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褚,阿姨叫你起床了。」幫忙跑腿叫人的冰炎不期望光靠敲門能得到什麼回應,直接踏入臥室靠近床邊,「再睡下去晚上會睡不著,起床吃飯。」他坐上床沿,朝鼓起的棉被拍了拍,被打擾好眠的睡顏不太安寧地動了動眼皮,看起來很掙扎地在跟周公拔河。

「唔……幾點了?」大概是白天的亮度隔著窗簾還是擾得褚冥漾睡得不是很熟,才花三兩下就睜了睜些許乾澀的眼,剛清醒的意識還有點迷迷糊糊。

「下午一點十三分。」瞥了眼床頭櫃上的鬧鐘時刻,冰炎如實回覆了全家人都吃飽飯的午後時間,「阿姨看你很累就放你多睡一小時,桌上的午飯等你下樓再熱一下就可以吃了。」他順便轉達伯母的交代。

褚冥漾對鑽著簾縫溜進來的透亮光線皺了皺眉,畢竟正值午後陽光最盛之時,侵蝕昏暗的暖陽真的是擋也擋不住,「學長……你真的是越來越有為人兒子的架式了。」雖然對才入住一天,家中地位就已經遠遠高過他的高顏質(老媽的最愛)學長毫不意外就是了,「有沒有考慮當我媽的乾兒子啊?」算是仗著剛睡醒的迷糊才敢大起膽子說的胡話。

「說什麼鬼話。」下意識伸手想巴過去的手終究婉轉了力道,推了下耍腦殘的額頭,順勢撥開扎人視線的黑色瀏海,撫平此時對本該黯淡的室內包圍的微亮表示不滿的眉頭,「你母親對你很好。」冰炎淡然的語氣流露著認真。

「我知道啊。」其實只是無聊發牢騷的褚冥漾對突然覆上眉間的微溫指尖條件反射瞇了下眼,自然地接話,「我老媽也很喜歡你。」附帶一抹有點傻的笑意,對家人絲毫不排斥他的朋友感到放心,跟說不出所以然的開心,順道抓下讓他眉頭反而有點癢的修長指節,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冰炎瞧著棉被因學弟的動靜而些許掀動、半攤開來,伸展過的姿體看起來依舊散漫,軟軟地癱在床上側躺著巴巴仰視他,慵慵懶懶的眼皮底下是還未完全散去的倦意,像極了一隻大懶貓。

怪了、明明平時都走犬系路線,誰准這笨蛋無意識的姿態撩人?

冰炎不著痕跡地歛了下眼,伸出另一隻手拉下呆頭鵝與床鋪輕蹭撩起的衣襬,把露出來的白嫩肚皮蓋回去,「存心著涼是不是?再睡回去我就把打你醒。」低沉著聲音發出警告。

「不會啦。」說著不會卻應景地打了個哈欠,說到著涼,褚冥漾倒是在意起昨晚就該留意的事情,拉了拉從頭到尾都沒放過的戳眉頭兇手,看了看手腕處短了一小截的袖口,「學長,我的衣服果然還是有點小齁?」他問稍早出門著自己的便服,現在在家裡又套回他的常服的直屬。短歸短,要是尺寸太小把人勒得不舒服就不好了。

「還好。」冬天的衣物向來偏寬鬆些,冰炎不在意四肢微微不符的版型,「除了手腳的袖子短了點,不礙事。」

「學長你是在拐彎抹角秀自己長手長腳比例好吧?」褚冥漾癟了癟嘴,抱怨般地蹭過攥在手裡的溫涼手掌,又想自暴自棄地乾脆埋到手背後面,遮住眼前老是打擊他的直屬眼不見為淨算了。

「……我到底要怎麼說你才不會亂想?」冰炎無言,倒是沒抽走被當作掩護的手掌。

「把身高分給我比較快啦。」說真的,這樣比較不氣。褚冥漾悶悶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故意耍無賴。

「想得美。」冰炎瞧著隨時都可以瞇回去睡回籠覺的人,「再給你賴五分鐘,這是底線了。」他索性半倚著床頭離得學弟近些,騰出剛才拉好衣襬的手撥弄柔軟無力的短髮,不時順著烏黑的髮絲規律輕撫──絕對不是臉頰蹭過手掌滯留的依賴溫度叫他狠不下心。

無意間放柔的紅眼低頭注視著舒服瞇起眼的小懶貓……小笨狗,打定主意矢口否認自己的心軟。

「學長……你這樣真的會害我又想睡回去啦。」整個舒服到軟化的聲音近似討饒、又挾帶埋怨,要兇不兇的殺傷力反而進化到另一種層級,可惜笨蛋自是毫無自覺。

只是苦了冰炎僅僅勾了下唇角,繼續發揮他超乎耐力的修養,「你要是真的睡死,我自是有辦法再讓你清醒。」說罷,他動了動被蹭在臉頰旁的手,一掌順勢撐在直屬學弟的耳邊,傾身低下頭,好整以暇地俯視沒心沒肺不斷撩撥他的笨蛋,「你可以試試。」

帶有深意的注視背著光將愣神的墨瞳看進眼裡,倒映出褚冥漾被結實臂膀禁錮的倒影,垂落的挑染紅髮刮搔在頰邊帶起令人顫慄的酥癢,他才後知後覺會意到……自己莫名其妙被床咚了。

隨著耳根蔓延的炙熱一路燒到腦子大打結,身體的反射機制倒是求生欲旺盛地讓他大動干伐瞬間詐屍彈起來!「我、我我我起來了不勞您費心!!!」突然間像貓一樣靈活地跳下床,夾著尾巴逃出房間,連門都顧不上要關。

「猴死囝仔你是在跑什麼跑!」

「沒、沒有啊!沒事!」

聽見樓下傳上來的回音,故意把人放跑的冰炎勾起幸災樂禍的弧度。

看來這局最終是化險為夷勝了。

嗤,再撩啊?看誰撩不過誰。

 

※※※

 

可惡,都是學長害的啦!害他丟著二樓的浴室不用,莫名奇妙跑百米下樓特地上廁所還被老媽白眼一頓。

褚冥漾心累地走出一樓浴室,眉目間的清明卻與他的彆扭背道而馳,被惡整過後不得不精神百倍。

「漾漾,你睡醒了啊。」經過客廳時,開著電視坐在沙發上穿襪子的老爸朝他打了招呼,褚冥漾想著老爸雖然天冷的時候偶爾也會在家裡套個襪子比較舒適保暖,不過連外套都穿上了,應該是準備要外出的意思。

「對啊,老爸你要出門喔?」回應老爸的他隨口問,順道驗證自己的猜想。

「我跟你媽等會兒要去買東西。」不意外老爸給出的答案跟他猜的八九不離十,「你趕快去吃飯吧,免得餓肚子。」

知道老爸在等老媽的褚冥漾點點頭趕緊滾進廚房。

「阿姨,我來就好,您不是趕著出門嗎?」他一鑽進廚房就看見學長攬下加熱飯菜雜活的景象。

「可以嗎?真是的,不好意思我那兒子老是給你添麻煩。」輕易被學長說服的老媽接受了好意,走出廚房的途中與兒子擦肩而過,意思意思推了下貪睡的腦袋瓜,「就只知道睡,還要客人伺候你齁,等等記得跟你學長道謝嘿。」

「對了,這幾天年貨大街都開跑了。」老媽匆匆補了一句交代,「我跟你爸要去建國市場辦年貨,你有空帶你學長隨便找一條逛逛,順便買些糖果什麼的回來聽到沒?」然後看起來真的挺趕時間的老媽就一溜煙地鑽出廚房,不久便傳來穿鞋的細微動靜跟玄關關門落鎖的聲音。

「喔……」草草回應自家老母頒發的強制逛街懿旨,褚冥漾都還沒來得及問問老姊的去向,全家人就已經跑光了,留他跟學長單獨看家。

也沒看什麼家啦,畢竟已經被下了幫忙辦年貨的指令,他再度體認到自己在家中的卑微地位,唉唉。

「學長,我來就好了。」熱菜這種事他也會,才不好意思給作客的直屬伺候咧,「現在挺晚了,我就意思意思吃一下墊胃而已,不用全都熱一遍啦。」瞧著學長一副要把四菜一湯都熱過的架式,一邊勸阻的他立刻靠過去想幫忙。

「這種事誰都會。」完全沒有要讓的意思,冰炎把人瞪回去坐好,「少給我浪費時間在計較這種小事上,要吃什麼直接跟我說。」是伯母太客氣了,他沒有嫌都不算添麻煩。

「那……好吧。」褚冥漾摸摸鼻子,只好乖乖坐下接受學長的服務,「呃,幫我熱四季豆跟洋蔥炒蛋就好。」雖然中午有炒新的菜,不過他想著還是趕快把隔夜菜解決掉比較好。

「你姊剛才跟家裡的人報備說要去看電影。」把炒青菜放進微波爐等待的空檔,冰炎事先盛一碗在電子鍋保溫中的白飯到學弟桌前,順便把聽到的行蹤交代給對方知道,「我還是把湯也熱一熱,你多少喝一些。」吃那麼少,喝碗湯能更營養一點。

學長真的是他的蛔蟲耶。褚冥漾瞧著不顧他的人權開火煮湯的直屬,平常不都奚落他是吃貨嗎?現在是在哈囉?「對了,學長你有逛過年貨大街嗎?」他想到直屬畢竟是外國人,對這方面應該蠻陌生的。

「以前有逛過幾次。」冰炎試著回想小時候的印象,順道把第一道菜拿出來緊接著熱第二道,「我父親挺喜歡那種熱鬧的氣氛。」

隔著乾淨抹布將菜盤端上桌的手頓了頓,褚冥漾注意到擱在他桌前的手,順勢抬起頭就聽到學長補了一句,「記得聽他說過,那樣的熱情很像我母親。」應該是模糊印象中的一句話吧?難得看見對方的表情不是很確定。

「這樣啊。」他抬著頭看了看其實根本外冷內熱的直屬,不知道為什麼,似乎能稍微想像一下學長的媽媽,「就像……紅色?」台灣過年總是充斥著喜慶的朱紅,黑色目光沿著想像,游移到那搓一直都很搶眼的赤焰紅髮,是暖色系當中最炙熱溫暖的顏色。

「嗯。」冰炎跟著垂眼瞄了下落在胸前執意挑染的焰紅髮絲,「──紅色。」

沿著盤緣的指間被輕輕捉住了兩節,紅色目光抬起眼,對上自知惡作劇而閃過一絲僥倖的黑眼,「學長,我要裝湯的碗。」央求的討好表情,卻不經意地在嘴角彌留某種暖意的弧度,「都加熱了,學長也喝一碗嘛。」

嘴角也不經意地劃過輕淺的弧度,從不打算為過去患得患失的冰炎在就近的晾碗架上拿了兩個碗,直接用行動順應傻瓜的要求,轉身舀了兩碗豆腐味增湯和第二盤菜通通端上桌,然後跟學弟一起坐了下來。

「反正年貨大街的攤販那麼早還沒擺滿。」開動的褚冥漾一邊跟直屬開玩笑說,「要不然學長也去盛碗飯再吃一餐也行啊。」

「你以為我是你這隻小豬嗎?」冰炎挑眉,一句奚落帶過學弟不正經的好意。

「吃不下就吃不下,幹嘛非要多罵我一句不可啊?」果不其然得到傻兮兮的呆蠢小狗敢怒不敢言的哀怨牢騷,他心情不壞地暗自笑了下,不急著吹散自湯頭蒸蒸日上的白色煙渺,坐陪吃飯還分心跟他聊天的學弟,享受年假難得的慢活步調。

紅色於某方面來說,或許對冰炎意義不凡;但他不會因此表現空虛,更無須排解本就不存在的寂寞,因為那不會是母親想留給他的東西。

況且母親獨有的鮮明熱情從不曾在他不斷流淌的歲月裡流逝,或是隨著傳承的血液裡循環、或是一直收藏在不曾忘懷的回憶一隅,以各種無形的形式參與他的人生。

所以,僅需要偶爾想起來的時候感念一下,然後懷抱著獨屬於你的紀念繼續走下去──這是冰炎從不曾變過的初衷。

我過得很好,想用行動讓身邊的笨蛋……以及所有重要的人切身體認這點。

無關有無神論,假如您偶爾會回來看看我的話,我也只想告訴您──我過得很好。

現在如此,往後也是。

 

※※※

 

就褚冥漾身為台中本地人的習慣與認知,每年的年貨大街就固定幾個地盤,包括老媽他們去的建國那帶是正經辦年貨的地方,那裡原本就是台中最大的傳統市場,過年期間更是會擺出超豐富的南北貨,婆婆媽媽們現在估計都擠在那邊奮鬥中吧。

想到老媽老爸正為了明天的年夜飯跟祭祖事宜燒腦規畫、出征奮戰,他突然覺得出去逛個街而已真的輕鬆很多,雖然估計現在哪邊都超多人。

至於一副事不關己地跑去看電影的大閒人老姊,翹掉大掃除的他完全不能說什麼……因為真要比的話,大掃除似乎更粗重一點哈哈……對不起他知道錯了,絕對不敢抱怨什麼!

而且一想到學長似乎還沒逛過台中的年貨大街,就讓褚冥漾突然有點興奮地穿好外套跑去拎久違沒碰的機車鑰匙,「學長你上廁所了嗎?那裡要找廁所比較麻煩,所以出門前先上一下比較好。」他想學長也對人擠人的公共廁所沒半點興趣才對。

冰炎順手巴了他一下,「問這什麼廢話。」是當他幾歲?欠揍直說。

褚冥漾摸了下被輕度教訓的腦袋,不影響好心情,豎起食指甩著鑰匙圈發出瓏玲瓏玲的金屬碰撞聲。

冰炎微微瞇起紅眼,「你那是什麼?」偏偏被咕嚕咕嚕轉的某吊飾吸引注意,盯著那個媲美學弟代表物的掛墜猛瞧。

注意到好奇的視線,褚冥漾順著直屬的目光喔了一聲,「這是捏捏狗狗吊飾啊。」他順手捏了捏一手掌握的嫩Q小物,「軟軟QQ的材質任搓任捏都不會變形,莫名舒壓療癒。」

「……你壓力是有多大?」穿好鞋等在門口的冰炎無語地瞥了他一眼。

「重點是療癒啦。」到底誰說壓力大才能紓壓的?在玄關綁好鞋帶的褚冥漾起身出門,確定大門有上鎖後,到前院的空地把鑰匙插入機車鎖孔,「之前都靠學長載,這次回家換我載學長啦。」坐上機車的他笑笑地拍了拍後座墊,一副請坐的恭維姿態。

看了眼還蠻清新可愛、總之就是……嗯,很符合直屬學弟風格的消光深藍Like 150機車,可惜冰炎並不領情,拋給學弟一個『滾』字,直接上前穩住機車龍頭推著人趕去後座,「我可沒興趣坐疲勞駕駛司機的車。」剛剛是誰還因為值夜班而賴床的?

「我哪有疲勞駕駛啊!」一秒變回乘客的褚冥漾還在不甘心地唉唉叫,「而且學長你又不知道路!」

「有就來不及了,你報路不就好了。」朝後照鏡睨了一眼,冰炎把還想再狡辯的藉口給瞪回去,才滿意地扣上學弟家的備用安全帽,「走了,給我抓好,摔下車我就揍你。」發動機車又從後照鏡瞥了眼後座撂下警告。

「喔,好啦。」懶得跟學長搶、也搶不過學長的褚冥漾聳聳肩,自動自發地伸出手塞進駕駛穿著黑色厚外套的防風口袋,然後先大致報了下往北區方向的路徑。

雖然過年要旅遊,不過也是初三的事,今年基本上還是要認真過年的話就別偷懶去觀光性質的繼光街了,果然得去每年規模都最大的天津路比較好掃貨,那邊東西最多……當然,人也最多。

畢竟包吃、包玩、包辦年貨,可想而知肯定人山人海。

而且出門時間是街市逐漸熱鬧的下午三點,再加上今天是除夕前一天,也就是最後的備戰日──

唉唉,認命去擠沙丁魚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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