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單:

〈寂瞳–隔世一夢〉。(她的視角)

〈鄭魚–怎嘆〉。(他的視角)


 

 

 

 

 

誠如他所言,她與他並不熟識,勉強算得上是幾面之緣罷了。

可他的注視,確是令她銘記在心。

然而這顆尚不知曉何謂愛的種子,早在萌芽之前,就已被蹂躪在土裡,跺了又跺。

她的情緒在那場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摧折得麻木不仁,關於情愛也未來得及悟清其中真諦,這一切觀念便被混攪得渾渾噩噩。

到底何謂情?何謂愛?歷經性與慾皆是為了繁衍的過場,那書生的注目顯得過於純粹。

被遺棄的她自認於這世間而言已是無足輕重,又何德何能……於是當那欲迎娶她的謠言傳進耳裡時,她前所未有地感到惶恐。

不該再給人添麻煩了。

娶了她該是多大的恥辱。

無論同情亦或什麼,他待她好,倒也不必因她而賠上一生。

他的人生還很長,這麼好的一個人,未來不僅會升官,還要兒孫滿堂──但獨獨不該被人以此為詬病,羞辱一輩子。

仰望著懸在樑上的白綾,她不經恍然大悟,怔怔地想:這大抵……便能稱得上是喜歡吧?

為了他能輕輕鬆鬆地剷除自己這個累贅,若說其中連一星半點的感情都無,饒是她也不信。

要嘛,說到底是她早年萬念俱灰在先,如今也不過借個由頭罷了……她苦笑。

好在幾年的封閉後,她的臉上終於又拾回表情。

苦笑也罷,也是笑……對嗎?

許久未有笑的心情了,如今就允許她笑著走吧。

「說來還要感謝你……也想與你說,望你別為我所愧。」她徐徐步向樑下的白綾,輕聲自喃。

可惜,這些都無法當面訴予你聽……不過罷了。

她心情一鬆,感到解脫。

閉上眼時,她面上掛著心安的弧度,如釋重負。

幸好,我今世不會再愧對誰了。

望你珍重,你不欠我什麼。

 

※※※

 

她的葬禮簡樸而低調。

反之,江家揚言要大張旗鼓為女兒舉行配骨的荒唐行徑,乍時一度鬧得滿城風雨。

似是藉此舉抒發世道對江家人的不公,這對夫婦倒是理直氣壯地將當初的虛榮貪妄給拋諸腦後,分明早年將兒女賤賣的他們也是罪魁禍首之一,如今表現的不忿倒是想摘得一乾二淨。

可這人都死了,當初參與過議論的人們也無暇討伐這對噁心的江氏夫婦,只覺和這事搭上邊晦氣得很,各個都焉嗒嗒的,退避三舍。

死到臨頭的沉默,興許參雜幾分對死人遲來的同情,亦顯得分外涼薄。

獨獨那剛拼出前途,卻偏要撞上風口浪尖的書生聞喜而來,將傾家蕩產的聘禮浩浩蕩蕩地從西城抬到東邊,親自登門,豐禮厚待、誠意十足,頗有一意孤行的傻勁兒。

殊不知被江家人劈頭蓋臉地攆出來,吃了閉門羹。

罵得可難聽了,十句有九句不中聽,那拉長臉的大嗓門讓左右近鄰聞者莫不是都想直翻白眼。

我們家亭兒就是命苦,我們家亭兒其實優秀,你事到如今說要娶的謠言四處飛,與二次玷污女兒家的清譽有何異?

你便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人是你殺的!

滾吧,我們家亭兒你這破書生高攀不起!!

如何罵罵咧咧,書生都連連應是,悉聽尊便。

是,江家小姐很好,我深有同感。

是,平白被糟蹋,確是世道不公。

是……是我來遲了,敝人不才,出頭天得晚。

要恨,確是恨我。

我只怨相見恨晚……許多苦你本不該受,許多淚你本不該吞。

誰一出生就要活該受罪?

是該出現的我沒出現。

是我,沒出息。

被掃出門的翌日,他急欲動用為數不多的人脈,欲打聽江家人打算將姻緣埋在何處。

可江家把儀式大肆舉行,反觀牽線一事倒是顯得格外低調,似是深怕被誰洞悉之後傳出去,便無人當那個倒霉蛋。

可不是嘛,這紅包任誰給撿了去,不認帳可是要倒八輩子的楣……嘖嘖,實在晦氣!

於是打聽了老半天,一星半點的風聲也只聽說那對夫婦欲讓女兒家於生前喜愛的花卉落地生根。

那位小姐鍾情的花卉,他還是知道的──是與她氣質相符,芳麗可愛的八仙花。

這世上諸如此類的花兒開的有多廣啊……

話說,江家人冠冕堂皇的排場,意在望閨女早日喜得歸屬,方能瞑目……卻因封建迷信,反而弄巧成拙。

書生到死前最後一刻,都還在一處處地尋覓那遺落人間的姻緣。

而江氏小姐的一縷執念,受紅包內的八字與體膚之物所桎梏,反誤了投胎,遲遲不得超生。

她生前傾心的繡球花,如今因她自縛,咒得方寸花叢鮮紅妖豔獨樹一格,不再絢麗多彩。

花叢下沉睡的她亦不知,尋她多年的他終是離她幾步之遙……功虧一簣。

幾步之遙,偏偏望塵莫及。

 

※※※

 

旁人不知玉澤做了如此這般的夢境,乍看也瞧不出端倪,憂他遲遲昏迷不醒。

一群人聚在獨間病房,是文司宥第一時間將人安排進VIP,先進的醫療資源蓄勢待發,就怕有何萬一誤了黃金時間。

可經院方診斷並無大礙,卻因不明原因尚未恢復意識,那安謐臥床的青衣青年真就像是靜靜睡著了一樣……對比衣著上的泥漬,方才的瘋勁兒簡直才似夢一場。

這回連看不慣這般沉悶氣氛的季元啟都不敢輕易鬧騰了,也沒心思開玩笑,不時朝病床窺探一眼的眸子同樣透著憂思……倒是快點醒來呀玉老師,你看大家多擔心啊!

反觀眾人思慮重重,宣行之到現在仍一頭霧水怎麼會演變成這樣?「你們……到底為何這般狼狽?」有淋濕的,也有裹泥的……他提心吊膽的神情尤其來回停留在一親戚、一舊生身上,「甚至還帶傷,可要悠著點吶!」這倆怎麼還跟個沒事人一樣?!

世子聞言一凜,機敏地循著理事長傷腦筋的目光,跟著來回掃視他倆,青筋也突突地跳,「哥,你傻啊!有傷還愣著幹什麼!」

他憤憤地一把擼起袖子,一手拽一個,連拖帶拉把兩位不懂自理的臭大人扯出病房。

「小、小荷……」莫名其妙被算進去的宣行琮剎時無所適從,尾隨少年背影的目光毫不反抗,帶點無辜的意味。

「你叫誰呢?」與這傢伙並肩被東扯西扯的花忱不忘咬牙切齒警告,從小就受不了這傢伙私底下老是黏糊糊地叫來叫去,是當他死了嗎!

宣行琮一時失語,倒不是名義上大舅哥的威脅管用,而是手……腕間被牢牢染上溫度,四捨五入跟牽手有什麼區別?!

「男男授受不親……」他經不住刺激而低喃,何、何況自己還未過門呢……

嘖,滿臉寫著戀愛腦!以為我不知你小子在想入非非嗎!花忱頭疼得很,一和這傢伙打照面就高血壓,時至今日仍埋怨幼時母親的一樁玩笑,這禍可闖大了,大有人厚著臉皮認真到現在!!

可他不知的是,這不過是某人在來生蓄意的重蹈覆轍。

如此儀式感的聯繫自然要鄭重地再履行,就算到頭來都是宣行琮一個人的事,可誰說單相思就不能有人權了?

浪漫主義者自是不會被惡婆婆般的大舅哥給輕易打敗,只不過大景木頭如世子依舊正常發揮,自是無感背後那兩人無聲的電火交加。

他現下心繫傷患,黑著臉把兩位甩到急診室,直接按著人就各申請了一劑破傷風針,「打針、包紮!」

連前來協助的護士都不禁被他的氣勢給唬住了。

「小花,你嚇到……」花忱看了眼護士的臉色,貼心地小聲逼逼。

誰承想,世子下一秒馬上又對護理師低頭哈腰,禮數做盡,「不好意思啊,我家這兩隻三歲兒童就麻煩你了,還勞煩你百忙之中抽空照料他倆,其實也歡迎實習生練針啦!」最好扎死你丫的!語畢,他還不忘狠瞪不會照顧自己的笨哥哥,頗有警告意味。

花忱聞言馬上從護士身上移開眼,沒眼看了……不是,小花你這張開光的嘴是真的有本事把你哥我給尬死。

雖然但是,小荷君說我是他家的耶……日常被愛情沖回頭的宣行琮顯然無所畏懼,無所謂扎不扎的,他已經短暫昇華了。

總之,這兩位老大哥的內心小劇場不妨礙護理師的治療作業就行,待一陣子的忙忙碌碌,世子終於得以將兩位不省心的提領回去。

 

※※※

 

回到那相對安分的單人病房,玉澤仍睡得安安穩穩……活像幾百年沒睡過好覺,絲毫不受外界干擾他的美夢。

是了,那眼下的烏青,彷彿肉眼可見這幾天所受的苦。

房內眾人無不輕聲細語,靜靜守著該是累壞的人。

待休憩夠了,興許就醒了。

尤其事關自家兄長,宣望鈞總待在最近的地方,片刻不離床邊,垂首靜盼。

其他幾人有的已經更衣、有的以毛巾擦拭草草交代,世子拎了一條走近床畔,小心覆上仍在滴水的黑髮頭頂,輕聲叮囑:「小心著涼。」

宣望鈞不至於到旁若無人的地步,輕輕嗯了一聲,低聲道:「謝謝。」

剛遞完毛巾,世子的頭頂也被蓋了一條,還外加薅毛服務,「哎,我自己……」

「去換衣服。」身後的花忱無動於衷地低聲囑咐,還以牙還牙了起來,「我剛可是有聽小俠客的話,小花難道就不聽哥哥的話?」

「……」世子被懟到無語,行吧,有借有還、禮尚往來、風水輪流轉……隨便啦,他只得接過文司宥吩咐夥計備給每人的換洗衣物,乖、乖、聽、話!

季元啟見狀,因花家兄弟的小打小鬧,也壯起膽子湊近連帶陷入低迷的二年級生,「哎,學長。」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要是受寒還怎麼照顧人?別因此反而讓人擔心啊。」

宣望鈞默了默,偏頭看了他一眼,也不見脾氣,倒是終於肯起身讓自己恢復乾淨清爽。

床上的玉澤早在世子他們回房後,就已被醫護人員剪去髒污便服,取而代之換上易穿易脫的病號服,沾滿泥濘的雙手自然也被處理乾淨,所幸沒怎麼傷到。

瞧那臥床的人一時半會兒不見轉醒的跡象,所有人繼續膠著在這也不是辦法。

「這樣吧,倘若你們說的確有此事,我便先設法調查後山那片土地的史跡。」宣行之幾經思量後提議,也算出一份力,順道藉調查也能確認此事的真偽……只是見他們一行人深陷至今時今日的地步,他確是不忍首先發出質疑,自然也不好苛責。

「警方也正著手確認那具遺骸的身分。」凌晏如向眾人簡短交代,鑑識組不日將會給出結果。

「也勞煩凌院長,托鑑識科化驗玉老師鞋縫中的上皮組織。」意旨那早在幾百年前就該腐敗精光的毛髮……但這類光怪陸離於這世間本就無奇不有,文司宥自是深有所感,也無心計較這類科學矛盾,倒是稍早時候憑經驗搜了玉澤的身,從不起眼的鞋縫揭開了關鍵,「應該是女性所有。」

古人的毛髮無論男女皆是留長的,卻因那雙煙紫的眸所映照的世界比他人多了一番玄妙,不過是文司宥日常直覺使然罷了,而非妄下定論。

「待兩者的身分查明,文家會出資調解兩家後裔的意願,盡可能讓那兩位祖輩如願合葬在一塊兒。」文司宥看了床畔一眼,「至於詳情,還請容我到外面與你們詳談吧……玉老師這跡象無病無痛,該是陽氣被耗盡所導致,一時半會兒沒那麼快醒。」

「那我哥他到底何時才會醒?」實在是等急了,宣望鈞難得衝動地插嘴問。

「……」不好說,那同僚如今氣若游絲的蒼白模樣,向來不說謊的文司宥實在不便胡亂承諾。

「哎,興許你哥只是太累了,睡飽了自然就會醒了!」既然被吸乾還無恙,那不就是這個理嗎!真不是季元啟在說風涼話,只是旁觀者清,自然讀懂文老狐狸的沉默所表達的意思,不然倘若攸關性命,也該是文道士先急才對,哪還有閒情在那邊雲淡風輕?

他二度壯著膽子,仗著反正宣望鈞從不打人,乾脆熱絡地摟過學長的肩膀,把人一同支出去,「走走走!學長你留在床邊死亡凝視,玉老師也不會好得比較快,指不定還影響人家休息呢!」

世子聽不下去,一掌巴到同窗頭上,「也不怕犯忌諱,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季元啟哀嚎一聲,依兩人默契,被吐槽役動手動腳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就是達到一個活絡氣氛的效果。

兩學弟稀鬆平常的對話,確實讓宣望鈞或多或少心下一鬆,至少不該再被兀自嚴峻的心態給自己嚇自己了。

陽氣……花忱任他們打打鬧鬧地退出病房,自己卻因文司宥的一席話而頓住腳步。

為首的宣行之、凌晏如與文司宥尚有事須商討,以及哄學長而一搭一唱的兩同窗,就連跟屁蟲如宣行琮也未曾留意到悄然落單了誰,背後靈似的只覺小荷君仗義的樣子甚是可愛就完事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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