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乾門學一結束,宣望鈞依約帶著世子下山入京。

「……宣師兄,你又來了是吧。」世子望了望無心分苑亮晃晃的匾額,又仰頭朝頭頂漸暗的黃昏色遠目,企圖麻木過分奢華而油生的罪惡感。

「怎麼了?」宣望鈞對他忽然憂傷仰望夕日餘暉的四十五度角疑惑不解,一派不驚的平寧神態似是真不覺得有何不妥。

「你覺不覺得此情此景很是熟悉?」世子意圖循循善誘,讓師兄自覺癥結點所在。

「記得。」宣望鈞同樣看了衣舖一眼,「上次也曾打翻了荷花酥弄髒過你的衣服,也是在這賠你一件。」

第一,撞翻荷花酥的罪魁禍首壓根和你沒關係;第二,師兄的嘴騙人的鬼,上回的禮尚往來是假,自攬過失賠我不是果然才是真的對嗎!世子已經不知要對慷慨過頭的宸王殿下從何吐嘈起了。

宣望鈞瞧他面有難色的樣子,不願讓彼此膠著在這種多餘的細枝末節上,索性效仿上回,自以為俐落地拋出了古今一轍的台階,「若真介意,待會晚膳讓你禮尚往來,就算扯平了。」

好一個扯平,師兄你的禮尚往來真的是虧大了啊!世子無奈,到底還是知道宣望鈞關心起人來向來都是這般拐彎抹角,而他一個男人也不好太婆婆媽媽,於是終究仍成全了師兄對他的好。

兩人到頭來還是一前一後踏進了無心分苑,目光蒐羅著陳列在鋪內的衣裳。

「上次聽你說過,除了碧色,也喜歡金色。」宣望鈞微微打量店內興許師弟可能會中意的款式,「這回呢,碧色還是金色?」或是不介意的話,也用不著非得擇一不可。

「唔……」世子挑了兩色各鍾意的衣賞,「不如,這次輪到師兄來替我選吧!」

宣望鈞疑惑地蹙起眉頭,被他催促而只得閉上眼。

世子將手裡的衣服左右換來換去,笑嘻嘻地問:「好啦,師兄隨意指一件便是。」

懂了他在玩什麼把戲,宣望鈞不由分說地真隨意指了一件,然後睜開眼──是碧色。

「那就決定這件了!」果然為難的時候就交由旁人決斷。世子將另一件放回去,再回頭時,發現師兄已不在原地。

他趕緊跟上出了衣舖,果不其然看到已經付了帳的宣望鈞正靜靜等在店門口,看過來的金眸透露著些許亮光,「晚膳,想吃什麼?」

嘿嘿,原來師兄也有貪嘴的時候啊!擅自誤會什麼的世子眉眼間都牽起了笑意,上前與對方肩並肩繼續踏上百姓往來的生氣街市,「東來舟怎麼樣?我許久沒帶師兄去吃烤鴨了!」

宣望鈞乍看仍舊儀態疏冷,只是眼底不復靜瀾,而是泛起隱隱暖意的微波。

「你說好便好。」

 

※※※

 

宣京入夜繁華依舊,欣欣向榮的萬家燈火不被現已如墨的夜色滅了分毫興致,夜市開擺,使得街市不分晝夜,熙來攘往的喧囂與白日有過之而無不及。

「原來你們在這兒,可真是讓為師好找。」

捕捉到那熟悉的聲音,世子與宣望鈞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對前來逮人的熟面孔無不感到意外。

「幾時了……?」世子心虛地問,玩得正歡,早就放飛了時間觀。

「……快亥時正了。」宣望鈞輕咳了一聲,被人帶著盡情撒歡,此時竟難得也一副如做錯事的孩子。

玉澤穿過人流一步步走近,便瞧見他倆手上早已被南塘酥油餅、蔥包燴、麻糍、定勝糕等等夜市小吃給占滿了,兩雙眼睛乾巴巴互望著彼此,捧著滿手的晚歸罪證自顧不暇。

見此番場景,饒是玉澤也忍俊不住由衷地輕笑出聲,「你們可真是……」

「啊……先、先生!」被司監人贓俱獲也無可奈何,趕緊回神的世子這才想到要擋在宣望鈞前面,「是我帶壞師兄,要罰便罰我一人足矣!」

「師弟!」宣望鈞略急切地瞪了他一眼,礙於兩手滿載而力不從心,不然早就把人給拉到身後。

玉澤饒富興致地觀賞他們爭先恐後領罰的詼諧模樣,看夠了便適時潑桶冷水,「原來替學子們向司業周旋的回報竟是這般被視作洪水猛獸,為師可太難過了。」他還煞有其事地喟嘆一聲,「這好意既然不被領情,那為師只好回去將方才告的假……」

「玉先生早說嘛!」世子瞬間喜上眉梢地截胡玉司監不妙的後話,企圖挽救師長難過到想反悔的傷懷,「難為先生還特意上街關心我們的安危,既然都同一路了……不如一起?」

宣望鈞由著師弟胡亂編排台階,不以為意,倒是──有意無意多看了玉澤一眼。

玉澤恍若未覺,笑容和藹地融入了兩隻貓兒的小隊伍,算是默允了世子的邀約,「二位接下來去哪兒呢?」

「走了那麼久的路,不如上茶館休息休息,聽說這附近的茶樓細點都不錯!」

宣望鈞默默朝手裡形形色色的小吃一窺,無言以對。

忽然,他愣了愣,右手一空。

玉澤打量幾眼順過來的荷花酥,雖是路邊粗食,但瞧著倒還挺有模有樣。

他由著緊隨荷花酥而來的金色眸光,笑意未減半分。

「乖徒兒好胃口,倒是叫為師望塵莫及啊。」

 

※※※

 

買完衣服順勢外食已是貪玩,飯後不節制偏要兜轉夜市更是晚歸,這下好了、繼而攤上茶館險些坐到店家熄燈……三人饒是飛毛腿,也不可能跑贏書院的宵禁。

也罷,世子和宣望鈞師看得很開,反正宸王府也不是第一次留客過夜。

倒是玉澤……他沉默地望著許久未再踏足的故地,久遠的記憶卻又彷彿歷歷在目。

宣望鈞看了眼他由猶如恍惚一瞬的側顏,欲言又止,就見對方隨著師弟踏入府中,腳步輕盈自然,彷彿那一霎的遲疑不過是錯覺。

「師兄,我就問問。」王府庭院裡的桂花樹下,乘坐廊下的世子後知後覺發了個馬後炮,「這桂花釀……會不會提前被我們給乾完啦?」

這並非他杞人憂天,原因無他,自從許多糟心破事都一了百了之後,他偶爾會翻牆過來與師兄續飲,桂花釀早已不再是僅限一年一杯的祭奠問候。

「喝了,再埋幾罈回去便是。」宣望鈞熟門熟路替來客斟酒,雖往年都只飲一杯,不過每每敘起舊來,也免不了陪著多貪個一、兩杯,「畢竟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玉澤聞言,執起茶盞的手一頓,眼尾不動聲色地睇了下曾幾何時……似是又開朗些的弟弟。

「我已叫人收拾了兩間客房,晚些便能住下了。」宣望鈞道,話語間,茶水和點心也很快就被端上來了。

遞來的吃食,玉澤慣性沒碰,倒是飲了桂花釀──甜味的,甚至蓋過酒香,稱之寡淡了。

但元宸王妃所鍾情的甘蜜桂香繚繞於鼻息間,久久揮之不去。

三人襯著夜空的月圓又對酌兩杯,玉澤便推說乏了,抽身離開了庭院。

留師兄弟倆目送那步伐穩健的背影,確認師長一人獨行也無礙,兩人便也淺嚐即止。

世子改執壺給宣望鈞倒了一盞熱牛乳,好散散幾不可聞的酒氣,自己則還是忍不住拿了碟中的芸豆卷解解饞。

「師兄,也吃一個?」

「……貪嘴。」

這人就從沒因飲食過量而鬧過肚子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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