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歌單：〈Vising–長大以後〉。

同樣警戒起來的亞戒備地環顧還懂得呼朋引伴的野狗群，不爽地咂嘴，「所以就叫你趕快吃完了！你這呆子！」他氣急敗壞的聲音譴責專門惹麻煩的臭小鬼。

「可、可可是這個不是巧克力嗎？！」褚冥漾的聲音又快哭出來了，他戰戰兢兢地看著飢餓地舔著水泥地的野狗，不是聽說動物不能吃巧克力嗎？根本沒有眼睛一翻就翹掉啊！而且還不斷靠過來像在討食！

「為什麼會這樣啊？！」他驚恐的聲音徘迴在崩潰邊緣。

「因為你衰啦！」現在根本不是追究這種事的時候，亞俐落地扯過欲哭的小孩

讓自己擋在前面。

「喂，你先走。」他不耐煩地推了推身後的小鬼，又回頭瞪了眼溫吞的傢伙，「還不快點！」

「可、可是……」聽說被咬會得狂犬病耶！褚冥漾被野狗逼急得火燒屁股，又被女生瞪得進退兩難……他一咬牙，推開女生挺身而出，「不、不不可以！我才不會丟下你不管！」

亞愣了一下，懷疑地看著身前突然勇敢起來的傢伙，「你傻啊？就叫你快走了，我自有辦法處理！」他心裡打的算盤其實只想先打發掉礙事的傢伙再說，然後專心面對野狗的事就走一步算一步。

「你是能怎麼辦啦？！」已經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了，褚冥漾難得氣急敗壞地頂嘴回去，雖然語尾仍是抖得要命的哽咽哭腔，「我、我要保護你！不然爸爸會打我！」不會，其實爸爸很慈祥的，媽媽才是家裡的霸主。

眼底漫延警惕的銳利黑眼錯愕地微微睜大，亞懷疑自己聽錯了，覺得這個自不量力的弱雞現在挺身而出根本頭腦有問題，「你……」

褚冥漾恐懼地噫了一聲，才剛說要保護，下一刻就被不斷湊近圍堵的野狗逼得節節敗退──他想著乾脆把整支冰淇淋丟去餵狗算了，大、大不了假如連帶拿冰淇淋的那隻手也被咬一口就能讓兩人逃脫的話……

「亞！」

「漾漾！」

一聽到救星的聲音差點讓褚冥漾喜極而泣，同時又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他感動地轉過頭確認聲音來源，「姊……」

啪的一聲！紮紮實實的力道直接讓他確定是母老虎本人沒錯，好痛啊啊啊！！

「你這臭小子是死去哪裡了！」褚冥漾捂著發疼的後腦勺直飆淚，耳邊是嗡嗡作響的責罵聲音，緊接著冷不防被抱個滿懷。

「咦？欸？」痛到眼冒金星的黑色腦袋還轉不過來，透過身邊圍繞的體溫，彷彿能感受到緊抱著他的人緊張到快要跳出來的心律，「姊……」他頓時高興到真的要哭出來了。

「你這笨蛋真讓我好找，下次敢再亂跑試試。」褚冥玥擔心的聲音化為一句威脅，當然有繞過冰淇淋的她嫌棄地低頭瞥了眼一蹋糊塗的甜筒，「嘖、連吃個冰都能吃成這樣，剛才居然還有種跟我討冰吃，討打嗎？」

不是啊，那是因為這不是我喜歡的口味……褚冥漾苦著一張臉，真的是啞巴吃黃蓮。

亞看了眼被家人關心安撫的傢伙，野狗也早就被兩位監護人的氣勢嚇得一哄而散了。

他則是敷衍地跟湯瑪斯說了聲沒事，從來就不認為這小鬼有被丟包的可能，「話說你這笨蛋，下次叫你溜就給我乖乖溜，是在那邊自不量力什麼。」責備的矛頭又轉向那個小鬼頭，真是、盡會給他添麻煩。

褚冥漾聞言轉過頭，慎重其事地搖了搖頭，然後語氣誠懇地說：「爸爸說男孩子要保護女生！」

聞言，亞的臉色驟變，瞬間用非常危險的眼神狠瞪死屁孩，「你說誰是女生？」

「欸？」他對著一秒變臉的女生養成危機意識倒退一步，完全不懂又說錯了什麼，但就是直覺大事不妙，「你、你啊！」

「你說誰是女生！」誰知道只退一步的距離根本不夠，直接被暴力女生逮個正著，「你這眼殘有種再給我說一次，誰是女生！」褚冥漾緊接著又被粗暴的蠻力左搖右晃，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危機意識根本遠遠不夠啊啊啊啊！！

「你、你你你啊啊啊啊啊！！」逃得不夠遠的他活該又要被搖晃到口吐白沫。

「你瞎了啊！公的母的都分不清楚！」這下完全發飆的亞抓著不知好歹的眼殘小鬼氣急敗壞地怒吼，「我是男生、我是男生！給我看清楚！」

「男、男男男男男！」褚冥漾被扯得頭昏眼花，「你、你你你是公的！」

「公你的死人骨頭啦！！」亞直接賞他一掌巴，差點連髒話都譙出來。

回憶到了這裡，總之就是一齣讓人笑掉大牙的烏龍悲劇，褚冥漾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出菜市場，而且還像遊魂一樣飄過了馬路，不遠處的金悅坊也還是十年前的老樣子。

「褚三歲。」身後追上來的冰涼聲音沒好氣地道，「我說過你再不知會一聲埋頭亂走，就活該被我這樣叫吧？」

剛從回憶裡回過神的褚冥漾愣了愣，對原來有跟上來的人還反應不太過來，放任對方踱步到他身旁。

紅眼同樣看了下十年間還能屹立不搖的冰品店，算是敗給這傢伙而冷哼一聲，「說起來，你還欠我一球冰淇淋，現在想到要還我了？」

冰炎放棄了，黑歷史被挖掘到這種程度根本藏不住。

「欸？」褚冥漾仍是愣愣的，「你怎麼知……」接著他難以置信地收住了聲，黑眼驚愕地睜得老大。

對了，亞……不就是學長的暱稱嗎？

※※※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有多白痴──凶巴巴的個性、說話得理不饒人、長得超級好看、小名叫做亞……一堆特點都跟學長不謀而合，重點是他和湯瑪斯共同認識的人是能有幾個啦！

一窩蜂的拼圖突然在腦子裡飛竄地拼湊了起來，錯愕得他當場當機，「不、不對啊，怎麼可能那麼巧？而且我以前遇到的亞是黑髮黑眼耶！」

終究還是被挖出黑歷史的冰炎倒是鎮定得很，趁遲鈍的學弟還在腦筋急轉彎的空檔，悠哉地上前去買了兩支冰淇淋，然後走回來塞給還處於混亂的直屬，「滿意了吧？這回不是苦得要死的黑巧克力，而是你昨晚很愛的青草地牛奶口味。」

褚冥漾聞言，臉頰立刻泛起難堪的微紅，「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早就克服黑巧克力了啦！」

「嗯哼。」抱持著要難堪就一起難堪的心態，冰炎的嘴角微勾起奚落的弧度，然後想了下要從哪裡開始說起，「對了，黑眼……那是因為隱形眼鏡的關係。」

仍處於傻眼的褚冥漾沒有插話，巴巴的眼神直盯著他等待後續。

「母親去世之後的童年時期，我大多跟著父親頻繁地往返於家鄉跟這邊兩地，有時候也會跟著代為照顧我的親戚在北歐到處跑。」

稍微回憶一下小時候的片段，冰炎看了眼認真追求真相的直屬，繼續說：「總之那邊一向有穩定的雪季和滑不完的粉雪，我那時太貪玩、又常常不乖乖戴雪鏡，然後就活該得了輕微的雪盲症，進而羅患假性近視，所以戴了一陣子的隱眼。」

「之所以選擇了黑褐色系，是因為我小學時期就讀過這邊的學校，以前校風保守，師長、學生對非常規眼色和髮色的小孩會另眼相待，所以我那時索性也學二伯把頭髮染黑想低調一陣子……當然，是用暫時性的染髮泥。」說罷，他咬了口薄荷巧克力冰淇淋，連帶咬掉了甜筒餅乾的一角。

「那……」默默被直屬給說服的褚冥漾愣愣地抓著甜筒，然後直到剛才都還被蒙在鼓裡的他問：「那學長你又是從什麼時候發現的？」

等等，學長有發現嗎？還是其實也跟他一樣是最近才誤打誤撞揭開幼時的謎團？

不對……褚冥漾又想起來了，他憶起大一剛開學的時候，因為翹掉認親大會而被直屬找上門算帳的情景。

那時，學長一看到他就直直瞪了過來。

「所以說你這遲鈍的傢伙還是老樣子沒變。」身旁嗤笑的聲音像在驗證他的猜想，「呆蠢的樣子到底有什麼好辨不出來的？」

然後褚冥漾就呆然地看著學長撩起頰邊的長髮，冷不防低下頭舔掉他手上的甜筒險些滴落的半融化水乳。

「吃冰也還是老樣子不專業，老是浪費我的冰淇淋。」他還聽到直屬罵了他一聲笨蛋，偏頭舔掉融冰的下唇不經意碰到他的食指指節，柔軟的觸感不禁讓他失了神，臉頰漸漸泛起不可抑制的熱度。

所以說這種緣分會不會太誇張了點？就因為學長造的孽，褚冥漾除了從此不敢再隨便跟稍微可愛一點的女生搭話以外，還很詭異的對之後的每一屆班花都覺得超級麻木啊！

他這才驚覺，自己早就中了什麼見鬼的學長魔咒。

而且這魔咒有夠毒，害他扭曲了這輩子的審美觀！

「那學長……你該不會還想要把我大卸八塊吧？」褚冥漾突然很怕直屬突然來個秋後算帳，「還是大一的時候你沒放棄我是因為還要繼續還什麼人情？」

「沒有，你有被虐屬性還是妄想症？」冰炎直接巴了下那壺不開提那壺的白痴，拖著蠢死的學弟打道回府，「別瞎想，走了，免得你爸媽和姊姊又要擔心了。」

褚冥漾喔了一聲，任由直屬拖著走的他才想到要認真吃手裡的牛奶冰淇淋。

「……除了親友以外，這麼認真說要保護我的你是頭一個。」走在前頭的人冷不防拋出幾不可聞的話語。

褚冥漾停頓腳步，蛤了一聲。

「蛤什麼蛤，下次再亂跑我就在你身上栓條狗鍊。」回過頭的紅眼狠瞪他一下，冰炎繼續拉著人走回頭路。

褚冥漾自知理虧地微微低下了頭……其實有聽到的他嘴角偷偷勾起難為情的弧度。

小時候的際遇是不到初戀那麼誇張啦，不過兩人確實都在彼此的人生裡早早種下了什麼。

總之回去會合之後，家長果然還是連帶買了古早蛋捲附近的蚵嗲和鹹粿詐，然後就這樣滿載而歸地前往機場。

十分充裕的候機時間足以讓他們解決完所有熟食，而且還有空逛一下免稅商店，入了機艙飛了大概一小時便降落在台中國際機場的跑道上。

回到台中機場已是晚間六點了，白陵慈向兒子的學長提議這麼晚了用不著趕著回去，「回到家也快七點了，冰炎不嫌棄的話乾脆就待到這周末再回去吧？阿姨這幾天可是要大展身手，可以好好期待一下喔！」

冰炎頓了一下，看了直屬學弟一眼，才禮貌道：「伯父跟阿姨不介意的話，我很樂意。」

「怎麼會介意呢，人多熱鬧嘛。」白陵慈大約已經習慣了這好孩子的禮節，不減好心情地笑咪咪道：「小玥、漾漾和冰炎你們也可以先想想明後天要吃什麼了。」

「高粱酸菜牛肉鍋。」褚冥玥當然不忘以金門土產為主題。

「我還蠻好奇一條根雞湯的。」褚冥漾覺得新鮮道。

「……高粱羊肉爐？」

姊弟倆有點意外地看了眼越來越自然加入話題的大三生，然後褚冥漾才想到學長在家鄉過冬的時候應該很常吃到羊肉大餐，冰島的羊肉料理一向很有名。

「那明天晚餐就先吃高粱羊肉爐吧！」以客人的意見為優先，再者白陵慈向來對兒子帶回來的帥氣學長沒抵抗力，難得來一趟當然是要好好招待囉！

姊弟倆當然是沒意見，反正其他大餐只要老媽哪天一時興起都有可能會煮，他們在家隨時都能吃到。

「欸，害我也想借住你們家了。」西瑞用羨慕忌妒恨眼光看著小弟，「是說漾～你們家還有空房吧？乾脆也讓我串串門唄！」

「你別鬧了，我已經感受到來自九瀾老師的怨氣了。」褚冥漾的頭頂掉下一排黑線，他可不想一開學就被黑色仙人掌秋後算帳！

西瑞呿了一聲，只好不情不願地跟褚家人道了別。

「如果是一條根雞湯這類的食物我還是可以裝保溫盒拿給你。」褚冥漾朝失落的背影又補充了一句，「不過要等開學有機會的話啦。」

西瑞聞言立刻回頭感動地給小弟一個熊抱，「嘿，就知道你最講義氣了！開學見啦！」然後他就很有精神地來去一陣風。

「那我們也回去吧。」出了機場，外頭立刻颳起冷吱吱的寒風，家長們趕著三個小孩走快點，「快點上車避風寒，免得感冒。」

冰炎這回不等學弟反應過來就把人推進後座內側，然後自己也窩在後座的另外一側。

褚冥漾又開始納悶學長撇開舒服的中間座不坐真的很奇怪時，就被大長腿給踢了一腳。

偷偷瞪過來的紅眼卻泛著溫暖的漣漪。

他微微愣了一下，眼底也漫開了暖意，打從心底因為學長喜歡他們家而感到開心。

金門的旅途結束了，不管多長途的遠行，兩人終究是有該回的家。

倘若從前的飄泊與寂寞是為了在某人的心裡落地生根──

FIN.〈第三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