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只不過是史密拉的直覺,就如《雪中第六感》字面直譯的粗暴猜測。

但這是一場極為理性直白的剖析。

這場陰謀從一起小男孩墜樓事故與屋頂遺留的足跡拉起序幕,褚冥漾透過以她為主觀的視角去挖掘她一意孤行認定的不單純。

在他人眼裡是多麼荒唐又無理取鬧,然而她尖酸刻薄的嘴卻無法為無憑無據,聽在他人耳裡近乎冠冕堂皇的質疑再多解釋什麼。

褚冥漾知道她把握著一股肯定,以一個長期與雪和冰為伍的格陵蘭人來說,由經驗淺移默化下的直覺便已足夠。

以賽亞突然與這世間告別的時候,丹麥的氣候已迅速降下低溫,天空隨時都能飄下攝氏零下二至十八度的雪。

剖析真相的過程並不順遂,這是肯定的,與令她敬畏的寒冰氣候相呼應的是丹麥人特有的冷漠。

或許並不是所有丹麥人都是如此,或許她身為格陵蘭移民的尷尬身分從未被接納進群體,或許她也不屑於這份虛榮。但不可否認,從1814年的基爾條約開始,殖民時期到至今的雙公民權利,對她來說殖民政府也早已淺移默化般刻入骨血、侵蝕她不再標準的母語,成了無法賴帳又格格不入的奢華包袱。

那天男孩面著地陷入同樣冰冷冷、又看上去十分軟綿的雪地,沒有怵目驚心的血染紅白色溫床,彷彿孩子只是在雪白的搖籃中沉沉睡去。

無論如何,這一切似乎都比想像中來的心寒。

僅供想像的闡述對爛在客廳沙發上的褚冥漾來說不足以冷到他打哆嗦。

雖然今年入冬冷得早,不過跟遠在天邊的北歐地帶相比,台中十一月下旬的冷涼程度頂多是適合套上厚長袖保持暖和的舒適氣候,從窗戶大方滲進來的陽光更是與書中刻畫的人情冷暖大相逕庭。

校慶之後又拖了兩個禮拜的周休二日,他終於有空趕回家免於遭受老媽的擰耳制裁。

閒閒沒事的他正賴在客廳椅子上看這本厚到根本像字典的丹麥推理小說。

說是丹麥文學……不過他已經有預感,從這本厚實又獨具個性的講述,大概會是充滿格陵蘭式的矛盾與衝突。

套用那不曾屬於他的語言──qanik。褚冥漾想著雪花仍是他所嚮往著天際有幸能否再次賜予他的贈禮。

然而冰雪似乎又比他想像的冰冷無情。

物理上的理解,他當然知道極低溫鑄成的冰甚至能殘忍地致人於死地。

還不只,他忘了在哪聽說過,長期下雪的天也容易使人患上憂鬱。

即便如此,關於雪的記憶對他來說仍然短暫而美好。

不過就他這淺短的認知,或許也只會被任何聽到他這番言論的北歐人視為兒戲般,成為啼笑皆非的笑柄吧。

比如說學長?被笑他也只能認了。

阿他就鄉巴佬咩。

「在看什麼這麼認真?」一個力道搧在黑色後腦杓作為早晨的第一聲招呼,經過沙發椅背後的褚冥玥側頭瞥了瞥老弟手裡的厚書本,瞇了瞇眼,「你啥時這麼文青了?」隨口問的聲音夾帶慵懶與狐疑。

褚冥漾抽了下嘴角打哈哈:「沒啦,就無聊跟人借來打發時間。」才看幾本書而已不至於吧,而且你有看過讀個書坐沒坐相,還把腳翹在沙發扶手的文青嗎?!不要亂侮辱文青啊!

他回頭看了眼沒事巴他尋樂的老姊,很少看她那麼晚還沒出門,「你找我要幹嘛?」這女魔頭也不會真的閒著沒事特地打斷他看書吧。

「我跟辛西亞約好要逛街。」平整瀏海下的黑眸瞥了眼剛好路過在沙發上生根的傢伙,「你很閒的話就跟我一起出門吧。」

褚冥漾眼神死,知道這魔女脫口而出的問題從來不帶問號,「我看起來很閒嗎?」他有氣無力地揚了揚手裡的書,企圖強調它的存在感。

「你不是說無聊才跟人借的嗎,那不是閒是什麼?」已經拎著小包包的褚冥玥手環胸唯他是問。

「……」他暗自抹了把臉,差點想往自打臉的兩頰抽兩巴掌。

最後不意外敗下陣的他還是被女魔頭給拖出門了。

 

※※※

 

姊弟倆偶爾還是會跟親戚出去吃飯什麼的,所以褚冥漾其實也不是真的排斥跟老姊出去。

兩人走在離家附近的街道上偶爾閒聊著。

其實小的時候,在褚冥漾的印象裡這個大姊頭一直是他還蠻懼怕的對象。他姊從小就很獨立,氣勢也很強,加上又常常兇他,以自己從前懦弱的性子怎麼可能攻克得了她。

喔、不,現在也依舊只有被指使的份啦……只不過後來又覺得沒什麼好怕倒是真的。

因為再怎麼兇都還是他老姊嘛,而且還常常把愛慕者獻殷勤不要的蛋糕點心丟給他處置,也算是長期壓榨下偶爾的收賄……說笑的啦,其實他知道老姊對他很好。

家人對他的好從來不用說的,但褚冥漾一直都知道,嘿嘿。

「笑什麼笑得這麼噁心,嘖!」腦袋又被賞了一巴讓他回神,被銳利黑眸瞪到發毛,他才發現自己又把剛才的腦殘寫在臉上。

「沒、沒啦!」他捂著頭又閃了一下身,免得老姊又一記回馬槍,「對了,我最近巧遇了以前那個外國人叔叔。」

「哪個外國人叔叔?」褚冥玥睨了他一眼問。

「就是以前好像在哪玩,然後路上有碰過一大一小不像家長帶小孩的奇怪二人組。」褚冥漾也講得很模糊,因為是很久遠的事情了,想著老姊的印象應該也很薄弱。

不料褚冥玥喔了一聲,貌似還真記得,「那麼巧,你在哪碰上的?」隨口問。

離市區約好的地點還有段路程,多的是時間讓他們在一路上隨意聊。

「中秋節的時候。」褚冥漾把那天出去吃飯遇上外國大鼻子叔叔的情形大約講了一下,「根據我的印象,他真的是一點都沒變耶。」所以一下子就認出來了,真奇妙。

「人長到一定歲數基本上變化不大。」褚冥玥這樣說,一副他大驚小怪的樣子。

不過說到變化,那麼當時那個目測估計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應該已經長到判若兩人了吧?「也不曉得後來那個小孩現在過得怎樣了。」想到這,他就突然挺好奇。

結果獲得老姊一枚嘲弄的眼神,「怎樣,還對人家念念不忘?」

褚冥漾『蛤?』了聲,奇怪道:「是好奇啦,好奇而已!」什麼念念不忘?不要把他講成還在小學時期的思春啊!

褚冥玥哼哼笑了一下,也就逗他玩玩而已,「你出門有什麼打算嗎?」她有留意到被她拖出門的老弟順手拎了錢包。

褚冥漾喔了一聲,「想說出來都出來了,就順便物色一下聖誕節的交換禮物。」說罷,黑眼左右觀望了下周遭街景,也已經陸續搬出聖誕裝飾正循循漸進地布置中。

褚冥玥聞言嘖了一聲,「那如果我不拖你出門,你是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要準備?」還記得這傢伙去年也是跟朋友熱熱鬧鬧地玩這種老掉牙遊戲,所以不意外。

「阿就想說還很久咩。」褚冥漾聳聳肩無辜道。

「下禮拜就十二月了,久個屁。」褚冥玥斜睨他,翻了個白眼。

不過在路人被煞到的濾鏡眼裡,老姊估計仍是一派優雅高傲的冰山女神形象吧。褚冥漾這樣想,癟了癟嘴無力反駁什麼。

大概再走沒多久就會有白目見縫插針靠近搭訕吧?然後就會被冥玥煩躁地叫他們滾開。

不過今天估計是有他這個男生作伴的關係?到目前為止周邊都還蠻安份的。

算了,敢惹事生非的傢伙也會馬上被旁邊空手道黑帶的女魔頭給就地制裁,從來就沒他的事。

他家老姊就是武力質高到破表,獨立能幹到老媽都擔心她會單身一輩子。

不過褚冥漾看老姊一直都是一副老神在在蠻快活的樣子,搞不好就很享受單身……尤其每回看到表哥跟女朋友兼她的友人在高調放閃的時候,老姊總會受不了翻白眼,然後老話一句口頭禪:「我還是單身就好了。」

其實也沒什麼,現在這個年代不婚族很多,也不是說結了婚就能多幸福。婚姻的定義因人而異,單身的自由亦是千金難買。

「對了,剛才說到以前出去玩的地方。」褚冥玥倒是一時興起想到,「聽媽說今年過年就是要到很久沒去的金門玩。」因為去年的兩邊大家族聚會辦過了,所以今年有空可以排旅遊。

褚冥漾一副見怪不怪,「是喔……咦?」回過神錯愕,「我們以前碰上湯瑪斯他們的地方是在金門喔?!」

褚冥玥無言地斜睨他,「去哪玩都不記得,就只記得你那心心念念的女生!」一掌搧在他的後腦勺。

這傢伙良心都喂狗吃了是吧?白養了這麼多年,小小年紀就知道見色忘友!

褚冥漾吃痛地揉了揉挨揍的地方,「不是嘛,都那麼久以前的事了,哪記得這麼多……」

還有那個兇巴巴是男生才對。他委屈地想著,腦袋上的疼痛有種當年不識好歹被暴力相向的似曾相似──

「你瞎了啊!公的母的都分不清楚!」

「我是男生、我是男生!給我看清楚!」

「總而言之就是這漾。」褚冥玥又斜了他一眼,冰冰涼涼的威脅語氣把他拉回神,「時間是初三到初五,要是給我玩到忘記回來就有的你好看。」

褚冥漾下意識縮了一下,「會啦,過年怎麼可能不回來。」對出去玩的事一向沒意見。

關於家庭旅遊,從小都是這樣。想去哪裡都是老媽規劃,長大後多了老姊會跟她一起策畫好行程,然後他都是臨時被拖走的那一個,家裡的財務部長老爸則是負責把計畫實現出來、外加司機擔當。

褚冥漾暗自感嘆,再度體認到他們家中的男性地位有多低下。

不過俗話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看老爸跟老媽從他出生到現也一直都還是恩恩愛愛。

這樣很好。他想,這大概就遇上所謂“對的人”才會有的良性循環吧。

褚冥漾好像懂了,學長曾經似乎說過類似『幸福從來就不是單一付出』這句話。

其實簡簡單單的,兩個人就可以互相依靠著一直走下去。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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