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嗶嗶嗶──

一隻手從被窩裡伸出來按掉鬧鐘，剛從睡夢中掙脫的褚冥漾迷迷糊糊地半爬起身，棉被自肩上微微滑落而溜進來的一絲冷涼也沒能讓他多清醒一些，渾身散發沒睡飽的懶散，渾渾噩噩的。

他抬眼對著鬧鐘瞇了瞇還很乾澀的眼睛，冬日的清晨仍舊昏昏暗暗，闔得不夠嚴實的窗簾都不足以讓微薄的晨光有餘力溜進一縷入侵室內，沒有光線支援的房間輪廓黑壓壓一片，包括鬧鐘上的數字自然也是糊在一起。

一時適應不了黑暗的視野看不清現在幾點，他只好遲鈍地回憶一下昨晚定時設定是幾點來著……五點四十五分？

好早……瞬間失去動力地眼死了一下，正當他準備遵從冬眠的本能放生自我地躺倒回去時，床頭旁的夜燈倒是先亮了，殘忍地讓他的行動幻滅。

褚冥漾在心裡哀號了一聲，哀怨的眼神瞥向床邊的地板上，果然瞧見也是睡眼惺忪的學長剛坐起身。

收回擱在電源開關的手讓夜燈保持常開，從睡眠中剛開機的冰炎低垂著略無神的眼，指尖插入髮絲隨手攏了攏多少都會睡到散亂的髮，隨意耙抓幾下頭髮的手一路順著沒怎麼打結的長髮滑落、摔回棉被上。

這髮質真是絕了。睡懵的褚冥漾下意識嘖嘖稱奇，哀怨的眼神改盯著柔順到不行的銀紅長髮發呆，然後對上抬眼過來的慵懶赤眸繼續發愣。

雙方兩眼無神地互看幾秒，先行熱機完的冰炎回過神眨掉剩餘的睡意，隨手抄起身後的枕頭往床上還在茫的蠢臉輕砸過去，「憨夠了沒？起床了就趕快準備。」企圖打散小笨狗擺明就想睡回籠覺的慾望。

褚冥漾呆呆地伸手接住從臉上滑落代替晨間招呼的枕頭，「喔……學長早安。」有氣無力的語氣很沒勁，又是冬天又是過年的還要那麼早起真的是很夭壽耶。

未完全驅走睏意的黑眼瞧著學長走出了房間，他整個人就像斷了線的木偶般放任自己又摔回床上，隨便滾個半圈纏上棉被輕易回到冬眠的陣仗。

順帶一題為什麼又是他睡床好了，因為學長前天又討價還價說什麼以示公平的屁話要輪流打地鋪，實在吵不贏直屬的他就渾渾噩噩地答應了，結果昨晚輪到他睡回床上才發現去他的公平咧，倒數兩天才說要輪流，結果他從除夕到今天只睡一晚地板哪來的公平啦？！

他根本和老姊一樣都被陰了好不好！學長真的是，很陰險耶！

好了，發牢騷完畢。褚冥漾又翻了個身舒服地賴床。

盥洗完的冰炎一回到房間就看到趁他不在又廢回被窩裡的傢伙，「膽子不小嘛，褚。」真的是活該被他養肥成這樣，都敢把他的話當耳邊風，他咬牙切齒地殺到床邊，抬起腳就往床上軟綿綿的被窩踢一腳，「你再不起來我就把你種在……」不對、就是要把人挖起來，又種回床上還得了……也不對、種床上是什麼惹人誤會的一語雙關！

豈知床上的小渾蛋完全沒反應，「褚？」他惡狠狠地瞪著真的完全沒有要鳥他的一坨被窩，「褚！」伸手就要抓著棉被裡的衣領連帶整個把人拎起來！

結果白痴居然順著他的力道突然滾過來，完全沒有要剎車的意思，連帶體重加速度撞到他身上，「靠！」防不勝防又自己拌了一腳，他狠跌回自己的床位。

「哇！」完全沒料到會這樣的褚冥漾大叫了一聲，兩人一起摔在地板上的厚棉被上，「學、學學長？！」

「我沒事……」被迫摔得七葷八素的冰炎甩了甩頭，牽動了又披散在棉被上的長髮，抬眼瞪著幸虧壓在他身上也沒怎樣的白痴，「你是故意的？」竟然還有閒情鬆一口氣是怎樣？

「……我不是故意摔下來的。」迎面壓在上頭的褚冥漾居然還大著膽子癟了癟嘴，「是說學長才是故意的吧？」語氣裡的不滿表示該先計較的是他吧？「打個地舖而已還老愛跟我唱反調是怎樣？」

「你都說打個地舖而已，還要跟我計較又是怎樣？」冰炎面不改色地反嗆回去，但是說真的、可惡……把他壓在地上的笨蛋還要讓他繼續若無其事下去真的算是某種酷刑，「褚，你真的以為我拿你沒辦法是不是？」

「咦？」褚冥漾還沒反應過來，腰間上的撓癢癢觸感直接讓他投降，「噗哈哈哈哈！！學長我錯哈哈哈哈哈了啦……不要啊啊啊哈哈哈！！」

冰炎直接翻盤把人撂倒在棉被上，「你到底起不起床？嗯？」游移在學弟腰間的攻勢沒停，氣勢洶洶的瞪視被身下誇張的崩潰反應搞到兇不起來，眼底藏不住輕易反攻的得意和惡作劇的笑意。

「我、我噗哈哈哈咳、咳……哈哈哈起、起起起床了啦啊啊啊啊哈、哈哈哈……」褚冥漾像隻蟲一樣亂抖亂扭，笑到快岔氣，「哈哈哈哈學、學……噗哈哈哈哈夠、夠了哈哈哈哈！！」他激動地亂抓學長的衣服想要反抗，不管怎麼掙扎就是逃不出直屬的魔掌，俯身壓制他而落在身上的柔順髮尾更是變本加厲地搔在他的癢處。

「哈哈哈哈咳、咳咳……噗哈、我我、我哈哈哈……不行了啦啊啊啊哈哈哈哈！」住手啊學長他要笑死了啦啊啊啊！！

叩叩叩！！

「我說你們一大早是在吵屁！」褚冥玥煩躁地草草敲了門板直接打開，「漾漾你在幹麻！是想被鄰居檢……」銳利的黑眸瞪向房內的情景直接消了音。

房裡的兩個大學生不曉得耍什麼白痴擠在地舖床墊上滾成一團，而且笑這麼High也不懂在玩什麼把戲……還玩到兩人都衣衫不整是怎樣！

「我說你……把我弟搞得那麼興奮還請記得熄火。」她針對某位小弟的語氣咬牙切齒，「到時候輪到引起老爸的注意上樓你們就自己看著辦！」又殺氣騰騰地瞪了他們倆一眼就甩上門走人。

「……」瞬間住手的冰炎有點僵地瞥了眼被他整過頭的傢伙，身下的直屬學弟笑到還緩不過氣，臉色泛紅地直喘了幾下，衣襬也因為激動亂扭而半掀開來，衣服底下的平坦胸膛跟暴露的白皙肚皮隨著粗喘上下起伏……明明只是要把人挖起床，為什麼會搞成這樣？

「學、學長我錯了……」終於緩過氣的褚冥漾微喘地說，笑到泛出水氣的黑眼巴巴仰視的求饒眼神格外無助，「你以後愛睡地板都給你睡啦……放我起床好不好？」求你了，再搔下去我會死……他半死不活地在心裡抱怨老姊哪隻眼睛看到他興奮了？明明就是癢到很崩潰好嗎！

不要用這種眼神還跟我討饒，你真的是……冰炎莫名掙扎地一咬牙，先伸出手迅速地把身下人撩高的衣襬拉回去蓋好，然後把引人犯……嘖、殺傷力極高的眼神給巴掉！趁呆蠢的白痴哀號的時候果決地爬起身，「你給我馬上去盥洗！」最後撂下警告後，頭也不回地拎起旅遊的行李包開門、再甩……寄人籬下不能亂甩門，反正就是闔上門直接下樓，一秒都不能再多待。

「喔……」褚冥漾可憐兮兮地捂著頭爬起床，學長現在真的很少會把他巴疼了，害他還要花幾秒適應一下眼冒金星的熟悉感。

真是，他到底是招誰惹誰啊？！

可惡的臭學長！

※※※

今天是二月十四日，也就是農曆初三的出遊日。

早晨的輻射冷卻真的是冷得要死，外頭的天色還是日昇的黎明色。

套上外套的褚冥漾一踏出家門不免還是瑟縮了一下，想說待會兒上車就會暖和了，就沒多此一舉套上圍巾，只好再把拉鍊拉高一點阻止寒風從衣領滲進去涼得他寒毛直豎。

不過早晨略濃重的霧氣也諭示著今天會是晴朗的好天氣，他們三個小孩被要關窗關門的白陵慈催著出門，一到外頭就看到已經發車停在家門口前的廂型MPV。

「你們家有車？」冰炎意外地問。

褚冥漾更意外學長會問這種問題，「當然有啊，我們家好歹也算中薪家庭吧，只是家裡除了老爸沒人在開，所以平常老爸在外出差都會開出去放在別人家保養。」解釋到這裡，他突然想到學長為什麼會問這個了。

冰炎點點頭，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難怪你們會有這麼寬闊的車庫卻留著空位讓我寄放車。」這樣就說得通了。

「小朋友們不要光在路邊聊天，趕快上車喔。」已經鎖好門的白陵慈走出來把他們都趕上車，「快點快點，我們還要趕路呢。」

褚冥漾喔了一聲，看了眼已經舒舒服服坐在車上滑手機的老姊，率先爬進車內自動鑽到後車座，然後看到跟著上車的直屬正要效仿他鑽到後面，「學長不用啦，中間還有空位啊，坐中間比較舒服。」

其實整台車很寬敞，因為爸媽提倡小孩需要大空間，所以他們家的休旅車是前中後各可容納三個座位的九人座廂型車，不過平常不需要坐那麼多人的時候，前跟中都是兩個獨立坐椅，剛好各佔一邊的車窗又有扶手、杯架，當然還能調整座椅傾斜角度，舒適程度看老姊老是霸佔另一個位置就知道有多舒服了。

冰炎頓了下，沒得推辭只好直接就坐褚冥玥隔壁的獨立座位，不動聲色往後瞥了眼正在脫外套的直屬，車上的空調系統讓密閉的車廂隔絕外頭的寒冷形成舒適的適溫。

「來來，把早餐傳下去。」白陵慈先把自己跟老公的份拿起來，把剩下的一整袋食物拎給後座的小孩，「我就隨便買幾樣蛋餅跟吐司類，你們要吃什麼自己協調自己拿喔。」

褚冥玥拿了自己想吃的就傳給旁邊，結果看了眼隔壁直接傳給後座的行為，然後又注意到老弟只是微愣了下，就還蠻習以為常地挑自己要吃的，再把最後一樣早點傳回她隔壁這位，然後兩個小弟就面不改色地開始吃東西。

哼，寵成這樣？她默默挑了下眉，難怪笨老弟到外地讀書外宿還把自己養得面色紅潤，過得那麼滋潤居然還沒有明顯吃胖的體質果真跟某親戚一個樣，根本是存心要氣死全世界超過13％的肥胖人士。

「吃完的東西先統一收進塑膠袋裡，等等再一併拿到機場的垃圾桶分類。」副駕駛座的白陵慈不忘提醒，一邊趁紅燈多餵老公幾口早點。

現在車裡充斥著警廣頻道中DJ小姐的輕快聲音，車輛正行駛在開往台74線的路上，差不多四十五分鐘就會底到搭國內線班機的機場，路上不要塞車太誇張的話應該更快。

褚冥漾他們也陸續吃完早餐，把紙盒、紙杯之類的丟進袋子裡綁好，「有點悶耶，可以開個窗嗎？」後車座沒窗可開，他只好請示前面幾位的意思。

褚冥玥擺明不想開所以沒理他，褚冥漾看了看比較好說話的直屬，不過對方還在慢條斯理地吃東西，他也不好意思勞駕對方，所以半站起來俯身靠了過去，「學長不好意思，借我開個窗喔。」

「等等……」手裡拿著東西的冰炎還來不及反應，警覺地出聲警告──

意外的是，褚冥漾居然有先見之明地伸出一隻手抵在直屬側頸的椅背上，攔住所有待會兒可能隨著前幾秒倒抽的風壓亂飛的柔順髮絲，然後才游刃有餘地按下車窗開關，「我開一半就好了喔？學長如果覺得冷的話隨時都可以關。」或許是剛起床懶得綁、或是匆匆出門來不及綁吧？學長還披散著柔柔的銀髮，不注意的話還蠻危險的。

「……」冰炎舉著剛夾起的蛋餅，整個人對學弟突然逼近的距離定格。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一臉奇怪地轉過頭，「學長？」就看到表情莫名空白的直屬，然後驚覺自己的衣襟差點沾到對方手中筷子上的醬油，「哇！」連忙拉開距離縮回原本的座位上。

呼……好多了，大概通風個幾分鐘就能吹散車裡的食物氣味了。

前面的冰炎這才反應略遲鈍地繼續吃掉跟著定格在筷子間的蛋餅，「……你什麼時後還懂得放聰明一點了？」不，比起頭髮差點被捲進車窗縫裡的劫後餘生，他的心律其實整個都在為猝不及防的椅咚而驟快，彷彿還彌留剛才臂膀擦過側頸難得強勢的餘溫，連窗外的冷風都吹不散。

「喔，那個啊……」褚冥漾尷尬地偷瞄了下前面的母老虎，解釋了下幾年前因為自己犯蠢所以讓某位大姊的頭髮遭殃過一回，「大、大概就是這樣。」記得那時還免不了被氣得要死的老姊痛揍一回……想想就好痛。

而且可以的話，他其實也不是很想再舊事重提……因為怕某人記仇又要報復一次。

幸好褚冥玥只是冷哼一聲，懶得再追究笨白痴之前的愚蠢兼白目行為。

「是嗎。」冰炎也就為了轉移注意，所以意思意思聽過緣由就算了，沒再多問，吃完早餐才把頭髮給綁起來。

車輛不久便下了交流道，行駛到了沙鹿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