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對了，你們之後有什麼打算？」解決掉最後一道算是半甜點半主食的特製披薩，阿斯利安隨口問。

這道說是本店特製招牌之一一點也不為過，而且康門貝爾甜甜圈披薩不提前預約還吃不到。

它真的就是加大版的甜甜圈模樣，而且中間的空心處被整塊法國白黴乳酪以及現烤的太陽蛋給填得滿滿的，褚冥漾全程圍觀甜甜圈被分屍的過程，其中一塊落在他的餐盤裡，烤得有點焦黃香酥的Pizza餅從兩端剖面都能看出包裹在裡頭非常嚴實飽滿的法國火腿、培根、玉米……等等一點都不馬虎的內餡，沾著爆漿的太陽蛋黃與融化的香濃乳酪嚼出餅皮的香氣，吞下這塊厚切披薩後，除了好吃的感想以外那就是有夠飽！

觀察隔壁同樣安安靜靜解決掉每人平均等分的半鹹甜披薩，從平靜沒什麼表情的臉上，褚冥漾看不出自家直屬到底是吃飽還是吃沒飽。

畢竟學長是那種之前被他目擊過，吃不飽會面不改色在飯後買小吃或點心繼續充饑的類型，回想當初大開眼界的三觀衝擊就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他對起初老是為一些鳥事大驚小怪也有那個啥的……因為乍看之下總是無懈可擊又閃閃發亮的學長，其實從來就不是人們口中或眼中擅自拱上神壇的所向披靡的神仙還是上帝。

學長雖然很好看又很帥、很厲害，但也就是個會高興、會生氣、會挫折的普通人，而且只比他大一歲。

如果套用在他老媽還是其他長輩的眼裡，其實也就跟他一樣還是正在成長中的大男孩吧。

想到這實在克制不住嘴角洋溢著柔軟的弧度，褚冥漾一想到學長昨晚那抹毫不掩飾心情的笑容就覺得……真、真的很可愛啊。

「你在傻笑什麼？」敲了下不知是吃太飽還是吃不飽突然發神經的傢伙，紅眼用看白痴的眼神斜睨直屬一眼。

褚冥漾乾笑著打馬虎眼，「沒、沒啦……」就是最近老是克制不住覺得學長有很多可愛的地方，該怎麼辦啊？

而斜對角的某兄弟檔早就看清事實，那就是中毒不輕的直屬倆根本早就無藥可醫。

也是早早認清事實，看慣此景的蘭德爾搖了下續杯的紅酒，沒什麼好說的──桌子底下偷捏終於閒下來的某隻操勞的手掌把玩，充其量作為隱晦的撒嬌。

同學隔壁的米可蕥倒是不介意被各種泡泡還是小花無差別攻擊，一如既往地興奮雀躍，很樂於支持朋友們的戀情！

殊不知被對面的庚同樣予以關懷的眼神，微微一笑。

嗯？萊恩注意到旁邊一反常態沒跟其他女生有共鳴的女孩，好像莫名分神的樣子，「怎麼了？」理不出所以然，他直接低聲問，知道隔壁的女生不喜歡被引起注意。

「什、什麼？」被他突然出聲給嚇到，莉莉亞猛然抬起頭，「幹嘛！」下意識兇著臉問，果然不想引起注目的聲音小小的。

「你看起來好像在煩惱什麼。」明明到剛才為止吃飯都好好的，萊恩問得單刀直入，「吃太飽鬧肚子？」

果不其然獲得莉莉亞扭曲一秒的臉色，「你才鬧肚子！你全家都鬧肚子！」附帶暗地裡對他逞兇鬥狠地捶打。

好吧，沒鬧肚子，因為肚子痛的人應該沒可能還這麼生龍活虎。「那你在煩惱什麼？」萊恩從沒想過多管閒事的動機，或許只是剛好坐在隔壁的女生又剛好被他發現異樣吧，雖然他也不曉得為什麼老是發現女孩的這些細節……

莉莉亞顯然不想講，起初倔著一張臉，抿著唇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遲疑地開口輕聲道：「我還在想要不要買點什麼回去給……給兄長。」

才剛起頭的話題暫時被打斷，經過其他人討論待會兒要幹嘛的結論是起碼有一半的人要回學校把該做的事繼續做完，比如論文組外加尼羅和黎沚兩位閒人不介意跟著一起泡實驗室再同進同退，反正今天週五嘛。

而忙到一半中途溜出來吃飯的兄弟檔自然也得回去把系學會跟學生會該負責的事項忙完才能走，不然隔個周休二日到下禮拜又會堆新的事務，可沒有拖延的周轉空檔。

聽到幾位學長要回實驗室的褚冥漾當然也是要回系大樓看看一年級用過的場地有沒有復原，順道巡一下除了事先開鎖的儀分室以外的地方……啊、才想到他系上的碩士學長八成還沒吃晚餐。

西瑞不意外表示說這頓飯吃完要趕下一攤去亞里斯大學。

「喵喵想要去附近的聖誕村逛逛！」學校內務已經告一段落的米可蕥興奮地提議道，「走嘛，庚庚、莉莉亞！雖然為期一個禮拜，不過今天肯定最熱鬧！」

突然被點名的女孩愣了下，有點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

「她好像還有東西要買。」一旁的萊恩突然出聲道，更是讓隔壁的女孩傻眼。

「咦？可是你是怎麼過來的呀？」米可蕥疑惑地看向朋友，因為對方好像沒有自己的代步工具，正想問她要Call家裡的車還是怎樣──

「我剛好也有東西要買。」稍長的瀏海底下，菱角分明的臉孔難得說謊不打草稿，卻格外平靜，「反正順路，載你過去？」其實也不算說謊，頂多真的買個東西回去給弟弟當消夜之類的就能變成實話了。

他轉過頭的視線看向隔壁的女生隨口問，順便將女生錯愕的神情一覽無遺。

這、這傢伙為什麼擅作主張啊？！而且她根本還沒決定要不要買、更不曉得要買什麼，哪來的順路啊？！

因為不這樣的話，萊恩想著待會兒被同學拖走的女生大概也不用猶豫了，根本也沒時間讓她趕在這天壓線去考慮禮物的事。

倒是潭水般的柔和目光早已掃去一閃而過的訝異，「那莉莉亞就交給你囉，要好好照顧人家。」庚笑咪咪的，順其自然替不知該作何反應的朋友回應。

等等，就說了我還沒……莉莉亞憋著一張臉，倔強地皺著眉頭，卻還是鬆了口：「……你給我騎慢點。」事到如今木已成舟，早就讓她錯過推拒的時機，她只是……唔，只是不想讓這一切的發展搞得像是她在私心作祟。

她、她才沒有私心呢！而且穿裙子坐機車超麻煩的！這、這個愚蠢的超商怪人……哼！

又嗅到某種粉紅氣息的晶亮眼睛眨了眨，米可蕥替朋友小小地竊喜了下，「那庚庚──」目光焦聚在學姊兼室友身上，正要討論待會兒的行程。

「抱歉，喵喵。」見機行事的庚抱歉一笑，順勢亮出手機的系上群組裡滿是Tag她的對話框，「我得去班聚那邊露個面，不然不好交差呢。」

欸……一股失落自碧綠眼睛一閃而過，米可蕥很快又重新振作，「不會啦！庚庚有事要忙，當然以你那邊為主！」她也只是後面還有閒暇時間才臨時起意的。

不過隔壁的褐色眸子可沒錯過女孩一閃而逝洩漏的寂寞，沒打算偷聽的阿斯利安因為坐得近，實在很難將她們的話題恍若未聞，「那間班聚的餐廳和學校不順路吧？」眼尖從店內裝潢看出是哪家餐廳，「等等改由我載學妹回學校吧，也省得繞路的麻煩。」當然，他最關心的不外乎是交通與安全上的考量。

「那就拜託你了。」庚笑笑地道了聲謝。

「啊，謝謝阿利學長！」米可蕥轉過頭也禮貌地道謝，露出感謝意味的笑容，「等等要麻煩你了！」她知道對方本來不在回學校的陣容裡。

「我說過類似的話吧？」阿斯利安失笑地戳了下因為坐著而高度接近的額頭，輕如羽的力道不捨得精心的編髮有一絲凌亂似的，「我看起來像是會覺得學妹很麻煩的樣子嗎？」朝偶爾還是會見外的女孩眨了眨眼。

米可蕥咦了一聲，「不、不是啦，阿利學長就當作那個只是口頭上慣性的客套嘛！」說話習慣她一時之間會忘了改，況且載她回學校本來就不是義務呀。

「是這樣嗎？」阿斯利安笑了笑，也不糾結這個點，「話說回來，要準備交換禮物了嗎？」

經他提醒才讓大家想起還有飯後的重頭戲，不過人多又在外面的關係，於是趁甜點上桌再度炒高的氣氛，米可蕥將事先準備好寫著名字的小抽籤筒沿著長桌輪過一圈，讓每個人各抽一張、各自將禮物送給對應的對象。

場面一時之間又開始鬧哄哄，一度還擔心會不會讓包廂裡的鬧騰吵到外面。

不過難得吵一點又怎樣？才像是聖誕佳節該有的熱情嘛，嘿嘿！

「祝大家聖誕快樂！」

「啊啊喵喵你又偷跑！」

「本大爺要去追殺聖誕老公公逼他交出禮物！」

「學弟順便幫我要一份！」

「臭不良要耍酒瘋滾出去！」

「臭四眼田雞說啥鬼話！我又還沒開喝！是想找打架嗎！」

「誰知道你喝沙士會喝ㄎㄧㄤ！誰怕誰！」

「你說誰ㄎㄧㄤ！」

「聽說聖誕老人的助手Krampus會痛揍壞小孩，然後帶走吃掉喔。」某人出言制止打架鬧事。

挑釁人的千冬歲僵了一下，偷瞄了眼旁邊突然語出驚悚的兄長。

「放心，歲是乖孩子。」夏碎微微一笑，輕拍了下弟弟的頭。

不管怎樣，歲永遠都是好孩子。

「誰、誰怕誰啊！」拿了禮物也吃了蛋糕，西瑞把桌上那杯漂浮麥根沙士一口乾掉溜之大吉！「本大爺先走啦！掰掰！」

「路上小心喔！」

「死不良騎慢點！」

「知道啦，臭四眼田雞！」

聖誕夜裡就連一向彆扭的關心都能變得直白呢。

※※※

聚餐結束其實也才約略晚間八點左右。

雖然對學長很不好意思，不過經過對方同意，褚冥漾總算在路上順利找到還在營業的店家停下來買另一頓晚餐。

撇除西瑞和庚學姊提前離開，還有萊恩載著莉莉亞一起去買東西，到學校車棚內先下車的褚冥漾朝跟他們揮了揮手表示要先解散的兄弟檔點了點頭，然後又看了看停在他們附近的機車，還有通過警衛室從他們面前行駛而過，打算去另一邊的校內停車格停放的黑色轎車……奇怪，怎麼少一台機車？

黑色眼睛又朝不遠的校門口瞥了幾眼，想著被紅燈攔截的路途差距應該也不到幾分鐘吧？可就是沒看到阿利學長和喵喵有回來的跡象。

「不用看了。」輕敲黑色腦袋將直屬拉回神，停好車的冰炎隨口說：「估計繞去別的地方，反正該回來的時候就會回來了。」並不是說不關心學妹，而是以阿斯利安的人格擔保本來就不會怎樣。

「也是。」阿利學長的為人誰不知道？而且褚冥漾大概也猜到他們會去哪裡。

「我有事找賽塔。」這句是朝洛安說的，順手將口袋裡的鑰匙拋過去，然後拉著學弟先與他們分開走，「走吧，賽塔剛才傳訊息說現在跟安因在你們系辦。」

「是喔。」褚冥漾手提著還熱騰騰的湯麵，任由學長拉著走。

果真踏上系大樓後，光是在昏暗的走廊就能看出還燈火通明的系所辦公室。

冰炎拉著直屬順手將一路上的燈都打開，反正對方待會兒還要在這塊區域活動一陣子，免得礙於怕黑問題動彈不得，「賽塔。」

打從窗外由遠而近漸漸打亮的走廊光線就知道有人靠近，賽塔和安因一臉不意外地向進來的學生打了招呼，「聖誕聚餐還愉快嗎？」

「欸？」老師們怎麼知道？「嗯，很開心，而且吃得很飽。」褚冥漾搔了搔頭，反正估計又是聽誰講的吧，不用追究那麼多。

話說回來，「安因怎麼還在學校？」他好奇問，都這個時間了，沒什麼事的話不是早該下班了嗎？

安因喔了一聲，輕笑著說：「我和賽塔一樣在等學生，順道一起吃個飯也才剛回來。」然後又小聊了一會兒就等到他們先來了。

等誰啊？不等褚冥漾不經大腦地發問，說時遲那時快，一抹眼熟的銀色身影途經這裡便停了下來，對裡頭不見空虛的情形頓了下，仍是走了進來。

極淺的銀藍眸子掃了眼意外多出的幾個人，目光最後回到此次要報到的對象，「抱歉──加班，久等了？」基於對師長該有的禮貌，他表達了長話短說的歉意與晚到的緣由。

「不會。」安因揚起淺淺的微笑，對學生的惜字如金習以為常，況且兼修的社會人士能抽出的時間本來就不一定，「我請你來找我不為別的。」只是把一些對方之前寄給他的Paper交還，然後再順帶交代個兩句而已，並不打算耽誤對方更多時間。

「你這禮拜好像很忙，今天別熬太晚，利用周末兩天好好補個眠、好好放鬆休息，知道嗎？」安因不禁又多嘴了幾句，學生資質好歸好，但他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學生為了工作兼顧課業而仗著年紀輕輕體力好來當作拚學分的籌碼，到時老了以後對拼命過頭換取的代價後悔莫及可怎麼辦？

「……嗯。」仍然沒什麼表情的重柳語氣有那麼一點微妙，姑且順著師長的話應了一聲。

左右看了看師生倆幾乎單方面的對談，雖然發現最近碩士生有晚到的跡象，不過褚冥漾這才知道原來對方這禮拜很忙？聖誕週耶？果然就他這種好命的死大學生才會嗨得無知無覺還理所當然的樣子嗎？！突然覺得良心有點痛。

「那個，重柳！」見碩士生人就要走掉，叫住對方的褚冥漾趁著人回頭的時候乾笑了下，「反正順路，我跟你一起回實驗室吧。」順帶提了提手裡趁熱應該還沒糊掉的湯麵，示意自己有幫他買晚餐。

從剛才的對話依據，他這下更確定碩士學長到現在還什麼都沒吃，這樣長久下來真的會胃穿孔啦！

「……」重柳轉過頭沒回他，倒是慢下腳步等他自己追上。

「要說的訊息也一併讓另外兩位學生接收好了。」這邊的賽塔則是提議要與找他報到的三年級學生一同回去實驗室，「亞同學？」

視線停留在跟著別人跑了而空無一人的門口幾秒，冰炎自以為不著痕跡地移回注意力，「嗯，洛安和蘭德爾已經先開始了。」

「無妨，走吧，免得耽擱你們太多時間。」賽塔仍是面不改色，祖母綠的眸子靜如止水，卻彷彿能將人看透，噙著讓人鎮定心神的輕淺弧度。

赤色眸子歛去隱隱潛伏的心浮氣躁，「不耽擱，走吧。」率先動身走出系辦領路的冰炎不免留意到一路上延伸至樓上的燈火通明，可想而知走在笨蛋前頭的那位碩士生跟他做了同樣的舉動，也沒忽略直屬直呼其名的熟絡。

……沒什麼，又不是來路不明的人。

目送前後離開系辦的師生們，安因才不禁失笑地搖了搖頭。

年輕真好吶。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