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餐點陸陸續續上桌，真不愧是那種快餐型的簡餐店，出菜速度不是一般的快。

不過也由於趕時間的關係，店員基本上是不發一語，只顧著一盤接一盤端上桌，然後就匆匆地下樓了。

整個空間頓時充滿了食物的味道，香氣四溢。

褚冥漾望著眼前這盤據說點它需要勇氣的義大利麵，飄進鼻腔裡只有滿滿的蕃茄香氣，顏色上比其他間店的紅醬義大利麵要再紅一點，分量嘛……是還蠻大盤的，但對於男生而言算是蠻普通的量。

乍看之下……好像沒什麼問題啊，褚冥漾想，然後不疑有他地直接捲起麵條放進嘴裡。

「────！！」他整個臉瞬間皺在一起，媽呀好酸！

「這家店的義大利麵跟外面的不太一樣，老闆娘堅持用天然的番茄跟小番茄熬紅醬，番茄醬的比例很低，避免蓋掉番茄原有的酸甜，糖也放得很少，是在平價餐館中算難得一見的天然健康菜餚吧。」庚用著過來人的語氣笑笑地說，「不過養身歸養身，大概要有一定耐酸程度的人才能把它吃得很美味吧。」

褚冥漾幾乎是含著淚把麵吞下去，用哀怨的眼神看著學姊。

你怎麼不早說啊？！

可見庚學姊也是嘗試過，然後打退堂鼓的其中一員。

「嗤，就說了叫『蕃茄』義大利麵，連字都不會看嗎。」旁邊傳來奚落的聲音，還附帶涼涼的落井下石。

褚冥漾欲哭無淚地灌了幾口飲料，他現在知道了啦，老闆娘就是個重度蕃茄控吧！

偏偏他就是庚說的那種人……的相反類型，極度不耐酸。

完了，看來這盤麵他會吃得生不如死。

冰炎瞥了眼旁邊哀怨到像隻遭到丟棄的小狗，終於看完了笑話，把自己桌前的盤子推了推，引起褚冥漾的注意，「喏，交換。」

「欸？」黑眼看到旁邊推過來要貢獻給自己的雞排飯，褚冥漾連忙推辭，「不、不用啦學長，這是你的午飯耶！」天啊，學長突然這樣他會受寵若驚耶！

「這本來就不是我要吃的。」紅眼看過來一眼，附帶學長的嗤笑一聲，「我就猜你這白痴肯定吃不下自己點的東西。」

黑眼意外地睜大眼睛，受寵若驚的程度是剛才的兩倍。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學長就已經幫他收拾好爛攤子了。

還有……學長知道的話就早點講啊！你也是要看我出糗的共犯之一吧！

他就知道學長也不是完全那麼好心，簡直就是被狗啃掉一半的良心。

「啪」的一聲！一巴搧在腦袋的痛楚讓褚冥漾瞬間眼冒金星。

「吃飯就吃飯少腦殘，都寫在臉上了。」逕自拉過義大利麵，冰炎神色自若地捲起麵食用。

捂著頭殼眨掉生理淚，褚冥漾看著享用酸得要死的麵條，臉色也沒什麼改變的直屬學長，內心嘖嘖稱奇。

他的直屬學長果然很神奇，各方面都是。

※※※

用餐時間不過一小時多，但也早就超過午休時間，大家就是算準下午第一節都沒課才約在這天吃飯。

幾個人在店門口又聊了幾句，然後準備各自解散。

飯局圓滿落幕，一下子認識很多學長姊，褚冥漾覺得這種感覺很新鮮。

畢竟換作以前義務教育時期的話，隔一個年級簡直就像是隔一道鴻溝般，不意外的話是永遠不會對到話的。

不過說到對話…褚冥漾覺得有話還沒有講清楚，想到剛才的自言自語被聽到，他心裡就悶悶的。

就連一開始的時候也是，對方明明被自己搞得很不爽，事後卻又彷彿跟沒事人似的。

褚冥漾看著漸漸走遠的人影，心情微妙，腳步卻又不知道該不該踏出去。

這時，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還有話要跟學長說嗎？」站在旁邊的千冬歲用著很閒聊的語氣說，「我覺得你有話想跟他說，對吧。」

盛湯的時候千冬歲在場，當然有看到他們兩個人的互動，但他覺得這是直屬間的事情，他也不好插手，所以……

然而，同學始終介意地看著同一個方向，千冬歲也看在眼裡，所以就容他多管閒事一下吧！

千冬歲伸手又推了推褚冥漾的肩，「要就快點，小心人走遠了追不到。」他還是忍不住多嘴了，「萊恩那邊我會幫你跟他說不用等你了。」

說是多嘴嘛……他也只是把對方實際上的想法說出來而已。

「還有我覺得，漾漾其實並不是真的不想要直屬吧。」

千冬歲就只是道出對方難為情開口的心聲罷了。

※※※

朋友的提點彷彿成了助力，褚冥漾也不知怎的，一股腦就朝著那人離開的方向跑去。

希望還沒走遠……等等、那萬一對方其實是去牽機車咧？那騎遠了他是要上哪追啊！

閃過這想法的褚冥漾還是不敢怠慢腳步，至少……至少先一路找找看，確認追丟了就再說吧。

其實這件事不急的，只是……他怕回去後，隔天又縮回平常的鴕鳥心態。

就在褚冥漾想著對方是不是拐進哪個彎了，就看到前方出現熟悉的人影，「學……」

啊咧？他看見……看見對方好像朝著車輪餅攤走去耶。

褚冥漾以為自己眼花，結果看到對方已經在跟攤販老闆點東西了。

耶？因為實在太過好奇，褚冥漾想都沒想就直接過去搭了話，「學長你要吃車輪餅喔？」

正在拿錢給老闆的人頓了一下，紅眼慢吞吞看過來，「不行嗎。」

「我沒說不行啊……」褚冥漾搔了搔頭，其實他之前一直覺得學長就是一副只會吃高檔美食的樣子，跟蘭德爾一樣。

看來這個偏見得改掉，是說……

「學長，你果然沒吃飽齁？」褚冥漾問歸問，可已經猜到十之八九了。

畢竟對方剛才取而代之嗑掉的麵跟原本點的雞排飯分量差很多。

冰炎沒說什麼，姑且算默認了，接過打包好的車輪餅，順帶問：「你要嗎？」

褚冥漾對著牛皮紙袋猶豫了下，為難地搖了搖頭，「不了，學長你點的雞排飯太多了，我吃超飽的。」

「不要就算了。」拿著牛皮紙袋的手欲收回。

「哎哎我還是吃好了！」褚冥漾敵不過嘴饞又反悔道。

紅眼瞪過去，「你很煩耶，到底要不要！」

「要、要！」褚冥漾這次不敢猶豫，點頭如搗蒜。

冰炎嘖了一聲，「拿去！」挑了一個圓餅給他，「奶油給你，我要吃紅豆。」

兩人邊走邊吃，褚冥漾也不知道目的地去哪，說不定學長也只是隨便亂走當作散步吧，「學長，你不喜歡奶油？」

「還好，但是那攤的奶油口味太甜，我不喜歡。」

看來學長不是甜食派，看起來的確也不像……可是偏偏又喜歡喝甜得要死的蜜豆奶？

褚冥漾百思不得其解，又咬了一口，舔掉沾在嘴邊的奶油漬繼續嘴賤追問，「不喜歡你還點喔？」

紅眼瞥了他一下，「因為看到某隻跟屁蟲跟過來。」

呃……褚冥漾摸了摸鼻子，他的確聽到對方是後來才加點了兩個奶油。

兩人一路無話，將手裡的甜點消滅完，然後，褚冥漾覺得他有必要說點什麼。

這一次必須由他開口，因為是他追上來的。

「那個、學長……」

「嗯？」冰炎隨口應了一聲。

褚冥漾抿了抿唇，突然站住腳步，九十度彎腰一鞠躬，「這幾天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

前方踱步的步伐也跟著停下，冰炎回過頭看著突然慎重其事的學弟，「然後？」

「然、然後……」褚冥漾吞了吞口水，還是決定把心裡想的話說出來，「老實說我從沒想過會抽到冰炎學長這樣的直屬學長，但是……你看我既粗心又笨手笨腳，除了稍微會看點別人的臉色行事，基本上好像也沒什麼長處。」

越是說出來，就越是認知到自己有多渺小，褚冥漾移開眼，「像我這樣的人，不管被哪個學長姊收到也只是徒添麻煩吧……所以，我並沒有覺得冰炎學長哪裡不好……不、是完全沒有不好！」不好的是我，浪費了一個上上籤，「就只是……我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而已。」

褚冥漾一股腦地說完，完全不敢看面前的人。

「說完了？」冷冷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欸？冷冷？頭頂？

完全沒給褚冥漾反應的時間，冰炎提起他的領子直接往他的腦袋招呼過去！

「痛啊啊啊！」眼前突然黑了一下，褚冥漾捂著遭到暴力的腦袋，吃痛地蹲在地上。

「褚，看在我們剛認識的份上，我只跟你說一遍。」冰炎俯視著蹲在地上可憐兮兮的學弟，「少自以為是了。」

「你有問過我的想法嗎？你憑什麼自作主張評斷我的想法。」褚冥漾盯著眼前的鞋尖，聽著對方有些動怒的冰冷聲音。

沒有，他什麼都沒問，他只是一味的把學長和以前的那些同學概括在一起，總想著對方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只有肯定了自己，世界才會肯定你。」褚冥漾聽到佇立在他前面的人這麼說，「『像我這樣的人』什麼的──你永遠都這麼想，那你永遠都是這樣的人。」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認可你，更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地嫌棄你，除非他們有病。」他聽到他的直屬學長這樣說，疑似還有罵人的嫌疑。

「褚，做什麼事情都要向前看。」冰炎垂眼看著頭低低的學弟說，「我不知道你從前的遭遇，但環境總會改變，多看看你現在的周遭，那些對你的善意絕對不是平白無故。」

「未來的路還很長，多信任你周遭的朋友、相信他們的眼光，然後對自己信心一點，你絕對不是只有『這樣』。」說完，冰炎又巴了一下蹲在地上裝死的人，「聽懂沒？」

「懂、懂了。」褚冥漾這才七手八腳地一骨碌爬起來。

總之，學長應該是不嫌棄自己吧……想到這，他心裡多少還蠻高興的。

「學、學長，以後可能還要麻煩你很多，請多指教！」褚冥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笑了，眼角還泛著剛才被爆打的生理淚光。

「嘖！」紅眼惡狠狠地瞪他，「那你最好不要太麻煩我，趕快振作成長，不要只顧著怨天尤人，不然我不介意先把你種在校門口供人景仰。」

褚冥漾抖了一下，那他為了不被種在門口，皮得繃緊一點才行。

「話說，你好像一直都搞錯了重點。」紅眼涼涼地看過來，「所以你以為那天我去你教室發飆是因為被你抽到在不爽嗎？」

褚冥漾愣愣地問：「呃，不是因為這樣嗎？」

冰炎咂了下舌，臉上寫著「我就知道」，附帶翻了他白眼，「我那天不爽是因為你禮拜五幹的好事，害我被全場人當成焦點圍觀一整晚！」想到這，他的拳頭又忍不住癢得喀咖作響。

「欸？這樣？」褚冥漾有些後怕地後退一步。

「沒錯，我最討厭被行注目禮了。」他發現直屬學長好像化身成惡鬼，散發著殺氣，很明顯要算那天落跑的帳啊啊啊啊！

那你在路上被粉紅泡泡跟瞪視還無動於衷是怎樣！

「老、老大饒命啊……」

「來不及了，自己幹的好事後果自負。」

「對不起嘛！！」

於是，褚冥漾在大學新生活中，認識了他最重要的人。

要抬頭挺胸向前看──也是這個人教會他的第一件事情。

TBC