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突然開始夢遊。
黑暗中本該熟睡的眼冷不防睜開,隨著輕巧坐起身的晃動視野輕易地適應周遭的一片黑,瞥了臥室房門一眼。
禁聲聆聽一分鐘的空檔讓僅剩的睡意蕩然無存,不溫不火的視線透過門板直盯外頭的方向,然後站起身,直接走出臥室。
一路安靜地越過客廳,冰炎不動聲色地握住純白房門的門把、拉開──
門外空無一人。
收斂足音的他踏出門口半步,側過頭往走廊一端望去,僅僅瞧見黑色腦袋與睡衣輪廓的背影正在回房的路上。
像阿飄一樣,光著的腳丫飄虛,然後『喀噠』一聲關門歸位。
朝隔壁已經緊閉的藍色房門瞇了瞇眼,披著稍顯凌亂頭髮的冰炎不動聲色地關門回臥室,睡回籠覺。
發現褚會夢遊的時機是剛住回黑館的時候,頻率是一星期七天,時間是每回半夜。
官方學名是睡遊症,構成此行為的可能性有很多,確切成因不明。定期回醫療班檢查的冰炎順道請教那裡的資深藍袍,得到了無礙的結論,不是攸關性命的事情他們不會管(沒閒功夫)。
「褚這種行為持續了多久?」他有一陣子沒回來,無法掌握學弟在學校裡的狀況,只好請教負責宿舍事宜的資深行政人員。
「長期以來便是如此。」賽塔告知了據他觀察以來的具體時間,「自從亞殿下不再回來開始。」精靈的語氣輕輕的,純屬客觀陳述。
那麼不難猜測,那個笨蛋開始會有這種現象的契機,癥結點出在他本人身上。
睡遊症不是病,只不過是深層睡眠中的無意識行為,所以賽塔、或者黑館的知情者雖然暗中關心,但是並沒有實施什麼措施。
當然也不可能把人綁在床上了事。
跟巧遇的賽塔分別後,直接回去上課的冰炎就碰上巴巴跑過來的小狗,還拿著課表問他莫名其妙的問題,「誰知道。」不著痕跡回應那個蠢蛋,決定先不打草驚蛇,靜觀其變。
褚的睡遊症行為很簡單,就是每天半夜到他房門外罰站幾分鐘。
基本上形同於無的動靜對粗線條的人來說或許構不成問題;但這裡不是棘館,出於本能防備一切擾源的他當然更不可能撤下神經質無視門外。
嘖、很煩。尤其那傢伙偶爾開始自言自語的時候更煩。
睡眠恍惚中感覺到外來者就算了,唉聲嘆氣的哀戚語調是當他死了嗎!睡眠屢次被中斷的疲勞沒有心思去聽清楚門口的白痴在嘮叨什麼,說夢話的聲音平板陰森死氣沉沉活像在唸什麼大悲咒,一天到晚在超渡他似的!
冰炎好幾次都忍著低血壓的拳頭,才沒殺出去把人揍一頓看看會不會清醒一點。
忍沒多久,幾天後終於忍無可忍的他果斷下床,路上隨意耙抓幾下睡亂的髮直接經過客廳甩開門,「……」無言瞪著頭低低的站在他房間門口,活像又在咒他早日投胎的該死學弟。
天殺的臭小狗。
然而想要就地正法什麼的念頭,在察覺本來就兩眼無神的眼眶泛著濕意的紅時,冰炎頓住,暗紅色瞪視閃過錯愕之餘,腦袋也跟著空白一秒。
「對不起我錯了學……」
還沒聽清蒼白的唇瓣咀嚼的句子,也不想搞懂,冰炎一個衝動反手就把人甩進門內,當小狗拎著直接丟上床。
靜心幾秒消化著想把人打醒的火氣,暗中深沉的紅眼又瞪了眼被棄屍在床上就再沒動靜的傢伙……翻上床躺平蓋被。
嘖,睡覺!
※※※
隔天早晨,睡醒的黑眼一睜開,直接近距離撞見色馬垂涎很久的漂亮臉孔,褚冥漾毫無懸念直接『碰!』的一聲摔下床。
癱瘓的神經連屁股墜地都忘了唉唉叫,他張著嘴,盯著被他吵醒起身的學長直愣怔,示範什麼叫原地死機。
慢條斯理坐起身的冰炎低下頭,居高臨下斜睨著傻在地板上的人,冷冷地開口:「你夢遊。」
「啥?」跌坐在地上的褚冥漾一臉莫名其妙。
不意外。又瞪了下死不認帳的小笨狗,冰炎瞥了眼不知為何總是這個時間點緩慢飛舞騷動的冰系大氣精靈,同時也由此提醒,「你該盥洗了。」再不動作早八就要遲到了。
聽到關鍵詞幾乎已成條件反射,褚冥漾一臉難以置信:「你才夢遊吧!」忍無可忍頂撞回去。
紅眼危險地瞇了起來,「說什麼鬼話。」一腳把這笨蛋踹入就近的浴室!
不對……算了。後知後覺才想到踹錯浴室的冰炎想著都一樣,懶得管了。
天殺的臭學長!
到底誰才夢遊啊!門外那個狀況外的史前巨獸!褚冥漾憤恨又熟練地動用小傳送陣搬運盥洗用具,然後繼續在腦內發牢騷。
啊啊煩死了!所以他到底為什麼會睡在學長房間啊?!
※※※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也有夢遊?」冰炎口氣質疑,擺明不信。
什麼叫『也』?沒空去管那個細枝末節,褚冥漾慎重其事地點點頭。
不管對方信不信,總而言之經過早晨那一齣,盥洗完的他等著學長也弄完出來後,還是把話攤開來講了。
現在兩人面對面坐在客廳坐椅,劈哩啪啦講完一大堆的褚冥漾不忘把手裡剛出爐的小蛋糕啃乾淨。
黑館廚房現烤的,水準還是老樣子。
還有果不其然,學長一副死不認帳的嘴臉。
反倒是冰炎皺著眉,一臉要褚這個小腦殘認清事實的樣子:「你一天到晚在我門口對不起這個、對不起那個,到底是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等等等等……學長才是咧,到底在說什麼鬼話!褚冥漾一副傻眼的樣子猛搖頭!
雖然他曾暗自開過玩笑,自從遇到現世報般的好補學弟,就屢屢衝動想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好好到學長房間門口懺悔一番,可是也只敢想想而已啊!怎麼可能真的大半夜在人家門口當地縛靈?!又不是變態!!
「學、學長你是之前夢連結的時候偷窺太多我的思想、被我的腦殘給洗腦了吧??」等等、不對,他這才慶幸已經沒有夢連結了,要不然可能就不是學長夢遊踹房間那麼簡單……哇靠、並不想被託夢逼著上廁所啊啊啊啊!!
靠,冰炎按了按額間抽痛的青筋。
他好聲好氣在跟學弟講認真的,這笨蛋在那邊胡言亂語耍什麼白痴!
「褚你給我聽……」
「你才給我聽好咧!」褚冥漾管不了那麼多了,他真的忍無可忍,到底裝傻的是誰啊??
「學長你早就不用借我廁所了,在你……在你……」他咬了下唇,硬著頭皮說下去,「在你不在的十個月間,我早就可以獨立處理生活起居了!人偶也好、畫框裡那些愛惡作劇的渾蛋也罷,甚至大門冒出人臉我也能照樣踹開。」
他偷偷深吸一口氣,如法炮製危機關頭曾說過的話:「我說過如果是我過度依賴你,我真的很抱歉,而我也不是你的責任。」他一股腦地繼續說,「以前的我很無知、很沒用,連基本的都做不好;但正是為了擺脫沒用、只能乖乖站在後面的那個從前,該靠自己的我都已經盡力不麻煩別人了,所以……」
黑眼蹙眉直視對面好不容易才回來的半精靈黑袍:「所以不管是廁所還是學長都可以不用再為我勞心勞肺了,聽懂了沒?學長?」
「……」看不出來,這傢伙到底是有多嫌棄他的浴室。
「聽不懂要我說多少遍都可以。」褚冥漾語氣悶悶的,卻透著堅定,「因為學長不知道的事我卻很清楚。」
「你不節制的過勞我會擔心。」
「你不在乎的疼痛我會難過。」
「就算你可能永遠都不知道……」就算以前難以想像的人生讓你錯過了多少害怕的意義。褚冥漾逼著自己一定要直視這個人有條有理地講出來,證明他這次不是出於氣瘋還是什麼的語無倫次,「但我要你知道,我害怕的從來都是學長又會消失,同樣的道理換作失去其他人也是,這是我的底線。」一直都是。
一股腦把憋得慌的鬱悶宣洩出來,他呼了口氣,真不知道為啥扯出這麼多……不不,說來說去就是因為某史前巨獸老是聽不懂人話才讓他浪費這麼多口水吧!
不然就是長期被打斷睡懶覺而壓力山大。
「就、就這樣。」該講的都講了,理智回歸的褚冥漾莫名侷促地站起身,「那我要去上課了。」然後逃也似的快步離開房間。
留下發言權都被搶光的冰炎在原位添堵。
……這傢伙是撿到槍嗎?
他歛下眼,嘖了一聲。
真的是長大了,越來越會吠人了。
※※※
「這下你開心了吧。」罔顧課間的清閒早晨,夜行人種嘲諷般悠哉翹腳坐在陽台享受日光浴,手邊隨時都有一杯盛裝三分滿的鮮紅液體,「一大早就在聽自家養的小狗在向主人說教,興致真好。」
「囉嗦,閉嘴。」賭爛到連早堂的課都不上了,直接翹課的冰炎無所謂地同樣坐在陽台邊上,膝蓋微彎曲起一隻腳、另一條腿放鬆伸直,漫不經心地翻閱手上厚到足以失手砸暈三樓鄰居的磚殼書。
如果對方再那麼不識時務那壺不開提那壺的話。
狹長慵懶的眸子瞥了眼杯中透過光線折射出紅寶石般的飽滿光澤,就如同樓上半精靈那獸王血統的一抹紅,毫無血色的薄唇優雅地勾起僵直淡然,又無謂的弧度,「是說,你是不是該收回之前抵押在我這的債權問題?」
樓上輕盈翻動書頁的聲音在等著他的下文。
「我發現,我貌似做不來你交代的『後事』。」蘭德爾漫不經心地輕微搖晃酒杯,「瞧你家那隻小狗在你過去回不來的日子裡,成天勤奮不懈地路過你那到此一遊查勤──」他頓了頓,湊近唇邊抿了一口鮮嫩甜美的汁液。
「我很難跟你保證往後的哪天,小狗真為了你而失心瘋的話,我真有那個能耐保得住。」
「知道。」闔上手裡的書,「我人回來了,自然是要收回。」冰炎淡淡地說,瞥了眼剛才笨蛋坐過的地方。
「所以說小狗煞費苦心的汪汪叫依然沒能讓你沒聽進去。」三樓的鄰居發出消遣的低笑,「真不曉得嗎?正是你那副理所應當的態度。」
「嘖,他的事情我會想辦法。」不想旁人插嘴,冰炎草草拋下這句了事。
「你行。」低低沉沉地哼笑了一聲,蘭德爾僵直的嘴角弧度加深,
「主權一收回就沒有我這代理領主插話的餘地了。」
「褚不是東西。」專制的言語激起某種佔有慾,冰炎不爽的聲音低了幾分,「而他從不需要領導,只是缺引導罷了。」
「你是小狗的主人,你說的算。」蘭德爾笑了笑,對自己的挑衅言語不以為意,「那是不是該管管你家每天夜半大動干戈擾人清夢的小狗?」
這個,他也正在煩。冰炎忍著煩燥,按了按抽痛的太陽穴,「再說吧,暫無對策。」
「還不簡單。」蘭德爾繼續置身事外道,「太聒噪,那就堵上他的嘴。」
「別把我跟你混為一談。」冰炎瞥了眼樓下的貴族吸血鬼,「該給的人權我會給。」沒看到那傢伙都撒野到一腳踩在他頭上了嗎?
「別裝傻了。」蘭德爾指的是更極俱效率的那種……伸出了舌尖將上唇的殘液舔舐掉,「這種小事都要婆婆媽媽,這不就更間接屬實你這處──嘖!」
他一個閃身,眼尾挪出餘裕瞥了下專殼書砸在原本坐的地方凹出一道不留情的裂坑,緊接著又勘勘躲過接二連三逼近的近身襲擊,趁隙回以一計劈斬拉開距離。
挑起戰欲的藍紫色眸子緊盯著好整以暇拾起精裝書的半精靈,嘴角挑起一抹嗜血的弧度,隱忍著好戰天性。
想來也許久沒跟眼前這位史上最年輕的黑袍較量了。
可惜惡狠狠瞪過來的鮮紅熾眸毫無雅致,也懶得繼續聽他講幹話,「你嘴給我放乾淨一點!」
「如果我這張嚐遍甜美的嘴說不呢?」身為身經百戰的夜行人種,他向來擅長刺激其實還嫩得很的青少年,「就你這把年紀還是處也……」
「那你就給我去死!」咄咄逼人的掃腿直接踹往吸血鬼的鼻樑,完全被激怒的半精靈早已一反精靈清心寡慾、淡泊名利的超然神態,盡顯屬於燄狼的滔天怒火。
一來一往的肉搏就是鐵了心槓上囂張無恥的夜行人往死裡打,偏頭閃過赤手空拳的黑色利爪,冰炎躲開潑濺的紅色液體,將飛過來的酒杯反手砸回去,順帶再踹一腳旋身拉開近戰範圍,啐了一聲,「連你管家的後門都堵不好的崽子,還有臉跟我閒扯堵不堵嘴的,智障嗎!」
匡噹一聲,某種金屬落地的清脆聲響。
打得正盡興的死白臉孔抽搐了下,瞬間變了臉色:「……你再給我說一遍?」氣頭上的蘭德爾恨不得徒手撕碎眼前才是沒大沒小的兔崽子。
「說你沒種。」冷笑著一針見血,冰炎繼續跟狂躁逼近的死吸血鬼打個你死我活。
搞砸時機進到房裡的尼羅默默拾起掉落的叉子,笑容險些掛不住。
想著要是被這位殿下的代導學弟聽到這種形象盡崩的荒唐話題,估計就不是掉個叉子那麼簡單而已,而是直接手滑連同餐點砸向兩位幼稚過頭的大人。
嘆息一聲,謹守禮儀的尼羅忍著搖搖頭的衝動,識相地暫離崗位去執行其他要務。
結果半精靈跟吸血鬼差點打起來的八卦直接在黑館傳得滿天飛,想也知道是某個當薪水小偷看戲的惡魔幹得好事。
之所以說差點,是因為區區肉搏對黑袍來說已經是手下留情的小兒科了。
足以在幾分鐘內摧毀半個伯爵行宮的小兒科。
※題外話
學、學長絕對沒、沒沒沒開什麼黃腔!!
戰後大家都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