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醒酒了沒？」趁著長輩結帳的空檔先去發車，冰炎又多留意幾眼學弟臉上早就消退的紅暈，總有股笨蛋的兩頰還彌留淡淡可口的淺粉錯覺，多心了嗎？「會睏的話趁路途睡一下吧。」

「才十分鐘路程而已睡什麼啦。」稍早被老媽要求換位子的褚冥漾在副駕駛座繫好安全帶等其他人，「而且我沒有醉啊。」一小杯的濃縮酒精早就被學長狂塞的飯菜給稀釋掉了，他有點好笑學長的提心吊膽。

「你這小子還有心情笑？」打開車窗通個風一起等人，冰炎沒好氣地伸手捏他的臉頰肉，逞凶道：「下次敢再沒頭沒腦亂擋酒試試看，欠揍。」

「好啦。」任學長亂捏一通的褚冥漾扯開很傻氣的討好笑容，當然沒耍白目拿自己跟上次也擋過酒的學長做比較，因為人家是有練過的戰鬥雞，而他就是直屬比喻過很容易被撿屍的弱雞咩。

回到車上的褚冥玥跟西瑞很識相地自動退居最後座，留著舒適的中間位子讓家長上車。

他們只是吃個飯而已，剛才就真的幹掉一整瓶高粱酒。不過主要戰力還是興奮過頭的西瑞，還要顧著全家大小的褚項是真的沒敢多喝，大過年的也不想這麼爆肝。

雖然全家人出來玩還要拜託兒子的學長代駕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對方一路行駛真的非常沉穩，叫人很放心，所以他還真的在路上稍稍打起盹來。

短程的目的地很快就到了，位在金城鎮市區附近的知名標的物非常好找，說是來金門絕對必去的景點也不為過，可說是最具金門代表之一的知名建築──莒光樓。

興於西元1952年的莒光樓是為了表揚古寧頭戰役中的國軍官兵而落成，象徵著「固若金湯，雄鎮海門」的戰地精神。

其中兩層樓興建成高聳的現代建築基座，而三樓的展示廳與瞭望台則是立於基座上的傳統城樓，有點像是日本三名城中被高聳城牆簇擁而上的壯觀城堡那種概念。相容於現代與傳統風格的奠基讓人為之宏觀卻不至於畏之卻步，供人景仰也任人親臨的莒光樓便是揚名於國際間的最佳金門代言者。

宏偉的城樓既是冬季的避風港、也是夏季的避暑勝地，這裡不乏有騎樓能遮風避雨，室內亦有恆溫空調，是觀光兼具休憩的好去處。

莒光樓被一大片綠意環境包圍環繞，周圍也規劃了很多便利的停車空間，他們一行人下了車之後爬上階梯，踱步在綠地間的人行道，中途遇見了金門造型的電話亭，沿路在外圍幫壯觀的建築留個影，然後在建築內部由下到上逛了一圈。

一樓多為金門民俗物的展示區塊，還有放映廳；二樓有很多經典的金門人文風景照；三樓就是胡璉將軍展示廳，有名的莫過於將軍授勳的青天白日勳章。

從展示廳走到外面陽台的褚冥漾對外面的風景小小的驚艷一把。難怪會說這裡根本是渾然天成的觀景台，不收費便能將海面另一端的金、廈風景盡收眼底，這一趟可說是物超所值。

而且今天的天氣非常賞臉，乾燥明朗的氣候能夠清晰地遙望到遠方的景物，不只有高樓林立的廈門，連同左方的小金門跟建功嶼，還有右側的金城市區都能一覽無遺。

褚冥漾在瞭望台興起做日光浴的興致，在普照的暖陽之下舒服地瞇了瞇眼，連迎面拂過的乾燥季風都被緩頰得和藹和親了起來。

他開始享受金門這樣慢活又傳統的城鎮了。

※※※

下一站不到十分鐘車程的翟山坑道是金門最具代表性的坑道之一。同樣於八二三炮戰至關重要運補河道，為了掩人耳目運補物資而不被敵方砲火擊沉，地下化的河道是當時關鍵的輸送要道之一。

包括上一站的莒光樓跟這裡均是免費參觀。外面的範圍是一塊露天園區，展示的幾艘仿製船艇就是當時負責運補的登陸小艇。

據導覽記載的驚人事實，整個水道當時可容納42艘小艇。而且整個坑道都是由人工開鑿，花費了整整三年的時間才完工！

沿著園區的觀光路線深入植被茂盛的寬闊走道，會看到入口處有醒目的『毋忘在莒』精神標語以及七大精神。

他們一行人跟著大部分遊客的動線一起探究這地底下的別有洞天，褚冥漾左右張望了下比想像中還要多的觀光客，還蠻驚訝的。

以前來訪的記憶之所以那麼模糊，是因為印象中當時的金門還什麼都沒有。結果好幾年後的金門縣現在連星巴克、85℃、寶雅、各家手搖飲店等等都樣樣不缺，連亞洲最大的免稅商店都在這裡！

「不過有一點要強調，其實整個金門都是免稅島喔。」聊到金門變先進的話題，褚冥玥就不得不提一下，「所以真的不用特地去昇恆昌金湖廣場那邊掃貨，要機票證明、還要辦消費手續什麼的很麻煩。」而且也很浪費時間，不覺得出門郊遊還逛百貨公司很那個什麼嗎。

總之對逛街Shopping自然是沒興趣，褚冥漾跟著寬大的地下空間顯得零散的遊客循階梯而下。

他對觀光人潮得出一個總結，那就是最近國旅也漸漸盛行了起來。這大概就是推廣有成的景象吧？依這陣仗，下午四點的導覽應該會更多人。

不過，都沒有人要去理會入口處架上的工地安全帽耶。他有點介意那個乏人問津的安全設備，基於這裡陰暗又潮濕的安全考量所以供人自取；不過他也跟著大多數人的風向沒賞臉去捧安全帽的場就是了。

想也知道沒人想戴是因為拍照會很醜。不過說到這個，工作人員剛才也宣導說要注意相機跟手機不離身，至今為止水裡已經沉了好幾支3C產品餵魚去了。

沒錯，看似死水的平靜池潭居然有魚跟蝦，因為別忘了當初水道的運載原理就趁每逢漲潮時段讓海水灌進來拔高水平面，才得以讓小艇隱密地登陸行駛。

來到底下的A字型坑道，遊客們便依各自的參觀步調分散在整個坑道。

真不愧是能容納42艘水艇的寬闊水道，再多塞幾群觀光團也不會顯得人擠人。地下的空間也形成某種天然的陰涼恆溫，自然的空調不至於讓地底下的空氣太沉悶，而且涼涼的，在夏天真的就是絕佳的避暑勝地。

感嘆完這裡的天然空調，褚冥漾繼續跟著家人遊走在其實沒那麼危險的寬敞走道。

冬天不至於像夏天因為有雨季而路地濕滑，幽暗的坑道空間每隔一段間距都會有明燈指引，而且坑道也就一個來回兩條通而已。總之沒有像鐘乳石洞那麼誇張複雜，是難得能讓人放心一窺地下坑穴神祕地形的舊軍事領地。

是說金門很多的景點都是諸如這種前軍事重地或殘骸。

退居戰線用途之餘，經由金門防衛司令部、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以及金門政府觀光機構保存及修繕，脫胎換骨成現代新用途。藉由觀光而提醒人們不容忘卻的歷史遺跡，功成身退之後能夠繼續以老者的姿態嚮導著求知的人們不曾抹滅的過去。

褚冥漾看五色雞時不時好奇地對牆壁敲敲打打，不太懂花崗岩經開鑿而稜角分明的壁面好看歸好看，但有啥好玩的值得他動手摸來摸去？「你是在找什麼嗎？」

「不用找啊。」西瑞回頭攬過跟著好奇的小弟，「漾～你看這不是到處都有開鑿的爆破痕嗎？」他到處指著不自然的凹痕，示意那些都是當初炸藥埋過的點。

「以前物資缺乏的時候齁，那些弟兄就只靠著十字鎬、圓鍬、畚箕、臉盆這種簡陋工具，憑藉毅力自力更生咧。」他字裡行間都是對國軍弟兄們團結精神的敬佩，「頂多最先進的科技就是電鑽鑽點、小型炸藥往鑽洞裡一塞慢慢炸，主力還是靠人工開挖，要知道花崗岩的硬度非同小可啊！」

「是喔。」褚冥漾對這些花崗岩石看得雲裡霧裡，感嘆這隻雞真的是火眼金星。他不管怎麼看就只看出這只是整面被鑿挖成不規則紋理的花崗岩石牆啊？

算了，脫離雞爪的他放給五色雞繼續研究牆上的停泊編號，還是趁離開之前多拍幾張照好了。

只是這回，原本就不是很精通攝影的褚冥漾遇到了瓶頸。

幽暗的地底岩坑雖然巧奪天工，讓人置身其中看得目不轉睛；可是攝像的角度很難抓，遲遲拍不出特別滿意的。

他邊拍邊往坑道的底端踱步過去，坑內的停靠碼頭讓外面的光線闖了進來，形成一盞巨大探照燈似的。又彷彿迷惘的道路上，在盡頭貫穿一線曙光的真實意象般，讓褚冥漾感覺人生充滿光明……不對、是在昏暗的環境待久了，頓時有種茅塞頓開的明朗舒爽。

舒爽的是外面海堤吹進來的海風啦，他也有點洩氣地趴在鐵欄杆上，放鬆地聆聽一牆之隔的海潮聲。順便和水裡優游且時而探出頭的小魚們大眼瞪小眼，檢討一下有待加強的拍照技術。

在他眼裡，無論是陽光自尋生機地普照黑暗裡的生命，勾勒出花崗岩石堅毅的稜角，還是折射進近乎平靜無波的池潭而滲透出無暇的一汪明鏡──明明這些都是再貼切的花言巧語也無法炮製的奇妙光景……

對啦，他就自知現在的懊惱都只是無謂地打嘴砲而已，呿。

褚冥漾認命、或者該說自暴自棄地又伸直了手裡的相機，想趁離開之前又多試幾張。反正還有時間，等等把拍不好的刪掉也不會佔容量……別到時候發現一張都上不了臺面，那才真的是欲哭無淚咧。

頻頻伸向鐵欄杆外的手冷不防被由後給抓住，「你是真的皮在癢想拿相機餵魚嗎？」背後挽救3C產品的冰涼聲音反倒嚇得他手一抖，差點拿不穩東西。

褚冥漾對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背後的學長心驚膽顫了一下，才又鬆了口氣，「我、我有掛上相機背帶啦。」在這種洞窟真的是要小心人嚇人嚇死人，尤其學長向來走路還沒聲音！

「你就最好求神明保佑背帶不會有掉漆的一天。」冰炎睨了眼粗心的腦袋瓜，忍著不朝黑色後腦杓翻白眼，因為蠢呆看不到也沒意義，「好歹這種事別讓我說第二遍，相機拿好。」無可奈何的語氣還算心平氣和，對小腦殘的容忍底線真的是退居到無下限了。

這下他反倒比較想翻自己一枚白眼，嘖。

褚冥漾當然也聽出像是對他無限寬容的縱容語氣。

其實學長以前豎立的威武形象什麼的……欸、也不能說是全數幻滅啦！威風的帥勁還是有，就是對那種不怒而威的氣場免疫了……呃、應該吧？確定不是立啥Flag，然後馬上遭到現世報吧？！

也不想想是哪個小呆瓜的關係，才害他建立的威武形象全都化為一場空──看也知道學弟又在耍腦殘的冰炎危險地瞇起眼，忍著手癢才沒有一拳卯下去看看蠢材會不會清醒一點，「嘖，你要是真的失手讓相機投河自盡我就……」

「好啦，我、我拿好了！」基本上褚冥漾對學長的威脅還是會怕，所以乖乖緊抓著明明就掛在身上的東西。可不會真的不信邪，然後招來現世報就是活該了！

哼，還會怕這點警告就好。冰炎對還算管教得當的小笨狗舒了口氣，就著背後探出的手輕輕握住捧著相機的微涼手背，協助調整角度與設定適當對焦，然後下達指令，「就這樣不要亂動，現在趁著定格按下快門。」

褚冥漾喔了一聲，聽話又謹慎地輕輕按了幾次快門鍵。他直覺覺得有學長在的話，這回絕對不再是無意義地效仿出拙劣的臨摹。

拍完便迫不及待地回放照片，感覺到身後稍微偏頭接近的學長也跟著他檢視，褚冥漾低頭認真細看經直屬加持過的佳作，已經不是合格可以形容了──

巨大頭燈般的曙光出奇地不過分刺眼，唯美的光影雕刻著花崗岩牆經歷風霜的斑紋，甚至捕捉到反射至石板地面而打散的些微光斑。從海口湧入的一埃明曜真如他眼中所見，將乍看不起波瀾的沉綠潭水洗滌成澄澈的明鏡，繪聲繪影出唯妙唯肖的鏡面倒影，形成對稱的壯闊石坑。

火星王真的炮製了他以為只會是過眼雲煙的奇幻霎那。

進而，學長還讓他相信了人類原來也能短暫地成為替生態貢獻萬分之一的造物主；雖然人類光是生存就注定會破壞的比較多。

但他還是想盡自己的一分力維護，希望留給下一代人、甚至是下下一代人都能夠擁有和他一樣的見證。

不，應該說因人而異的見識皆是無可取代的獨樹一格。只期望無論是獨一無二的鬼斧神工、或是巧奪天工的那些都能持續映入未來每個來訪於此的視野裡。

來自世界匠心獨具的贈禮。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