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前言

本篇推薦曲單作BGM：〈Atlantic Five Jazz Band - Christmas Moods〉。

飯前點心上菜速度不算太慢，褚冥漾首先瞧著店員端上一整支法國麵包，黑色大盤子附上一深一淺兩坨圓圓的醬料，像是擠在調色盤上的濃稠顏料。

學長很有自覺地拿起刀子開始將麵包切片，完全不指望他這個本地人多會切麵包，「喏，奶油抹刀在旁邊，要吃什麼醬自己沾。」

「謝謝學長。」褚冥漾拿起切片的法國麵包不算太笨拙地抹上一旁類似奶油的東西，咬下去的口感經拿在手上的溫熱得以預期般的外酥內軟，清新的檸檬香氣吃不出奶油的膩味，很開胃的感覺。

學長則是先沾了另一邊的香草蒜粹奶油，僅僅輕輕抹上一層，然後隻手微撩起頰邊的長長髮梢，小口咬下細嚼慢嚥。

奇怪？怎麼同樣都是在吃麵包，黑色目光看著對面的舉止就是特別優雅好看。

另一道被端上桌的飯前點心又吸引他的注意力，是一盤造型有點奇特可愛的薄片夾心餅。

啃完一片麵包的他馬上改變焦點，好奇地拿起一塊，一咬下去馬上聽到脆裂的聲音在齒間漫開。

烤到酥脆的餛飩皮吃起來像餅乾，據服務生介紹的內陷是由紫地瓜、洛神花、珍珠糖做的，嘴裡口感微酸微甜，感覺就是在吃解饞的精緻小點心。

「對了，學長。」聽對方說這裡的出餐速度類似法餐的那種慢步調，兩人都不急著把桌上的東西清光，「之前就好奇了，你是怎麼跟湯瑪斯叔叔認識的呀？」想著兩人剛才的互動，褚冥漾忍不住把之前就好奇的問題問了出來。

「湯瑪斯是我父親的朋友。」想著廚房裡那位與父親一個樣的先天性樂天，冰炎抹上第二片法棍，簡單道。

「咦？就這樣？」褚冥漾拿起薄片夾心餅的動作頓了頓，愣愣地問。

「不然你還想要哪樣？」冰炎挑眉問，解決掉第二片。

「呃，沒有啦。」褚冥漾乾笑道。

一般父親的朋友會熟成這樣嗎？只能說學長的交際範圍真不是普通的廣。

「話說回來，我聽我姊說我們是在金門碰到湯瑪斯叔叔的。」他倒是自動跟對面的直屬分享模糊印象中的因緣際會，「是很久以前小時候的事了，姊沒提醒我的話我還差點忘了，那個時候湯瑪斯叔叔還帶著一個小孩，然後我好像還迷了路給叔叔添麻煩，大概是因為這樣才被記到現在吧哈哈……」他搔了搔頭，有點窘地說。

冰炎漫不經心地聽完，「嗯……」然後用一種有點微妙的語氣回了他一聲。

「嗯？學長？」怎麼覺得對方的反應有點奇怪？

閒聊間上桌的前菜適時地轉移了學弟的注意，也帶過冰炎方才的那麼一點不自然，他拾起餐具插上大量的薄荷葉、醋漬菜洋蔥拌在一起的牛舌，放入嘴裡稍微咀嚼幾下便入口即化，滑過喉間繾綣起綠咖哩的調香。

好像兔子在吃菜喔。對面的景象讓褚冥漾忍不住腦殘一句，然後很訝異這裡居然會出現此刻讓他覺得特別親切的小卷。

聽說是在彭佳嶼現撈的，他的地理都還給老師了，不曉得那是哪裡，不過這吃起來的鮮味真的不輸給半年前才去過的澎湖，和蛤蠣幾乎不經多餘的調味，僅僅利用原始的鹹度再搭配炙燒柑橘進一步提鮮，與檸檬簡單地入味，烹飪出清甜的海鮮清湯。

紅眼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完全把心神集中在食物的直屬，使用叉子又插了一匙牛舌搭薄荷葉，然後手伸過去，「喏，熟的。」向呆愣的學弟補充道。

褚冥漾不經意左右張望了下，趁著沒人注意這裡，迅速湊上前吃掉叉子上的東西，「好吃……學長你怎麼連這都知道？」

「生海鮮可以，見血的生肉不行。」冰炎順著學弟的話接下去，迎向詫異的黑色目光哼了一聲，「久了就曉得的事，大驚小怪。」睨了他一眼，順走對面盤裡的一塊小卷吃掉。

那估計學長也把他的飲食習慣跟湯瑪斯交代了，褚冥漾想著難怪叔叔會知道他不太擅長酒精類。

就在兩人吃得差不多又休息了一會兒，食用完薄片夾心餅的餐盤被收走後，兩道主餐也陸續登場。

空氣中盤旋著羅勒與油煎香氣，端到褚冥漾桌前的盤子裡是一整塊雞胸肉，以各種葉菜和小番茄排鋪出相當豐富的顏色。

「雞肉好好吃喔。」以他貧乏的詞彙只能道出小學生都會講的誇讚，但是真的很好吃，煎得脆皮的雞胸一點也不乾柴，軟嫩的肉質沾上淋在周邊的榛果醬蹦出他從沒嚐過的新滋味，柔順的榛果風味不只解膩，還跟雞肉搭出了曼妙的新層次口感，好新鮮。

學長那邊則是一盤灑上已磨碎洋香菜葉的紅通通醬料，除了幾個浮在上面類似黃色麵疙瘩的東西，褚冥漾越看越匪夷所思。

這就是他所謂看不懂的料理之一。

「微辣，要嗎？」不意外得到學弟好奇的注目禮，冰炎一邊問，盛了一匙的食物已經伸手遞了過去。

「要！」越來越習慣學長給什麼就吃什麼，褚冥漾直接好奇地含住湊到他嘴邊的湯匙，「唔？」他嚼一嚼，吞下去才說話，「這是什麼啊？很好吃耶，而且不會很辣。」

黃色麵糰狀像是麻薯又像湯圓，吃了才發現根本是八寶冰會出現的地瓜圓，整體偏軟的微微嚼勁感很像蓬鬆的地瓜圓，越嚼越是將整個地瓜香給咬散開來，甜甜的。

基底的濃郁紅醬是廚師特調，吃下去才知道每一匙都是滿滿跟醬料契合在一起煮得軟嫩的完整牛肉塊，肉質多汁柔順，每一塊都能吃出燉煮的紅醬所濃縮的酸酸甜甜，有點微辣再帶起舌尖麻麻的尾勁。

附餐烤得酥脆的薄切酸麵包也很好吃，應該說根本完全不夠吃，後來模仿學長沿用同樣烤得酥軟的法棍沾醬食用一樣很好吃。

這裡的法國麵包即使冷掉也不會蛻變成難以啃咬的乾硬，反而有種Q軟的嚼勁，越嚼越能吃出麵糰當中原始麵粉與糖的香氣。

將心神都投入進美食中的兩人從來不會因為安靜進食的過程中有一絲尷尬，如果說冰炎是基於用餐禮儀的話，對褚冥漾而言就只是因為太好吃而自顧不暇，分不出心神的當下只能專心忙碌於刀叉之間的配合，只為了把食物分屍好方便吃掉。

他們多少會用行動交流彼此餐盤中的食物，偶爾的一來一往下來，隨著服務員收拾空餐盤的步調，即將步入吃飽喝足的終點。

「褚。」趁著正餐進入尾聲，桌面暫時不見吃食的空檔，冰炎將包裡擱了一整天的東西越過桌上的水杯遞給直屬。

「耶？聖誕禮物？」褚冥漾超驚喜的，愣是張著嘴巴差點闔不起來，完全沒想到真的收到了禮物，「謝、謝謝學長！」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接過手的東西用簡單的素面包裝紙一絲不苟地裹得嚴實，然後再用類似麻繩材質的線繩繞過扁扁方方的物體，最後打了個簡單又漂亮的蝴蝶結。

這讓他有種在簽收包裹的錯覺，不過以包裹來說又太精緻了點，「學長，我拆囉？」直勾勾盯著他這邊看的紅眼視線大概也是在等他拆的意思吧，就像學長之前說的傳統那樣？送出去的禮物希望收到禮物的人能當場拆開。

總覺得啊，學長的家鄉習俗慣性期待人家拆禮物的反應比拆禮物的當事人還要緊張耶，怎麼辦……突然覺得有點可愛，他是說學長啦。

褚冥漾趕緊將吃飽太閒又開始的腦殘甩到一邊，拉掉蝴蝶結的繩子，將一邊的封口拆開，抽出裡面的東西──有兩本書，分別是栗光的《潛水時不要講話》、Peter Su的《後來的你，好嗎？》。

「都是今年四月的新書……你大概覺得都這個年代怎麼還有人送書吧。」不曉得基於彆扭還是彆扭？學長搶在他開口之前先發制人，撇過頭，「不好意思啊，在我們那邊是每年的常態，所以不用抱太大的期待。」

「不會啦，我很高興！」衝動之下脫口而出的褚冥漾眨了下眼，也不知道是被學長突然的鬧彆扭給逗的還是怎樣，他笑了出來，「我知道學長真的真的很喜歡書啊。」

「……我們那邊每年聖誕都有送書潮，書對我們來講是不可或缺的東西。」冰炎沉默了下，又突然誠實了起來，「bókaþjóð……在我們那邊甚至樂於稱自己為一個為書痴狂的民族，並以此為自豪。」

褚冥漾聽學長說，若以一句老話概括他們的生活到底跟書有多密不可分的話，那就是『Að ganga með bók í maganum.』，即為『每個人的肚子裡都裝著一本書』的俗語意味。

褚冥漾聽得很樂在其中，也喜歡聽學長講自己的事，而且這個機會真的很難得會有。

「所以學長的家鄉那邊，幾乎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愛看書嗎？」就算近期內才有了點概念，他還是很難想像居然會有這樣的國家，那不就全國都是文青嗎？也太厲害了吧！

冰炎則想著，一方面也是長期的夜長晝短導致他們半先天性培養出這樣的共同潮流，「對我們來說，每個人平均一個月就能看兩到三本書是家常便飯，十個人當中就有一人有出過書也是常態。」

「耶？這樣？」那不就十分之一都是作家！褚冥漾進一步問了學長剛才提過的話，「什麼是送書潮啊？」他覺得越問越顯得他們台灣小孩的肚子裡簡直一點墨水都沒有，不過他還是好奇。

「就是所謂的聖誕書潮。」冰炎看了眼聽得津津有味的傢伙，「當地出版社每年大約出版的八百本書基本上都會被平均60％的人挑去當禮物送，原因之一是聖誕節就在出書潮期間。」

「基本上不管是家人或朋友之間，互相送書已經成為我們那邊樂此不疲的習慣。」褚冥漾看著學長像是在回憶著什麼，說話間揚起淡淡的笑容。

黑色眼睛微微睜大，盯著學長目不轉睛地看，想要把這抹笑也烙印到腦袋裡。

冰炎說完，想著平時推薦給學弟的書也夠多了，正想開口說如果覺得太無聊的話……

「我很高興！」這次看穿學長又想說什麼的褚冥漾反過來搶話，搶著回應收到這份禮物的心情，「真的，我很高興。」一方面是他已經漸漸習慣讀書時那種靜下心沉浸在故事裡的感覺，總覺得越來越能理解學長為什麼會為此著迷；另一方面，一想到這是學長為他挑的，他實在想不到除了高興還能用什麼來形容現在的心情。

有的話，應該就是『喜歡』吧。

因為學長而開始嘗試多看課外書，因此體會了看書的樂趣，並藉此更了解學長的種種──然後，更加確定這份只增不減的喜歡。

他也喜歡看書時那種心無旁鶩的感覺。

尤其……他瞧著擺明會讓他好奇翻閱的封面跟書名，「齁、學長你犯規，挑潛水的書我怎麼可能不喜歡啦！」

冰炎看著眼睛雪亮的興奮神情，算是放下心，低低哼笑了下，「送你的，當然是挑你會有興趣的。」畢竟他想看到的就這樣單純開心的傻表情，「這樣也能讓書本身有個安心落意的家。」

聞言，忍不住偷偷翻書的褚冥漾又抬起頭看向學長，露出孩子氣的笑容：「我會好好珍惜的！」

真是……像個拆到心有所屬禮物的孩子，被渲染的冰炎不禁也勾起淺淺又柔柔的弧度。

直到一道不合時宜的飯後甜點介入他們之間，褚冥漾滿心歡喜的表情裂了一下，「學長……我飽了啦。」即使銅盤上擺的是香氣四溢的金黃烤牛奶土司，靠他一個人也實在無法。

紅眼瞥了下附在一旁不算太甜的竹炭奶油，「……我跟你一起吃吧。」絕對不是折服於那一聲賴皮的撒嬌。

然而剛剛才說飽的小狗一沾上另一種由斑蘭葉及椰漿製成的Kaya醬時，又像小豬一樣忍不住食指大動，一片接著一片，「這個鹹甜鹹甜的，椰子味好重，甜甜的很好吃耶。」

冰炎看了看那簡直夠格養成豬的胃口，又看了看整體上長不出什麼贅肉的體格──

「……你高興就好。」

算了，長了贅肉他也喜歡。

不管怎樣，他都喜歡。

TBC

※後記

不管是期待拆禮物還是期待禮物被拆，都是長大後還保有純真一面的珍貴童真。

還有，一直覺得撇除漾漾原作裡從小衰到大跟各種有的沒的陰謀，神經不至於敏感纖細過頭的話，正常的胃口大起來其實應該跟他表哥有得比，瞧兩人喜歡吃的東西也都差不多，然後體質也是吃什麼、怎麼吃都不發福的身材，氣得玥姊牙癢癢（明明身材也很好，但就是想找碴XD）。

突然想到，『不管怎樣，都喜歡』這句話在〈綠豆湯〉那篇裡，辛西亞也說過一樣的話，就有種精靈的天性果然專看內在美，並且專情一生（再加上燄狼的深情果然養成一顆戀愛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