag的成立機率很低，放心吧。」千冬歲十分篤定的態度非常謎。

「為什麼？」褚冥漾奇怪地問。

學長他們這學期的忙碌程度他有目共睹耶！他甚至有點半賭氣地想。

「因……」

千冬歲在桌底下默默踩了萊恩一腳，微笑道：「漾漾去問問不就知道了？」習題要自己做，可不能作弊。

……媽呀，能別這樣笑嗎？他彷彿看到夏碎學長的影子！

「我會問啦。」本來就是我負責的。褚冥漾無言，不懂千冬歲在打什麼啞謎。

不過老實說……他的嘴角也彎起有些期待的弧度，其實交換禮物很有趣。

「那先這樣吧，大家各自回去問問看！」

那麼討論就暫時告一段落，他們四人互看一眼笑了一下。

「希望我們今年也能擁有快樂的聖誕節～」

「這樣許願好像小朋友。」

「喵喵你小班？」

「喵喵喵？！人家好歹也到大班了！」

重點是這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