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今天是二十四日平安夜。

身為TA的褚冥漾依然奔波忙碌，現在手裡正搬著熱騰騰的課堂用資料一路從校門口的影印店跑回系大樓的四樓教室，打算趁下課的空檔發給全班。

「漾漾，我來發就好。」千冬歲自願接下整疊訂好的紙張幫朋友分擔勞動。

「謝謝！」他道了聲謝馬上去忙別的，一會兒去老師辦公室把備課資料整理一番，然後送到待會兒要上課的場地，一會兒又幫其他任課老師點收原料藥之類的。

有點熱了。一堆事一下子擠在一起，忙著跑腿的褚冥漾一邊想著雖然今天好死不死又碰到寒流，不過室內的溫差沒那麼低溫，跑著跑著……他騰出手拉了拉身上的厚衣領口透氣，明明是為了抵禦晚上要外出的寒風而特地套的厚針織衫，現在卻運動到有股衝動想脫掉。

是不至於熱到出汗啦，幸好系大樓內的窗戶全都有敞開通風，不然他真的會悶壞。

有些工作急歸急，不過他還是挺慶幸連同明天的東西都一併在今天放學前好好跟他交代清楚，免得都要下課了還給他殺出程咬金，換作是平常的話他還好說話……但是今天，不行。

終於拚死拚活忙完了，褚冥漾唰的一聲拉開實驗室門，一時之間喘到無暇去注意今天一路上好像特別多那種多停留在他身上幾秒的不明視線，一屁股坐回跟朋友同組別的位子上歇口氣，「呼……」鬆了口氣，還好趕在放學前搞定。

「歡迎回來！」因為實驗室禁止飲水飲食，米可蕥他們也只能表示誠意地幫他搧搧風。

現在下午第八堂，這節課比較鬆散，大部分的人交完該做的試做半成品後，已經是整個在等下課的氛圍了。

「那堆講義我都發完了。」千冬歲推了下眼鏡說。想著依這些課外講義實打實的厚度來看，他有預感，期末考一定會很精彩。

「哇……都要過節了，喵喵現在不想面對這麼殘酷的現實啦！」米可蕥作勢捂著耳朵嚴正抗議。

旁邊聽到悲報的萊恩已經瞬間萎靡得不成人形，「殺了我吧……」聲音聽上去非常打擊。

褚冥漾苦笑著拍了下室友兼同學的肩，「加油啊，萊恩。」要對方振作點。

「對啊，不是有我們幫你嗎！」加入打氣陣容的米可蕥吐了吐舌，「雖然喵喵不是很可靠，不會的地方偶爾也要有人教。」她樂觀地表示他們同病相憐，同學並不孤單！

「怕什麼，每回不都有我吊著低空飛過嗎。」千冬歲一如往常底氣很足。

「也是。」接收到朋友們的鼓勵，萊恩頓時釋懷了些，「欸不是……所以反過來我應該要怕被歲操死才對……」他發出另類的悲哀結論。

「你能不能有點志氣？」千冬歲白了他一眼。他這個每次考前都要充當這孽緣的褓母都沒抱怨什麼了，這傢伙倒是意見很多。

「哎哎，好了啦好了啦！」米可蕥出面想衝散面臨期末的烏煙瘴氣，「反正是一月份的事情，跨完年再說吧！」

「也是。」到時候一定有備無患的千冬歲壓根沒在緊張，「反正過完明天的聖誕緊接著還有跨年，這個月肯定醞釀不出什麼讀書氣氛。」說罷，暫時放過某個飯糰魔人。

坐在位子上一時之間懶得動，褚冥漾分神聽他們把話題跳到節日上，一邊繼續休息。

天知道他剛才像個白痴一樣，在系大樓的樓梯間百米衝刺往返了幾趟。

「不過說到明天的聖誕節……」聊得正起勁的米可蕥不禁又把注意力分給好不容易閒下來的朋友，目光有意無意掃了掃今天好像特別不一樣的友人。

不過對方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對奔波的時候引起附近比平時還要多一點的目光好像也無感。

神經好粗喔。

神經粗的還有萊恩，同樣沒覺得有什麼，因為身為室友的他已經在一大早就適應朋友好像比以往更講究一點的穿著。

「漾漾晚上要跟學長出去吧。」千冬歲看了和友人頗搭的針織衫一眼，倒是冷靜地敘述掌握的情報。

「對啊。」褚冥漾淺淺地笑了一下說，早就習以為常對方的無所不知，鐘聲一響便跟他們站起身，收拾位子上的東西，倒是不急著離開。

米可蕥圓睜著眼睛欣賞他輕盈披上大衣外套的動作，不難理解為什麼今天放在朋友身上的注目會增加。

是說漾漾本來就有這樣的條件，只是本人一向不以為然罷了。

「漾漾，不趕嗎？」萊恩疑惑地問。倒是他六點的班還要塞一頓晚餐有點趕。

褚冥漾困惑地唔了一聲，倒也不算趕，就……「還好吧，我還是得留下來把實驗室巡一巡才能走。」

「交給我也一樣吧。」千冬歲聳聳肩表示無所謂，「反正我弄完可以順路去系辦。」

「咦？可以嗎？」

「嗯嗯！漾漾先走吧，喵喵也跟千冬歲留下來，待會兒走的時候會順便還鑰匙。」米可蕥也加入催他先走的陣仗，「可別讓學長等太久喔～」

「是我等他才對啦。」褚冥漾有點侷促地笑了下，「學長說會晚點，所以才叫我好了先過去隔壁棟會合。」啊，得趁空檔順便回去一趟拿安全帽才行。

說不過朋友，他也沒推辭，脫下實驗袍並換上外套，側揹起後背包，「那我先走囉。」褚冥漾偏頭跟他們說了聲『掰掰』，轉身朝門口方向離去，窗外的氣流帶動卡其色大衣的衣襬微微擺盪，相襯著修身的背影。

等人走了之後，米可蕥看來看去還是忍不住給予大膽的好評：「漾漾今天好帥喔！」

踱步在走廊上的褚冥漾則是想著，其實今天這身穿著也算保守的Safe吧？

身上紅白相搭的素面印花格紋民族風針織衫也一直是罷占衣櫃一角的冬衣，好像是去年還是前年的哪個親朋好友送的，再套個老姊給的卡其色連帽牛角扣大衣；下半身的部分沒什麼好挑，就穿件百搭的黑色牛仔褲才不會顯得全身太亮色，再來就是常規球鞋……好啦，他刻意挑了雙不常穿，所以很乾淨的鞋。

這樣會太刻意嗎？大概是對聖誕節的刻板印象吧？褚冥漾莫名其妙搭出一身英倫風。

走在路上一邊忘我地腦殘，無視幾道女孩子視線（本能覺得不是在看他）的他癟了癟嘴，突然覺得自己不像要去吃飯，而是要趕著去撞九又四分之三月台到霍格華茲上學才對……才怪咧！

他一路上胡亂自我吐槽一番，加快腳步跑回宿舍拿帽子。

※※※

應該是這間吧？順著簡訊指示的位置，褚冥漾小心翼翼地拉開門，「不好意思打……哇──」差點叫出聲。

齊刷刷看過來的探究視線跟上次幫賽塔送資料到學長教室的時候有得比，甚至比上次還要熱情……？

「誰家的學弟啊？」

「有點眼熟……不是冰炎的學弟嗎？」

他聽到附近在竊竊私語的聲音，感覺自己就像是被這群高年級盯上的青蛙。

欸、不對！他好歹大二了耶！怎麼氣勢弱回菜鳥似的？！

「哈囉？你找誰呀？」就近的某位學姊乾脆整個人轉過來，半趴在椅背上歪著頭看他，就是標準的女生密技45度仰頭角，直勾勾盯著他半哄半問。

褚冥漾吞了口口水，想後退一步。

這一看就跟冥玥和庚學姊完全不是同個類型，而且說話方式好自來熟，讓他完全不曉得該怎麼應付，「呃，我找學……」糟糕！他咬了下舌臨時打住，突然想到直呼學長的話根本沒人知道他要找誰。

黑眼同時在找救星般地朝教學用實驗教室裡頭亂掃。

「找我的。」正在趕進度的冰炎聽到騷動一抬頭，才發現有個人被堵在門口，「褚，你等我一下。」他對那幾個擅自跟自家學弟搭訕的女人皺了下眉。

尤其在他出聲之後，他還聽到類似砸嘴等可惜的聲音，找死嗎？

現在多功能教室一片混亂，系上的傢伙零零落落到處走動，也難怪直屬第一時間找不到他。

看了眼對方放心鬆口氣的樣子，冰炎無視繼而轉向他的各種目光，繼續把該弄的東西趕緊弄一弄。

他們下午的課堂很隨意，前面兩堂把課上完後，留著最後兩堂的時間讓他們把該交的結報跟有的沒的要評分的東西交一交就可以走了。

不交也可以，就平時小考成績直接計一次零。

夏碎朝門口揮了下手，臉上淡淡的笑容同時安撫了有點不知所措的學弟，「你這是在炫耀嗎？」以隔得老遠的門口絕對聽不到的聲音，紫眸不動聲色地睇了眼假專注的人，笑意趨近於皮笑肉不笑。

「炫什麼耀？」冰炎頭也不抬加快手邊的作業，同時豎耳仔細聽，注意門口的笨蛋有沒有被欺負或是被調戲得太過頭。

「在正水深火熱的時候把褚找來，擺明就是要撇下我們去過節。」夏碎同樣沒停下手邊的書寫，「這不叫炫耀是什麼？」

「不然要褚像隻無頭蒼蠅一樣亂跑嗎。」冰炎嘖了一聲，他自己遲到理虧在先，再把人隨便放生在外瞎等也太超過了。

所以把他抓來看得見你的地方？夏碎眼裡滿滿的不置可否，他都快覺得旁邊這位把自家直屬寵到無微不至的人到底是不是他搭檔本人了。

有何不可？冰炎不以為意地瞥了隔壁一眼。反正再寵，依那個笨蛋的死腦筋也不可能有恃無恐，更不會是趾高氣昂的那塊料。

有理，算我敗給你了。夏碎睇了投降的眼神，心知自己也沒什麼挖苦人的立場就是了，「好，你沒炫耀。那你總該承認自己有那麼一點樂意被宣示主權的意圖吧。」不好挖苦人，但該調侃的還是要調侃。

「什麼？」冰炎一臉『你到底在公三小』的表情瞪他一眼，懶得跟他打啞謎。

夏碎揚了揚眉，摸不清這個一大早就異常惹眼的人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跟搭檔起碼相處了兩年多，他可沒見過對方有為了哪個日子注重過穿著。

看了一年多的襯衫搭牛仔褲，也就這最近才……好吧、他懂了，穿衣看心情，認識褚之後他這個同學可有心情好好穿衣服了。

當然不是說千篇一律的襯衫牛仔褲有多邋遢，套用褚可能會發明的話語，這個搭檔就算套個垃圾袋也能穿得像走T台……完了，褚這濾鏡被隔壁的人玩壞了吧？夏碎光想像就難以苟同。

真不好意思他不是『學長粉』，更何況這張臉他看了也有兩年多，不光說麻木而已，要他往這張臉揍一拳他也揍得下去。

不，夏碎對搭檔沒有不滿。他現下不滿的只是為什麼現場一堆心碎的聲音只有他聽得見，而當事者卻可以視若無睹？

以現場佐證，眼沒瞎都會注意到門口二年級學弟手裡此刻看起來如此亮晃晃的安全帽，而且明眼人還看得出來旁邊這人肯為了跟一個學弟吃飯而放棄平時的穿著，甘願容忍一天平常最讓他煩躁的視姦攻擊Double版──「這下全世界都知道你心裡有人了。」夏碎苦口婆心地下了以上結論。

「知道就知道，別多嘴妨礙我就行。」冰炎無所謂道。

「要多嘴估計也很難。」夏碎同樣不甚在意地說。

根據少女心定律，要是確認屬實就真的沒機會了……估計一堆暗地裡的信徒們還是寧可裝傻充愣，況且他們圈子的壁壘那麼厚，想找褚質問的勇者也壓根挑不出空隙。

「所以你真的沒這個意思？」夏碎極度懷疑。

「沒有也被你抹黑成有了。」冰炎趁機白眼他。

他只不過是看場合穿衣服，算是家鄉那邊認真過聖誕節會有的傳統習慣，況且重要的日子跟重要的人度過，應該沒有比這個更讓他心服口服成為稍微注重穿搭的理由。

說到底，他人眼中的自己是什麼樣子從來就不是他會去關心的事……不過一旦出現了特例，現在可能連這點都無法說死了吧。

冰炎停下了筆，隨著站起身，將手邊兩份報告順勢擱在搭檔的桌上，「這是分組小論文中我負責的部分，個人結報順道幫我向全班收齊。」匆匆收拾完桌面，他拎了椅背上的大衣迅速套上，「小論文有我的什麼問題的話，明天再Call我。」說罷，將隨行包背上側肩。

「好意思？」夏碎態度淡然地隨口說，也知道對方敢交出來的報告或論文一向挑不出問題，「知道了，我的部分如果有問題，『明天』再Call你。」某兩個字加重發音，重點調侃。

冰炎不以為意地隨口應了聲，踏著俐落的步伐去迎接門口久等的小呆瓜，「餓了嗎？」紅眼順勢瞥了眼差一步就要變本加厲糾纏學弟的手，略冷的目光逼退那些想要故技重施的女人，休想透過肢體接觸搭上他的直屬。

「還好啦，也沒等很久。」終於得救的褚冥漾知道學長是怕他罰站太久的意思，「呃，學長？」發現學長的臉色有點那個啥，而且還莫名其妙瞪了他一眼。

斜了眼粗神經的呆瓜，冰炎沒好氣地嘖了聲，「走了。」順手拉著他走出多功能教室。

什麼啦？幹嘛瞪他？褚冥漾一頭霧水，走出去的下一刻就聽到裡頭又突然爆出哀號跟聒噪，「欸？他們在吵啥啊？」

「不重要。」冰炎頭也不回地說，拉著學弟的力道又緊了緊。

好吧，不重要就不重要。褚冥漾聳聳肩，一路到停車場的途中才有閒情逸致去觀察學長今天很有品味的穿著──剛剛在門口遠遠就看見了，襯出學長比平時還要柔和的圓領杏色素面衛衣，搭上成熟簡約的深灰色大衣，深牛仔色修身直筒褲顯得修長的腿更高挑，黑色馬丁鞋穿在學長身上也特別有味道。

整體走深色路線，卻黑得很有層次，他也說不上來更多評價，總而言之學長到底有穿什麼是不帥的？說不定連垃圾袋都能讓對方穿得像走時裝秀咧！

「發什麼呆？」短短的路程一下就到了，把人放開的冰炎又看了眼學弟比想像中得體的穿著，雖然他也沒跟對方講要吃什麼……不過現在對西餐的服儀也沒那麼多講究了，甚至有人套個T恤也是照樣進餐廳。

「幹、幹嘛？」回過神的褚冥漾就瞧見學長用一種很詭異的眼神盯著他看。

「沒什麼。」被質疑的冰炎索性不客氣地打量回去，「你很懂嘛，對我們要去吃飯的地方有概念。」反正畏畏縮縮向來不是他的風格，他就是多看一眼又怎樣。

「也沒啦。」褚冥漾心虛地乾笑了下，搔了搔頭，「就直覺學長應該不會隨便吃……呃，隨便吃也行啦。」他強調自己很好養，但就是覺得學長不會在這樣的日子虧待自己才對。

猜對了一半。知道學弟在想什麼的冰炎沒多說什麼，坐上機車發動引擎，「上車吧。」

然後褚冥漾愣愣看著學長把他去年送的禮物戴了起來，看來這幾天的寒流真不是蓋的，學長連防風手套都拿出來了。

等學弟坐上了後座，冰炎催了油門騎出學校範圍，「手──」趁停紅燈的空檔，他偏頭向後座補了一句，「冷的話可以放我的口袋。」

褚冥漾愣了一下，「咦？……喔。」躊躇幾秒，他最後還是鼓起勇氣伸出手做環抱狀，將手放進駕駛的大衣口袋捂暖。

一下子歸零的距離、抱在腰間的觸感……讓兩人一時之間難以維持平常心。

褚冥漾想著，無法克制加快的心跳到底會不會穿透衣料而被學長發現……？

冰炎則想著，待會兒到目的地的時候，學弟會不會露出他預料中高興的傻表情？

畢竟特別的日子，他不想虧待喜歡的人。

TBC

※題外話

夏碎只想說：褚你這樣真的不行（已經不是濾鏡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