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歌單：〈Flower - Moon Jellyfish〉。

「還記得法蘭佐平壓嗎？」

稍早前回到船上，直屬兩人配上分離式防寒衣、潛水面鏡、蛙鞋等基本配備。

與浮潛不同，所謂的自由潛水是憋一口氣潛入水中潛泳，所以呼吸管不管用，算是可有可無的東西，留在浮球上或是掛在頰邊都無所謂。

不過現下因為沒有浮球，更不會有能攀繩下潛的繩索，所以如果連基本功都沒練好就別想玩了，因為對初學者來講，根本不可能靠自己躬身下潛。

所幸褚冥漾的確並非初學者，而他現在正遵從學長的引導，花一小時的時間複習一些潛水的基本功，也算是暖身。

他踢動蛙鞋在水中平行潛游一段距離，熟悉了下水中轉向跟仰躺式動態平衡，還有轉身在水中呈垂直站立並維持站立換氣等等……這些都是自由潛水的必備能力，也是保命措施，因為任何一項潛游都伴隨著一定的風險與危險，當作兒戲而貿然下水所招來的後果甚至可能會賠上性命。

在水深兩、三米處順利做了幾次平壓，褚冥漾探出水面跟學長確認了沒問題。

跟著下潛看狀況的冰炎也確定學弟今天狀態不錯，平壓該注意的事項也沒忘，所有該會的一樣都沒落下，再加上今天海況不錯，水質能見度OK的情況潛下去才有樂趣，不然什麼都看不清也挺掃興。

以防萬一，他又補充提醒了句，「記得開頭平壓的時機很重要，潛下去前做第一次、蛙鞋底端沉入水中前做第二次，再來只要感受到稍微的耳壓都可以做。」平壓可以說是攸關整個潛泳順利與否的最初門檻，對潛水夫來講也是必須培養起不容失誤的習慣，它會影響整個潛水的步調，失誤的話甚至會招來耳膜受損等危險。

「我知道了。」雖然是常識性事項，褚冥漾還是耐下心謹記學長的提醒，就是因為很重要，對方才會重點性重複，要不然直屬也不會浪費口舌。

「然後上升返回水面時不要做平壓，這點你應該也懂。」說話間，紅眼看著明明很期待下水，卻沒有表現出心浮氣躁的學弟，對方乖乖耐下心聽他講兩人都知道的廢話，沉得住氣的樣子很穩重，讓人很放心。

畢竟潛伴可是出意外時的唯一救命稻草。

「總之，一切以安全為優先。」謹慎的赤眸同時流露出躍躍欲試的光芒，冰炎看了學弟一眼，淡淡地開口：「自由潛水是進入另一個世界──」

「沒有重力、沒有顏色、沒有聲音，是一次進入靈魂的跳遠。」褚冥漾順其自然地接續後段話，然後他接收到學長略意外的視線，靦腆一笑，「前陣子潛水之後實在太沉迷了，翻了一堆書，所以……」

「恩貝托．皮里茲？」阿斯利安從腦中翻出有些印象的句子，身為另一名潛伴的自願擔當，他也準備好擔任安全控制的角色隨時待命。

順便一提，因為沒有浮球，所以他們將就了一下，姑且以SUP衝浪板當作標的物。

「好好喔，可以潛水……」在附近戲水的米可蕥頻頻分神注意那邊，還小小聲的咕噥著「喵喵也好想試試」之類的。

她雖然常常游泳，可也沒專業到那樣……話說，她突然覺得剛才挑戰同學的自己真是笨蛋呢。

千冬歲不輕不重地敲了金色腦袋一下，「潛水可不是開玩笑的。」浮潛就算了，但自潛可是要到水下十幾米處，多考驗技術同學應該知道。

他無視女孩的抗議聲，黑眸看了下距離他們有一段距離的三人，他們各個身穿黑色潛水防寒衣，遠遠看過去像是十分俐落的勁裝上陣，尤其是其中的同班同學，他真的對這個朋友另眼相看，對方身上的潛力與一技之長絕對不至於要到自卑的地步，所幸好友如今也學會了抬頭挺胸。

這只能說是以前際遇不好吧，他人擅自品頭論足的淺移默化之下，價值觀與認同感也跟著自我懷疑……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對吧？漾漾。

嘴角勾了勾，千冬歲打從心底為朋友願意走出心房，並且跨出步伐挑戰面臨的種種而露出的笑容感到高興。

此時冰涼的水輕輕潑了過來，稍微被濺濕的髮梢也讓他回過神，「哥……」始作俑者嘴角掛著淺淺柔柔的弧度，實在讓他生不了氣。

分毫不差把弟弟的表情與思維都看在眼裡，難得興起小小惡作劇的夏碎泛著溫柔的笑意，「歲也有功勞。」

千冬歲愣了一下、無奈，真的被看出在想什麼了，「要說功勞最多的，肯定是冰炎學長吧。」他定眼看了看那邊，道出理應毫無爭議的話。

紫眸跟著望向那邊，「其實用功勞來概括或許太膚淺。」夏碎淡泊的語氣不減笑意，「應該說，這就是大家相處在一起的結果。」而他們每個人都是成鏈的必要共價鍵。

千冬歲靜靜的，不再反駁，算是默認了兄長圓場般的結論。

也或許，才是最正確的吧。

※※※

「準備好了沒？」這邊將要正式入水的冰炎問。

褚冥漾點了點頭，憋了一口氣、順勢做了第一次平壓，跟著學長沒入水中，然後標準地躬身下潛深入海水深處。

他平均能在水下憋差不多兩分鐘，而學長則是四分鐘多，兩人要潛至十米以下都綽綽有餘。

順勢做了一次平壓，褚冥漾專心一志地悠游在海中，海水的冰涼包裹著全身很舒服，下潛的深度還不到很深，藉著透徹的水藍便已經能看見底下環境的輪廓。

自由潛水是一種很放鬆又很優雅的休閒運動，任意在水中徜徉的暢快感，讓身體的每一寸神經恍若搖籃般的舒適，卻又能夠挑戰自我，而克服恐懼之後所能得到最大的回饋，便是揭開海洋神秘的一角，映入眼裡是分秒必爭的美景，烙印記憶裡的收穫卻是深刻的，彷彿每每回憶起來都能歷歷在目。

不過他們這次是在開放性海域潛水，多少要注意一下洋流，尤其趁剛下水體力最好的時候逆流走，回去的時候可以比較輕鬆。

快兩分鐘了，要留有餘裕浮上去，褚冥漾果斷停止下潛，踢動長型腳璞讓自己游回海面，「呼……」他靠著衝浪板調節一下呼吸，盡量緩下跳動得有點過快的心律，希望能減少耗氧量。

可惡，一定是太興奮了。

阿斯利安看了眼擺明對自己這回的閉氣不是很滿意的學弟，因不甘而微微皺起的眉頭讓他險些失笑，「學弟，不急、放輕鬆。」自潛最忌諱的就是無法放鬆，跟操之過急，「當作熱身吧，進入狀況後一次會比一次好的。」

褚冥漾點點頭，又張望了下、發現學長還沒起來，他正想稍微潛入水裡看一下狀況，一旁的水面出現動靜，然後學長就從水面探了出來。

褚冥漾看著直屬呼出一口氣，隨手撩開浮貼在肩頸的潮濕馬尾，然後不緊不慢地調節呼吸，他覺得有些崇拜。

穩穩的四分半。

之後他們三人輪流又陸續潛下去幾回，褚冥漾知道來來回回的這幾趟就算是正常發揮也不可能跟上學長，對方不僅閉氣時間長，就連踢動腳璞的推進動力都很扎實、潛泳的速度很快，而下去的速度快也能節省耗氧。

他有幾度衝動想改變步調，比如試圖逞強加大踢腿的動作之類的，可是潛水過度用力只會事倍功半，況且硬趕速度也只是徒耗氧氣，根本沒意義。

褚冥漾知道這只不過是體能上的差距，道理很簡單，可是他想試著再潛深一點……他想看看學長所到之處的深度到底是什麼樣的景色。

水面下10至25公尺之間是大海中最美的海景，而二十五米處又是一個怎樣的地方呢？

他心裡有底其實還算抵達得了，可是礙於閉氣時間有限，老是匆匆回游。

很難想像學長到了這個深度，居然還能繞幾圈。

他懷疑人家搞不好還能潛到三十米咧。

※※※

不曉得第幾次浮出水的褚冥漾抓著臨時的據點有點小喘，來回幾趟明顯消耗了不少體力，決定稍微多停留一會兒休息。

「還OK嗎？」阿斯利安問，他也陸續來回了幾趟，現在又輪回來擔任安全控制。

「嗯，還行。」褚冥漾肯定地點點頭，嘴角忍不住漾開一抹很舒爽的笑容，「雖然有點累，可是很好玩！」他想都沒想過這趟旅遊能潛到水，說不開心是騙人的！

阿斯利安意外地揚了下眉，暗忖這笑容……要是被某人看到的話，殺傷力得有多大。

偏偏某人很會挑時機，一浮出水面的冰炎就直接目睹到堪稱殺傷力頗大的單純笑容，他著實愣了一下，紅眼反射性亮了亮，隨即撇開頭，「一上來就看你笑得一副蠢樣。」某人口是心非，還故作不爽地嘖了一聲。

但是，阿斯利安卻注意到半遮掩在銀紅色長髮底下的耳根居然……破天荒泛著微微的紅。

哎呀，這個口嫌體正值的傢伙。

撇過去的紅眼又看了一眼明明有點喘、熱情卻不減的傢伙，冰炎默默陪著學弟休息片刻後，兩人一起潛下去最後一趟。

潛水這項體力活盡力而為就好，免得太拼而虛脫。

最後一趟了，褚冥漾顯得格外珍惜，又想要有些突破，可是……比前幾趟還差的體力還是別做白日夢了吧，他無奈地想。

倏地，一隻手伸到他面前，潛水面鏡下的黑眼愣了愣，才發現學長這一趟基本都伴在左右，為什麼？明明都最後一趟了說……

那隻手動了動，像在催促，彷彿能看到鏡面下的紅眼挑眉質問著「到底抓不抓好？」的樣子。

時間有限幾乎不容褚冥漾多想，他握上了學長修長的掌心，兩人的手在水裡的溫度是一樣的沁涼。

冰炎透過交握的手領在前頭，帶給學弟加快下潛的動力，潛游的流利身線映入黑色眼簾格外的優雅俐落。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握住學長的手如今讓褚冥漾變得有點緊張，不過安心的份量佔居多，隨著前方的引導，他居然還有餘力游到了二十米以下，放眼望去整片的珊瑚礁以及從善如流生活於此的熱帶魚時不時自身邊徜徉而過，小巧可愛卻又敏捷，彷彿不怕人，自由自在地四處悠游嬉戲。

原來這就是學長看到的景色，底下果然清楚多了，黑眼睜得圓圓亮亮，感覺很新奇。

他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指觸摸魚兒，結果被逃開了。

冰炎抿了抿唇似在笑，感覺手裡的握力緊了緊，曉得學弟的閉氣時間差不多了，便果斷拉著人離開那夢幻國度般的深度海域。

途中發現直屬有橫膈膜抽動的跡象，不過他不能急，回握的手掌緊了緊作為安撫，還是照著該有的速率回游至水面。

突破海面的褚冥漾拿下潛水面鏡忍不住喘了喘，這次稍微逞了強憋得有點太久了，還好學長帶他上來的速度算快，不過考量水深跟血壓問題，也不至於急躁地拖著他立刻衝出水面，而是沉穩且適度的恆速上游，才能避免水深超過二十米時稍有不慎就容易犯的BO（備註一）。

「褚，慢點。」同樣拿掉潛水面鏡的冰炎皺了皺眉，伸手撥開對方險些扎進眼睛的濕髮，連帶安撫有點狼狽的人，「小心過呼吸。」

聽學長的話放緩換氣的步調，褚冥漾才覺得好些了，黑眼依舊亮亮的，忍不住想劈哩啪啦地分享心得，結果一開口就被撫過頭髮的手背順勢輕觸了下他的唇，要他閉嘴。

「那個不急，你休息夠了再講話。」冰炎收回手道，然後拉著人坐回衝浪板，免得一直泡水。

褚冥漾微微愣了下，「喔……」他回得有點侷促，唇上彷彿還殘留著鹹鹹的餘溫。

「那我先回去帆船附近看看學弟妹的狀況。」阿斯利安決定三十六計走回上策，劫走其中一塊衝浪板，反正同行的直屬倆不需要，他還不忘回頭笑道，「你們慢慢來。」

紅眼瞥過去一眼，算是放任對方心照不宣的調侃。

微微一笑，很快回到船上的阿斯利安稍作休息，想著他這個電燈泡再不滾就要被閃瞎了。

只剩兩人盤坐在衝浪板上，風平浪靜的海面將他們穩穩地飄浮在水上。

受不了緊身的束縛，冰炎脫掉了上半身的防寒衣，然後對忍不住又想飄移的黑眼挑了下眉：「怎麼，這次不跑了？」

嘖，他大概也知道對方在跑什麼。

好死不死與精實的身材面對面，褚冥漾目光生硬，又開始不知道要擺哪，癟了癟嘴還嘀咕了句，「反正再怎麼跑，還不是會被學長給抓到。」學長真的是老愛犯規，還淨在他面前脫衣服是怎樣……

你有沒有顧慮到我的感受啊！心肌梗塞的話你要賠我！他有點抓狂地想。

冰炎哼了聲，對學弟的自知之明還算滿意，他拿起划槳站了起來，用行動表明換自己擔任一回水上駕駛。

有意無意的，水上漫遊的徐徐漂泊多少也讓褚冥漾覺得學長似乎刻意放慢了步調，也不曉得是不是剛才潛水費太多精神，想節省一下力還是怎樣。

悠然划動的板子在水面撫過一道道不急不徐的波紋，任由徐徐的微風吹拂也很舒服，側坐的褚冥漾從原本只是盯著海水的波動看，隨著漸漸被挑起了玩心，水裡的蕩漾波紋搔得他心癢癢，忍不住就伸出雙腳泡進水裡……好涼喔。

甚至興起一股惡作劇，他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踢動雙腿打水，海面因為他的擾亂，而泛起凌亂不規則的漣漪與小小的水花。

連帶被影響到划槳的冰炎挑了挑眉，伸手敲了下前面難得惡作劇的傢伙，白目的行為才停止。

黑眼還抬頭瞅了他一下，才意猶未盡地收回腳，安份地瞇起眼吹風。

嘴角隱隱勾了下，冰炎還不至於對這種難得小叛逆的行為認真生起氣來，對方偶爾的得寸進尺也是對自己信任的一種表現。

姑且當作是撒嬌般的調皮，讓人不由得想縱容。

紅眼靜靜地看著真的得寸進尺打起瞌睡的傢伙，也懶得吵醒。

嘖，明明臉就蠢的要死，但就是……很喜歡。

冰炎忍不住伸手輕觸潮濕卻依舊柔軟的黑髮，被打擾睡意的傢伙還睜開一隻眼睛偷看他，疑惑。

愚鈍又憨呆的樣子終究使嘴角失守，不禁讓他勾起了笑。

算了，既然喜歡了，那就認栽吧。

TBC

※備註

浮潛其實不算潛水。三十米是休閒潛水的最深深度，以下的深度便是技術潛水、專業潛水……等，需要重配之類的。

註1.BO：Black Out，黑視昏迷症。身體缺氧而造成的意識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