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六月正值畢業季。

今天是禮拜六，也是校方利用補課日舉行一年一度的畢業典禮。

畢典的席間多少帶點感傷氛圍，但總是很熱鬧，去年是黎沚跟戴洛，今年則是蘭德爾迎來了屬於他的里程碑。

不過褚冥漾看著大四學長面部依然冷酷淡定，寬鬆的學士服仍藏不住他高挑如模特兒的身材，整個人置身事外的樣子，完全不被場外的喧鬧與風向而動搖心情，真的……很像洋片中沒血沒淚的吸血鬼。

啪的一聲，瞬間讓他這顆假日仍勤奮腦殘的腦袋瓜回神。

「他們要移動場地了。」假日同樣沒罷工的某蛔蟲懶得計較他的異想天開，匆匆拉著人跟循人潮離開二樓的觀眾席。

褚冥漾還有閒情摸一摸挨揍的腦袋，任由學長把他從階梯席上拽起來，悠哉地循著人潮向外漂泊，反正有學長領著也走不丟。

他們當然沒有要跟大四畢業生一起巡迴校園，打算先找個不擾人的地方等著畢典流程結束，他們這圈子的某位主角才有閒情逸致回頭敘舊。

隊伍當中其實還有走在更前頭的阿斯利安他們，跟蘭德爾同系的庚和莉莉亞則是為了待會兒的贈花活動而緊隨畢業生的隊伍魚貫而出。

是說今天沒有西瑞跟著在隊伍裡頭鬧，是因為今天亞里斯大學那邊也在同一天舉行畢典，而且今天也同樣是伊多畢業的日子，聽說他們美術社的成員等等典禮結束就會殺去大肆慶祝一番，而其他人又忙著參加自己學校的畢典，所大家都改在群裡紛紛為他留下祝福的話語。

典禮即將進入尾聲，得以離席的褚冥漾卻在被領著下樓之後，半路反拉著學長朝禮堂門口的反方向竄。

大概對學弟的方向有底，冰炎簡單跟阿斯利安揮了下手，要他不用等他們，便反過來任意讓積極開道的小狗拉著走。

潛入相對於學士組而言較為冷靜的碩士席位，褚冥漾果不其然找到了陪同出席的安因，對方也瞧見了他，笑著招了招手。

安因身旁有空一起觀看典禮的賽塔也淺淺笑著和他們打了招呼，看得出來心情不錯，可想而知也對年輕學子的成長歷程樂見其成。

「千冬歲，你不跟其他人一起出去熱鬧嗎？」褚冥漾留意到意外跟上他們的同伴，好奇問。

「不了，我哥還在禮堂的幕後忙碌，而且萊恩他們等等還是會回來。」來的路上順道祝賀過弓道社的前輩，千冬歲鎮定地站定在一旁，靜靜觀看他們總有一天也會成為主角的畢典場面。

「也是啦。」褚冥漾跟著安靜旁觀，相較於這邊的冷靜自持，就顯得學士組那邊很失心瘋，去年的這種場合也是High翻天。

至於身為蘭德爾直屬的萊恩和跟著好姊妹走的喵喵則是出去湊熱鬧了，畢竟喵喵很喜歡這種熱鬧的氣氛。

等學士畢業生清場之後，接下來便輪到碩士畢業證書頒發的環節。

現場的家長還是有不少，不過安安分分的場面不像學士組那邊有點不受控，每一屆的碩士和博士畢業生少到能讓學校董事有餘力親力親為地一個個頒布，整個典禮流程仍舊安然順暢。

這時，暫且忙到一段落的夏碎靜悄悄地出現在千冬歲旁邊，他和冰炎簡單打了招呼，兩人都靜靜陪著各自的直屬關注未完的典禮。

直到褚冥漾瞧見重柳上台領取證書的那一刻，才對黑色目光焦距的目標有了實感。

那就是今天，也是重柳的重要日子。

「恭喜學長畢業。」雖然略顯客套，不過即便跟這個碩士生不熟，千冬歲仍是自然地對同系的學長脫口而出祝福的話語。

反倒是相較之下相處頻率還比較高的褚冥漾不知怎的，有點難以啟齒……是因為反而一起處事久了，大概也曉得這個木訥的青年肯定對這種客套話無動於衷吧？但是該有的禮貌還是要有啊？自己到底在幹什麼！

典禮總流程正式進入尾聲，重柳一回到席位就看到莫名圍觀他的一票人，「……」淺到極其透徹的銀藍眸子淡然地掃了師生們一眼——站起身，走向關注這邊的人群。

褚冥漾嚇了一跳，為對方簡直破天荒的行為感到瞠目結舌！可是又想到……對了，因為安因也在，碩士學長總不可能過河拆橋不給面子吧？

「重柳學、呃……」接收到沒什麼溫度的淺藍視線，褚冥漾很沒種地嚥下敬稱，「那個，恭喜你畢業。」

「恭喜。」與對方還算認識的交情，冰炎同樣不吝於簡單的祝福。

極淺的藍眸淡淡地看了幾位年下的學生們一眼，點了下頭姑且當作回應，然後兩位師長的祝福又是接踵而至。

「走吧，這種日子是該吃一頓好好慶祝。」安因順其自然地提議這種十分應景的飯局，勤著人畜無害的笑容邀請沒什麼反應的碩士生，「之前也有跟你提過吧？如果你不趕時間的話就讓我們來好好慶賀吧。」

第一次聽到這種提案，褚冥漾緊接著接收到引頸期盼的天藍目光……咦？這是要他夥同鼓吹慫恿的意思嗎？「呃……對、對啊！一起吃個飯怎麼樣……」淺藍視線冷冰冰的矛頭接著掃過來一眼，讓他僵了一下，「那、那個啥哈哈……安因捨不得你嘛……」拜託，就算是暑氣難耐的炎夏也別用這種眼刀替他消暑啊！都快凍傷了喂！

早就打探清楚老師們的計劃，千冬歲推了下眼鏡道，「我已經訂位了，畢竟假日正中午的時段，不管是哪邊餐廳都一位難求。」就算是生人勿近的碩士學長也逃不出他的算計，他仍面不改色地打著如意算盤，「不過萬一想改吃別的都還來得及，總之我會想辦法佔到桌。」

「……」重柳對這群自作主張的師生們繼續繃著沒什麼情緒的表情，「……隨意。」

褚冥漾對青年沉默半晌的回應又是一陣傻眼，也太、太太難得了吧……到底是他們太死纏爛打還是視為最後一天的下不為例？雖然他也不太曉得碩士學長的隨意是吃什麼都好嗎？還是隨便他們，反正要吃就速戰速決？突然的飯局敲定太快，他真的是滿頭問號。

「既然如此，漾漾你們也會一起加入吧？」安因和顏悅色地過問自家TA的意願，一切都是這麼順勢而為之。

都已經被搭伙成為共犯的褚冥漾抽了下嘴角，拜託、他都嘴賤慫恿當事人了，這下拒絕豈不是自打嘴嗎？不過他想，反過來說千冬歲應該也有一起吃的意願，「可以啊，反正……」等等，他又突然覺得自己決定得有點唐突，黑眼瞄向隔壁被他拖過來的直屬。

「看我幹嘛？你要去就去啊。」莫名被徵詢意見的冰炎挑了下眉奇怪道，然後又想到學弟是不確定另一邊，「蘭德爾看來中午也有跟系上的慶賀聚會，我們晚上才會再聚。」

褚冥漾喔了一聲，想著原來如此。

「喵喵他們回來了。」千冬歲瞥見歸隊的同學，同樣替老師傳達了中午的飯局。

「好啊！喵喵舉雙手贊成！」只要是和樂融融的熱鬧場面，米可蕥都不排斥，「對了，也祝重柳學長畢業快樂！」她立刻歡快地補了一句興奮的祝賀。

「學長，恭喜你畢業了。」剛才也擠進人潮給予直屬祝賀的萊恩同樣也來應景一句。

「……」瞧著越滾越多的人群，重柳一樣沒什麼表情，基於同系本是同根生……再次輕點了下頭當作回應。

「褚，你們慢慢聊，我跟夏碎也要先回系上。」冰炎看時間也不早了，估計奉陪直屬到這邊也差不多。

褚冥漾的目光立刻轉移焦點目送他們，「喔好……啊、我問一下。」他想到學長剛才草草結束的話題，有點好奇問，「話說你們跟蘭德爾學長是約幾點啊？」

連帶被矛頭指向的夏碎眨了下紫眸，嘴角微揚起困惑的弧度，「他們今晚要開喝，我沒有要跟的意思。」溫和的目光越過學弟，看了眼對方身後正在跟師長和同學打點吃飯地點的胞弟，「我和歲先約好今晚要一起煮壽喜燒。」說到這，他嘴角的弧度更顯柔和。

你就閃吧，嘖。冰炎險些當眾翻了又在顯擺的某弟控一枚白眼。

「咦？」喝是指那種喝嗎？聽到疑似不適合自己的場子，褚冥漾有點反應不過來，「是、是喔。」想想也是齁，畢竟是以蘭德爾為主的聚會，總覺得光想像就很有大人的氛圍……因為學長他們都很成熟嘛。

紅眼直勾勾看著有點呆愣的學弟，冰炎先是觀察幾秒這傢伙陷入若有所思的多變表情，然後問：「你想去嗎？」

正當褚冥漾還在狀況外，緊接而來的乾脆問題更是讓他消化不良，「蛤？我可以去嗎？」他可以加入那種圈子？

「有什麼不可以，那間餐酒館連庚和米可蕥她們都有去過。」冰炎輕鬆地挑眉道，「而且今晚會到場的人你也都認識，就包括阿斯利安他們幾個。」

褚冥漾訝異地眨了眨眼，被學長這麼一提醒……他好像隱約想了起來，不會就是去年喵喵她們跨年的時候辦姊妹會的那間酒吧嗎？

「本來一想到你酒量不好也不好帶上你。」冰炎瞧著他動搖的表情，乾脆道出原委，語氣隨和，「不過你想跟也行，反正有我看著，剛好順道介紹那邊的經營者給你認識。」

等等，褚冥漾好像也還記得喵喵說的那位店長兼酒保，聽說還是位超級大美女來著……但重點不是這個，而是學長超級乾脆的態度，讓他不知不覺收拾掉了偶爾還是會下意識拘謹起來的心態，整個人又放鬆了下來，「好啊……那我要去。」黑眼巴巴盯著學長看，語氣仍有些不確定。

「想去就想去，幹嘛小心翼翼。」冰炎伸手敲了下又開始無意識小狗眼神的不靈光腦袋，覺得這個笨蛋對於自己到底是他的誰的這點自知之明還遠遠不夠，「那先這樣，我晚上再來接你。」

褚冥漾忙不迭地點點頭，趕緊收掉一夕之間又要讓學長擔心的那點不自信，嘴角不禁扯開好奇多過於期待的弧度。

「笑什麼笑，蠢死了。」簡直又像是發現新玩具的傻呼呼表情……冰炎嘴上奚落歸奚落，倒是老實地又伸手拍了拍恢復探索欲的小狗腦袋，「先走了。」

「嗯嗯。」也驚覺聊得有點久的褚冥漾趕緊點點頭，目送真的走掉的人。

此時，從囉嗦的群體裡分神的重柳正巧瞥見走遠的大三生，「……沒關係？」

褚冥漾「啊？」了一聲，循著恬淡的視線又看了眼已經消失在禮堂門口的人，然後喔了一聲，「沒關係啊。」他也不太曉得青年指的沒關係是指什麼關係，所以他也就回了句不明所以的沒關係。

但是，早就收回鎖定目光的淺藍色眼眸像是同樣早就看透了他跟學長之間的什麼……思及此，他好像又曉得碩士學長難得會多關心一句的言下之意是什麼意思了。

「先說喔，因為重柳難得沒開溜，所以中午的聚餐我跟定了。」就當作跟碩士學長臨別的最後一天，褚冥漾乾脆把所有的膽都榨出來對付冰塊臉，「而且學長他就是一根筋通到底，他表現灑脫的時候就是真灑脫，所以我們各忙各的也沒關係啦。」就算有在鬧彆扭好了，他也有信心察覺然後拆穿啦！

姑且只是多問一句，重柳淡淡地看了眼對這頓飯毫不勉強，甚至可以說是勢在必行的笑容，從來不打算過問太多，「你的朋友，很吵。」

掛在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褚冥漾只得乾笑打哈哈，「今天是畢典嘛，而且今後就看不到你了，你看吧、就連安因他們都格外珍惜今天。」

他其實也……一想到下禮拜開始儀分室就空蕩蕩的，大概也會有好一陣子不習慣吧？

「漾漾，重柳學長！我們出發去吃Buffet囉！」討論完結果並下好離手，米可蕥活力滿滿地號召同行的夥伴跟祝賀餐會的主角準備啟程，「千冬歲又要麻煩你載我一程啦！」

「當然沒問題。」千冬歲推了下眼鏡說，順便提醒同學拿安全帽。

「那我們就各自騎過去了。」萊恩自動自發攜上同車的室友，「漾漾，我們走吧。」他們這邊也要回宿舍一趟。

「喔好，那我們待會兒見。」褚冥漾匆匆揮了揮手，退出禮堂就和其他人先分道揚鑣。

「今後──」往車棚方向離開前，重柳冷不防拋給他一句輕描淡寫，「我會直升博士班。」

然後再多沒有，卻足以讓褚冥漾訝異地呆愣住，回頭瞧了眼恢復冷淡的青年和學長一樣對周遭驚豔的視線無動於衷，慣性挑選比較少人的路徑消失在車棚裡。

「漾漾？」萊恩對突然發起呆的室友疑惑地出聲。

「喔、喔，沒什麼啦。」褚冥漾像個沒事人一樣自然地再度邁開腳步，只不過是……或多或少感到慶幸罷了。

所以今後，還輪不到他這個火候還不到的菜逼八獨守實驗室是吧。

興許是對方難得多嘴，興許是自己有幸聽懂了。

只是發現平白無故牽起的緣分原來也不至於太脆弱，看來師出同門的他倆也不算太淡薄。

說不定不知不覺間，褚冥漾早就把重柳劃歸到朋友的範疇了。

所謂的君子之交也不過如此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